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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由她抚育带领,直到十五岁,是下人中最亲近之人。
瑞芳进房后,拿了抹布,把各件家具慢慢的逐一抹得干干
净净,坐在椅上发了一阵呆,在床上枕头底下摸出一顶小孩帽
子,不住抚摸叹气。那是一顶大红缎子的绣花帽,帽上钉着一
块绿玉,绿玉四周是八颗大珠,正是陈家洛儿时所戴。他再也
忍耐不住,一个箭步纵进房去,抱住了她。
瑞芳大吃一惊,张嘴想叫,陈家洛伸手按住她嘴,低声道:
“别嚷,是我。”瑞芳望着他脸,吓得说不出话来。原来陈家洛十
五岁离家,十年之后,相貌神情均已大变,而五十多岁的老婆
婆,十年间却无多大改变。
陈家洛道:“瑞姑,我是三官呀,你不认得了吗?”瑞芳兀自
迷迷惘惘,道:“你……你是三官,你回……回来啦?陈家洛微
笑点头。瑞芳神智渐定,依稀在他脸上看到了三官那淘气孩子
的容貌,突伸双臂抱住了他,放声哭了出来。
陈家洛连忙摇手,道:“别让人知道我回来了,快别哭。”瑞
芳道:“不碍事,他们都到新园子里去啦,这里没人。”陈家洛
道:“那新园子是怎么回事?”瑞芳道:“今年上半年才造的,不
知用了几十万两银子哪,也不知道有甚么用。”
陈家洛知她这些事情不大明白,问道:“姆妈怎么去世的?
她生了甚么病?”瑞芳掏出手帕来擦眼泪,说道:“小姐那天不
知道为甚么,很不开心,一连三天没好好吃饭,就得了病。拖了
十多天就过去啦。”说到这里,轻轻啜泣。原来江南世家小姐出
嫁,例有几名丫环陪嫁,小姐虽然做了太太婆婆,陪嫁丫头到
老仍是叫她小姐。她又泣道:“小姐过去的时候老惦记你,说:
‘三官呢?他还没来吗?我要三官来呀!’这样叫了两天才死。”
陈家洛呜咽道:“我真是不孝,姆妈临死时要见我一面也
见不着。”又问:“姆妈的坟在哪里?”瑞芳道:“在新造的海神庙
后面。”陈家洛问:“海神庙?”瑞芳道:“是啊,那也是今年春天
刚造的。庙大极啦,在海塘边上。”陈家洛道:“瑞姑,我去看看
再说。”瑞芳忙道:“不,不能……”他已从窗中飞身出去。
从家里到海塘是他最熟悉的道路,片刻间即已奔到。只见
西首高楼临空,是几座儿时所未见之屋宇,想必是海神庙了,
于是径向庙门走去。
忽然庙左庙右同时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他疾忙后退,缩身
一棵柳树之后,只见神庙左右分别窜出两个黑衣人来,四人在
庙门口举手打个招呼,脚步不停,分向庙左庙右奔了下去。他
十分奇怪,心想海宁是海隅小县,看这四人武功均各不弱,到
这里来不知有甚图谋,正想跟踪过去查察,忽然脚步声又起,
又是四人从庙旁包抄过来,这四人身材模样和先前四人并不
相同。他更是诧异,待这四人交叉而过,便提气跃上庙门,横躺
墙顶,俯首下视。
黑影起处,又有四人盘绕过去,纵目一数,总共约有四十
人之谱,个个绕着海神庙打圈子,全神贯注,一声不作,武功均
非泛泛。难道是甚么教派行拜神仪典?还是大帮海盗在此聚
会分赃,怕人抢夺,以致巡逻如此严密?若非自己轻功了得,见
机又快,早就给他们查觉了。好奇心起,轻轻跳下,隐身墙边,
溜进太殿中查看。
东殿供的是建造海塘的吴越王钱镠,西殿供的是潮神伍
子胥和文种,再到中殿,殿上香烟缭绕,蜡烛点得晃亮,心想这
里供的不知是何神祗,抬头一看,不禁惊得呆了。
中间端坐的潮神面目清秀,下颔微髭,一如自己父亲陈阁
老生时。陈家洛奇异万分,忍不住轻轻的“咦”了一声。
只听得殿外传来脚步之声,忙隐身一座大钟之后。不一
会,四个人走进殿来,这四人身穿一色黑衣,手中拿着兵刃,在
殿中绕了一圈又走了出去。
他见左面有一扇门开着,悄悄走过去,向外张望,见是一
条长长的白石甬道,直通出去,气派宏伟,宛如北京禁城宫殿
规模。心想走上这条白石甬道难免被人发觉,于是跃上甬道之
顶,一溜烟般到了甬道末端,一看下面无人,轻轻跃下。过去又
是一座神殿,殿外写着“天后宫”三个大字,殿门并未关团,便
走进去瞻仰神像,这一下比刚才惊讶更甚。
原来天后神像脸如满月,双目微扬,竟与自己生母徐氏的
相貌一模一样。
愈看愈奇,如入五里雾中,转身奔出,去找寻母亲的坟墓,
只见天后宫之后搭着一排连绵不断的黄布帐篆。当下隐身墙
角往外注视,眼光到处,尽是身穿黑衣的壮汉,在黄布帐外来
回巡视。今晚所见景象,俱非想像所及,虽见这些人戒备森严,
但艺高人胆大,决心探个明白,在地下慢慢爬近帐篷,待两名
黑衣人一背转身,便掀开帐篷钻了进去。
先行伏地不动,细听外面并无声息,知道自己踪迹未被发
觉,回头过来,只见帐篷中空空旷旷,一个人也没有。地下整理
的十分平整,草根都已铲得干干净净,帐篷一座接着一座,就
如一条大甬道一般,直通向后。每座帐篷中都点着巨烛油灯,
照得一片雪亮,一眼望去,两排灯光就如两条小火龙般伸展出
去。
不由得一阵迷惘、一阵惊惧,百思不得其解,一步步向前
走去,当真如在梦中。
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蜡烛上的灯花偶然爆裂开来,发出
轻微的声息。他屏息提气,走了数十步,忽听得前面有衣服响
动之声,忙向旁一躲,隔了半晌,见无动静,又向前走了几步,
灯光下只见前面隆起两座并列的大坟,有一人面坟而坐。
坟前各有一碑,题着朱红大字,一块碑上写的是“皇清太
子太傅文渊阁大学士工部尚书陈文勤公讳世倌之墓”,另一块
碑上写的是“皇清一品夫人陈母徐夫人之墓”。
陈家洛在烛光下看得明白,心中一酸,原来自己父母亲葬
在此处,也顾不得危机四伏,就要扑上去哭拜,刚跨出一步,忽
然坐在坟前那人站了起来。陈家洛忙站定身子,只见他站着向
坟凝视片刻,突然跪倒,拜了几拜,伏地不起,看他背心抽动,
似在哭泣。
见此情形,陈家洛提防疑虑之心尽消,此人既在父母坟前
哭拜,不是自己戚属,也必是父亲的门生故吏,见他哭泣甚悲,
轻轻走上前去,在他肩头轻拍,说道:“请起来吧!”
那人一惊,突然跳起,却不转身,厉声喝问:“谁?”
陈家洛道:“我也是来拜坟的。”他不去理会那人,跪倒坟
前,想起父母生前养育之恩,不禁泪如雨下,呜咽着叫道:“姆
妈、爸爸,三官来迟了,见不着你了。”
站着的那人“啊”的一声,脚步响动,急速向外奔出。陈家
洛伸腰站起,向后连跃两步,已拦在那人面前,灯光下一朝相,
两人各自惊得退后几步。
原来在他父母坟前哭拜的,竟是当今满清乾隆皇帝弘历。
乾隆惊道:“你……你怎么深夜到这里来?”陈家洛道:“今
天是我母亲生辰,我来拜坟。你呢?”乾隆不答他问话,道:“你
是陈……陈世倌的儿子?”陈家洛道:“不错,江湖上许多人都
知道。你也知道吧?”乾隆摇摇头:“没听说过。”原来近年乾隆
对海宁陈家荣宠殊甚,臣子中虽有人知道红花会新首领是故
陈阁老少子,可是谁都不敢提起,须知皇帝喜怒难测,一个多
事说了出来,奖赏是一定没有,说不定反落个杀身之祸。
这时陈家洛提防之心虽去,疑惑只有更甚,寻思:“外面如
此戒备森严,原来是保护皇帝前来祭墓,可是何以如此隐秘?
非但时在深夜,而且坟墓与甬道全用黄布遮住,显是不够令人
知晓。然则皇帝何以又来偷祭大臣之墓?皇帝纵然对大臣宠
幸,于其死后仍有遗思,也决无在他墓前跪拜哀哭之理,实在
令人费解。”
他惊疑不定,乾隆也在对他仔细打量,脸上神色变幻,过
了半晌,说道:“坐下来谈吧!”两人并肩坐在坟前石上。
两人今晚是第三次会面。首次在灵隐三竺邂逅相逢,互相
猜疑中带有结纳之意;第二次在湖上明争暗斗,势成敌对。此
次见面,敌意大消,亲近之心油然而生。
乾隆拉着陈家洛的手,说道:“你见我深夜来此祭墓,一定
奇怪。令尊生前于我有恩,我所以能登大宝,令尊之功最钜,乘
着此番南巡,今夜特来拜谢。”陈家洛将信将疑,嗯了一声。乾
隆又道:“此事泄漏于外,十分不便,你能决不吐露么?”
陈家洛见他尊崇自己父母,甚是感激,当即慨然道:“你尽
管放心,我在父母坟前发誓,今晚之事,决不对任何人提及。”
乾隆知他是武林中领袖人物,最重言诺,何况又在他父母墓前
立誓,登时放心,面露喜色。
两人手握着手,坐在墓前,一个是当今中国皇帝,一个是
江湖上第一大帮会的首领。两人都默默思索,一时无话可说。
过了良久,忽然极远处似有一阵郁雷之声,陈家洛先听见
了,道:“潮来了,咱们到海塘边看看吧,我有十年不见啦。”乾
隆道:“好。”仍然携着陈家洛的手,走出帐来。
陈家洛道:“八月十八,海潮最大。我母亲恰好生于这一
天,所以她……”说到这里,住口不说了。乾隆似乎甚是关心,
问道:“令堂怎样?”陈家洛道:“所以我母亲闺字‘潮生’。”他说
了这句话,微觉后悔,心想怎地我将姆妈的闺名也跟皇帝说
了,但其时冲口而出,似是十分自然。乾隆脸上也有怃然之色,
低低应了声:“是!原来……”下面的话却也忍住了,握着陈家
洛的手颤抖了几下。
在外巡逻的众侍卫见皇帝出来,忙趋前侍候,忽见他身旁
多了一人,均感惊异,却也不敢作声。白振、褚圆等首领侍卫更
是栗栗危惧,怎么帐篷中钻了一个人进去居然没有发觉,若是
冲撞了圣驾,众侍卫罪不可赦,待得走近,见他身旁那人竟是
红花会的总舵主,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人人全身冷汗。侍卫
牵过御马,乾隆对陈家洛道:“你骑我这匹马。”侍卫忙又牵过
一匹马来。两人上马,向春熙门而去。
这时郁雷之声渐响,轰轰不绝。待出春熙门,耳中尽是浪
涛之声,眼望大海,却是平静一片,海水在塘下七八丈,月光淡
淡,平铺海上,映出点点银光。
乾隆望着海水出了神,隔了一会,说道:“你我十分投缘。
我明天回杭州,再住三天就回北京,你也跟我同去好吗?最好
以后常在我身边。我见到你,就同见到令尊一般。”
陈家洛万想不到他会如此温和亲切的说出这番话来,一
时倒怔住了难以回答。
乾隆道:“你文武全才,将来做到令尊的职位,也非难事,
这比混迹江湖要高上万倍了。”皇帝这话,便是允许将来升他
为殿阁大学士。清代无宰相,大学士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
位,心想他定是喜出望外,叩头谢恩。哪知陈家洛道:“你一番
好意,我十分感谢,但如我贪恋富贵,也不会身离阁老之家,孤
身流落江湖了。”
乾隆道:“我正要问你,为甚么好好的公子不做,却到江湖
上去厮混,难道是不容于父兄么?”陈家洛道:“那倒不是,这是
奉我母亲之命。我父亲、哥哥是不知道的。他们花了很多心力,
到处找寻,直到现在,哥哥还在派人寻我。”乾隆道:“你母亲叫
你离家,那可真奇了,却又干么?”陈家洛俯首不答,片刻之后,
说道:“这是我母亲的伤心事,我也不大明白。”
乾隆道:“你海宁陈家世代簪缨,科名之盛,海内无比。三
百年来,进士二百数十人,位居宰辅者三人。官尚书,侍郎、巡
抚、布政使者十一人,真是异数。令尊文勤公为官清正,常在皇
考前为民请命,以至痛哭流涕。皇考退朝之后,有几次哈哈大
笑,说道:‘陈世倌今天又为了百姓向我大哭一场,唉,只好答
应了他。”“陈家洛听他说起父亲的政绩,又是伤心,又是欢喜,
心想:“爹爹为百姓而向皇帝大哭,我为百姓而抢皇帝军粮。作
为不同,用意则一。”
这时潮声愈响,两人话声渐被掩没,只见远处一条白线,
在月光下缓缓移来。
蓦然间寒意迫人,白线越移越近,声若雷震,大潮有如玉
城雪岭,天际而来,声势雄伟已极。潮水越近,声音越响,真似
百万大军冲烽,于金鼓齐鸣中一往直前。
乾隆左手拉着陈家洛的手,站在塘边,右手轻摇折扇,骤
见夜潮猛至,不由得一惊,右手一松,折扇直向海塘下落去,跌
至塘底石级之上,那正是陈家洛赠他的折扇。乾隆叫了一声
“啊哟!”白振头下脚上,突向塘底扑去,左手在塘石上一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