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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格策望日朗沉默了一阵,想起了贡日娜。她原不是特别壮实,生完塔娜,没多久又怀上了,几乎是连着的第三胎,脸色一直不好,有几次出血,最后还是早产,难产。莫非就是她说的原因?她看着比贡日娜还要娇弱。还好,她没说从此就再不生了,可是——“难道,我三年里都不许碰你?”
“有些天可以,有些天不行。你得听我的,别再捣乱!”
“好吧,日子我听你的。”他勉强答应:“你再不许吃那个药!”
“一言为定。”她一口应许。谁喜欢吃药呢?
“你明天就跟我回去。在这里,万一有个什么事,怎么办?天气很快就会变冷,等树叶落尽,下了雪,马车就不好走了。”这一带冬天又冷又长,他可不想让她把孩子生在这里。
“明天不行。收拾东西,把屋子封起来,也得一两天,总不能让所有人手忙脚乱,丢东落西。再过半个月,我就回去。”
“不行!两天。两天后,我们一起回去。”
“好吧。”大目标达到,小处退让一些无妨。
双方都觉得自己谈判技巧不错,达成目的,心情愉快,轻松地聊着天往回走。
回到木屋时,天色已经全黑,夜幕象颜色极深的蓝色天鹅绒,点缀着大大小小的璀璨宝石,湖水反射着淡柔的星月之光,幽静迷人。
央金玛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无疑留心这浪漫夜景,站在阳台上焦急地眺望,看见他们回来,连忙大叫开饭。
晚饭丰盛可口,那兄妹俩大快朵颐,说说笑笑,十分开怀。楚言轻松地参与着谈话,一边盘算着趁热打铁,离开这里之前,把需要谈判的几件事都和阿格策望日朗说清楚,免得万一有什么争执被人听见,把矛盾扩大。
躺到床上,楚言才想起还没和阿格策望日朗谈央金玛的事。央金玛把事情托给她就放心了,她居然忘了,只记得自己的打算。
房门被推开,借着壁炉透出的微弱火光,看见阿格策望日朗半裸着上身披散着头发走了进来,楚言倏地推被坐起:“你——”
“那屋给央金玛住了,你总不能让我到外头搭帐篷睡觉!”他笑嘻嘻地,掀开被子就要往床上钻。
她呀地叫了起来,两手使劲把他往外推:“下去,下去!”
他不乐意了:“我洗过澡了!连头发都洗过了。”知道她爱干净,毛病多,可哪个男人受得了被老婆嫌弃?要不是怕她动了胎气,他可不会这么缩手缩脚。
“头发还滴着水呢!把床弄湿了,让我怎么睡?”
没让人伺候沐浴,计谋得逞太过得意,从澡盆里跳出来胡乱披了身衣服就过来,忘了头发还没擦干。他满不在乎地把湿了的上衣脱下来扔到一边,耸了耸肩,嬉皮笑脸地问:“怎么办?我累了,要睡觉。”
只要不上她的床,爱怎么办怎么办。还是好心地指点:“壁橱里有毛巾。最左边,从下往上第二格。”
他依言拖出一条大毛巾胡乱擦着,一边声明:“这栋房子只有三套卧室。一套是仆妇住的,一套被央金玛占了,我只能睡在这间。其他屋子不是睡觉用的。”
楚言瞪着眼,说不出话来。
这栋房子最初只有两间,外面是厅,里面睡觉,经她设计扩建,才有了今天的规模。在两个世界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有机会按自己的意志盖房子,地方足够,风景优美,不用担心预算人工,自是大展宏图,因地制宜,打造她的“梦之屋”。材料有局限,装饰风格不讲究,门厅,会客厅,餐厅,阳台,起居室,书房,浴室,储藏室,功能明确。只出于消防安全考虑,把厨房分出去。为保证清静,主建筑只设三套卧室,预备住两个主人和两个仆妇。有意设了两套主卧室,中间隔着起居室,一样带有直通阳台的小书房,大壁橱,和卫生间。一间面积较小,布置得有点女性化,给她。另一间宽敞,粗狂随性,给他。
房间多,地方大,按准噶尔人的居住习惯可以住下不少人。深怕他在这里待客,她花了点精神,灌输现代家居理念,说只有附设卫生间和壁橱的是卧室,是睡觉用的,其他房间是别的用途。他没在关内住过多少时间,也没在这些事上留心,搞不清是哪里的道道,她怎么说,他怎么信。
房子盖起来,大半时候只有她一个主人,清静自在,就算他来,有时也是各住各的。怀孕之后,更是在惠芬的附和下,强调胎教的重要性,声言静心养胎,彻底把他从她的房间赶了出去。
想不到这人居然利用央金玛在这里的机会,拿她的话对付她!他们的相处好象一直是这样,表面上,她说什么,他照单全收,可一不小心就吃他来一遭“以彼之道还至彼身”。
阿格策望日朗把毛巾随手一丢,又要往床上爬。
楚言忙叫站住。
阿格策望日朗两手一摊:“你想怎么办?”
想把他撵出去,且不说能否成功,要是被央金玛或者仆人发现,内部矛盾曝光,他没面子,她也没什么好处。只得忍气吞声:“你的头发还潮着呢。完全干了才许上来!”
目标初步达成,阿格策望日朗眉开眼笑,扒拉扒拉头发,故作疑惑:“我觉得干了,你嫌不好,你给我擦。”
瞪了他有三分钟,楚言认命地从床上下来,又拖出一条毛巾,重重地帮他擦头。准噶尔人眼大无光,所谓英明神勇的大王子,是个厚脸皮大无赖!
阿格策望日朗美滋滋地享受这并不温柔的服务。她定规矩,他破规矩,日子过得不无聊。
“差不多了,在炉边烤烤火,干透点 。”
“你陪我坐一会儿。”一反手拉住想要走开的她,拦腰一带,让坐到自己腿上。
楚言柔顺地由他搂住,口中问道:“央金玛的事,你打算怎么办?真的赞成把她嫁给罗卜藏丹津?”
“你怎么看?”关于这事,他已经与父汗谈过,还是想知道她的看法。
“央金玛不愿意。她有喜欢的人。”
“她喜欢的人?那个阿依达尔?”阿格策望日朗不屑地冷哼:“头克汗的孙子。父汗绝不会同意!我也不同意!他除了长着一张俊脸,会说甜言蜜语骗姑娘,其他什么也不会。他不会真心对待央金玛。”
怪不得央金玛只说名字没提家世,她孤陋寡闻,从名字上听不出名堂,还以为是个准噶尔穷小子,没想到居然是哈萨克头克汗的孙子。
准噶尔三个最大的敌人是清廷,俄国和哈萨克。前两个强大,虎视眈眈,但是离得远,刀兵相见的日子不算太多,外交成功的话,还能和平一阵子。哈萨克是近邻,异教徒,在同一片土地上游牧,大大小小的冲突几乎从没停过。噶尔丹曾与头克汗一战,赢了,而且抓了头克汗的一个儿子献给达赖喇嘛。后来,第巴桑结嘉措把这个人质交给策妄阿拉布坦,示意他以此为契机,与头克汗改善关系。策妄阿拉布坦为了表示诚意,派五百人护送头克汗的儿子回故乡。头克汗杀害了这五百人,又掠走一百多准噶尔属民。讲和无望,策妄阿拉布坦与阿玉奇东西夹击,夺下哈萨克大片土地。哈萨克战败,发生内讧,部分首领被迫接受准噶尔的统治。事情已经过ズ眉改辏鸷奕疵挥姓饷慈菀椎:慰觯阶褰唤绲牡胤剑」婺5哪Σ潦贾彰挥型V构?
知道底细,楚言无法对央金玛的爱情表示任何意见和支持,如果被人认为她或者康熙有意介入准噶尔和哈萨克的矛盾,实在是件很糟糕的事情。她也不认为央金玛的爱情能够超越种族和宿怨,为她带来幸福。
“既然这样,你能不能耐心一点?心平气和地和央金玛谈谈,告诉她你不赞成的原因和理由,给她机会,让她自己看清那个人的品质,行吗?她是你最疼爱的妹妹。你也该对她有点信心,相信她有能力分辨是非,做出明智的选择。别对她太粗暴,那样只会让她以为你们并不爱她,反而会把她推向那个人,逼她做出极端的反应。让她知道,就算失去那个人,失去爱情,你们的爱也会帮她度过最难的岁月。”
阿格策望日朗凝视着轻声细语的妻子,眼中闪着难解的光芒,圈着她的手微微收紧,慨然应允:“好,我和她谈。”
“父汗怎么突然想要把央金马嫁给罗卜藏丹津?达什巴图尔是和硕亲王。如果父汗真的很喜欢这门亲事,不如请皇上做个媒,下旨赐婚?弄得好,还能从皇上那里敲出些贺礼。”她半开玩笑地试探着。
他眼中光芒微闪:“对这门婚事,你怎么看?你觉得皇上会做这个媒吗?”央金玛关心则乱,听到风声就以为自己马上会被逼嫁人。其实,只不过是一个上层喇嘛对父汗提了这么一个建议,相信他的说辞已经让父汗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没什么看法,只知道央金玛不喜欢。至于皇上会不会做这个媒,就要看父汗联姻的目的是什么,又怎么对皇上说了。如果男女双方情投意合,海誓山盟,父辈一心成全儿女,相信皇上会很高兴顺水推舟,做一回便宜媒人。”
“父汗确实很器重罗卜藏丹津,认为不论人品才干,他都是青海那些人里最出众的,年貌也相当。不是为了央金玛,你认为父汗还有什么目的呢?”
楚言望着他,淡淡一笑:“和西藏的达赖喇嘛,一点关系也没有吗?”
漠西和青海的蒙古各部信奉格鲁派藏传佛教,也就是俗称的黄教。达赖喇嘛不但在政教合一的西藏拥有无上的权威,任免行政长官,握有最高执政权,也是漠西和青海蒙古各部的精神领袖,极受尊崇,并通过上层喇嘛团左右着这些地方的政治决策,影响着各部间的关系。准噶尔的贵族男子从小拜上层喇嘛为师,入寺居住学习一段时间,有些还正式剃度出家,加入喇嘛团。
噶尔丹就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十岁入藏,师从四世班禅和五世达赖,学经修法,其兄僧格被暗杀后,得到五世达赖的同意和支持,还俗回乡继位。准噶尔汗国的建立,离不开达赖喇嘛的支持和认可。准噶尔铁骑西征东进背后有着西藏黄教势力“建立一个信奉藏传佛教的蒙古帝国”的理想,以及五世达赖和第巴桑结嘉措的参谋策划。
噶尔丹成为准噶尔汗王之后,智慧过人雄心勃勃手段高明的桑结嘉措被五世达赖任命为西藏最高行政长官。昔日的同窗好友成为政治上的拍档,从西往东掀起滔天巨浪。五世达赖圆寂,第巴桑结嘉措以“匿丧”,宣布五世达赖长期入定,除他之外不见任何人,将一切事务委托于他。与外界往来的信件文告仍以达赖喇嘛的名义签发,第巴桑结嘉措假“达赖喇嘛”之名而令西藏和蒙古各部,竟把五世达赖之死隐瞒了十六年。
以“达赖喇嘛”之名发号施令的二十多年里,第巴桑结嘉措始终力挺准噶尔。噶尔丹东进时,为他阻挡来自清朝的政治压力,稳定后方。噶尔丹兵败受挫,为他周旋于蒙古各部,帮他取得青海各部的帮助和支持,东山再起。等到噶尔丹的失败成为定局,又转而支持策妄阿拉布坦。策妄阿拉布坦与阿玉奇的联姻就出自他的手笔,虽然没能达成让土扈特部并入准噶尔的目的,到底为准噶尔在临近之处找到一个强大忠实的盟友。
第巴桑结嘉措死于与西藏势力和硕特蒙古的拉藏汗之间的权力斗争。为了彻底拔除第巴桑结嘉措的势力和影响,拉藏汗让人取代第巴桑结嘉措之子的第巴职位,向康熙奏称第巴桑结嘉措阴谋判乱,又说第巴桑结嘉措选定的仓央嘉措不是五世达赖的转世灵童,行为不检,请求予以废立。
清朝与准噶尔过去的较量,某种意义上也是康熙和桑结嘉措的较量。康熙多次受挫受阻,对第巴桑结嘉措十分憎恨,听说拉藏汗除掉他,控制了西藏局势,只觉得快慰。康熙的使者几乎与楚言同时离开北京,赴西藏册封拉藏汗,并拘“假达赖喇嘛”仓央嘉措赴京。
仓央嘉措在被送往北京的途中于青海湖附近圆寂。拉藏汗假借康熙的谕旨,废了仓央嘉措,指定据说是他的私生子的一个小喇嘛伊希嘉措为六世达赖。拉藏汗这些举动都是背着西藏的宗教上层和众多僧侣干的,实际上借了康熙之手铲除敌对势力。否定和私立达赖喇嘛,也没有事先与叔叔堂兄弟的青海和硕特诸台吉商量。西藏青海上层势力十分不满,不肯接受这个平地冒起的六世达赖,考虑到康熙在这件事上的介入,首先要做的就是派人去北京陈情。作为信奉藏传佛教的最强的一股武装力量,又有一位下嫁的“大清公主”,准噶尔自然不可能置身事外。
楚言躲到乌伦古湖来,也是不愿被搅进那一潭浑水,找借口抽身,争取时间整理自己对未来的打算。她是理科出身,头脑简单,对关系复杂无理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