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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还待再说,门外唐子冀飞快递过眼色。
乾隆他会意,当即一点头道:“好吧,我不勉强……”
李克威忙道:“谢谢您,四叔。”
乾隆摆了摆手道:“别跟四叔客气,凡事都不能勉强,勉强不太好,尤其这种事,你要不心甘情愿,那事情做起来就别扭……”
李克威道:“您要原谅,我父的令谕难违。”
乾隆道:“又是令谕,我听了就讨厌,说起来海青这个人我真摸不透他,唉,告诉我,克威,他怎么样,还好么?”
李克威道:“谢谢您,他老人家安好。”
乾隆道:“他好,真的?”
李克威愕道:“怎么不真?您这话……”
乾隆摇头说道;“既然好就好,你不知道,我真怕他受不了当年……”叹了口气接道:“我刚才说摸不透他,现在越提就越摸不透他,克威,你义父的当年事,你知道多少?”
(海贝勒生平事迹,在拙作‘满江红’书中有详载,敬请参阅)
李克威道:“可以说全知道。”
乾隆道:“谁告诉你的,他自己么?”
“不,”李克威道:“是我八位叔叔。”
“八位叔叔?”乾隆怔了一怔,旋即“哦”了两声道:“我明白了,你是指海腾他八个?”
李克威道:“是的,四叔。”
乾隆摇摇头,脸上浮起一片追忆色,道:“提起他八个来,叫人又兴起一份怀念,海青这个人难得,海腾八个从年轻时就跟着他,从新疆到北京,又从北京到新疆,一晃这多年,始终是忠心耿耿,如今怕他八个也老了……”
李克威道:“可不是么,胡子都长了。”
“怎么,瞧瞧你四叔我,我比他八个小,我都胡子老长了,又何况他八个哩!好么,他八个?”
李克威道:“谢谢您,他八位也安好。”
乾隆轻轻叹了口气,道:“恐怕他八个和海青一样,外边看起来都很好,可是心里就未必见得好了,你的义父你知道,我了解他也很够,这个人就是这样,不管心里怎么着,表面上却装成一付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根本不向人说一个字,要不是海腾八个把他的当年事告诉了你,你休想从他嘴里听一个字……”
李克威点了点头道:“您没说错,他老人家就是这样!”
乾隆道:“我还能说错他,对他,别的我都明白,我就不明白他怎么能忍受郭老六横刀夺爱,夺去了他的梅心,最后居然还对郭家客客气气,忍让到这个地步。”
李克威道:“听八位叔叔说,他老人家是冲着那股不平凡的交情。”
乾隆点头说道:“那股交情的确不平凡,他和郭老六亲如兄弟,天高地厚,为他跟先皇爷拍桌子要云珠,为他不惜惹先皇爷动气要那顶‘九龙冠’,为他毙大内侍卫,甚至于不惜为他把脑袋丢了,可是郭老六又怎么样,最后却来了那么一招,把他痴爱多少年的梅心给夺走了,他郭老六又顾了什么交情……”
李克威脸色有点异样,道:“四叔,您说过,凡事勉强不得,尤其这个情字,八位叔叔说,也许他老人家跟那位梅姑娘没缘份……”
“傻小子,”乾隆道:“什么叫缘份,你四叔我宫里有那么多位,难道她们每个跟我都有缘份,假如没郭老六在中间插上一脚,你说梅心她到头来跟谁有缘份。”
李克威没说话,过了一会才道:“其实,您知道,那位梅姑娘是他老人家亲身送往郭家的……”
“当然!”,乾隆道:“你说,克威,一个心跟本不向着自己的女人,要她干什么,能勉勉强强过一辈子么,那更痛苦,郭老六他多厉害呀,他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来个故作大方,你明白么,傻小子。” 李克威扬起了眉,脸色有点发白,道:“他老人家委实是个好说话的老好人。”
乾隆道:“却令人替他叫屈。”
李克威道:“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八位叔叔也跟他老人家一样……”
“傻小子,”乾隆道:“你可真够傻的,不一样又能怎么样呀,我敢说海腾八个心里一定不好受,一定不忿,简直想拼了郭家,可是你知道,有你义父一句话,他们就不敢不听,只好忍了,让那满嘴的血和着泪水往肚子里流了。”
李克威神色有点怕人,道:“四叔,您真认为是这样么?”
“怎么不真,”乾隆道:“有一点错你四叔愿输点什么,你不知道你义父跟你这八位叔叔么,唉,其实海青也是用心良苦,近百年来,郭家绝学一直找不到对手,加上一套‘大罗剑’更是如虎添翼,他只有你这么一个衣钵传人,哪能不为你着想啊。”
李克威两眼一睁,道:“你是说他老人家怕我斗不过郭家?”
乾隆道:“说得那个一点,他简直是怕你死在郭家人手里。”
李克威冰冷说道:“那您错了,四叔,他老人家传授我的这身武艺,放眼郭家,除了郭燕南之外,只怕找不到第二个对手。”
乾隆猛然一喜,他忍住了,含笑问道:“真的么?”
李克威道:“您不相信?”
“不,”乾隆笑着说道:“你四叔相信,怎么会不相信,海青的衣钵传人在郭家挑不出对手,这是一件可喜的事,这是一件……”
门外唐子冀轻咳一声说道:“老爷子,时候不早了。”
乾隆偏过头去,说道:“我知道,这就走……”
说着,他站了起来,含笑接道:“可真是,不知不觉呆了老半天了,不管怎么说,能见着你就跟见着海青一样,我心里很高兴,也算不虚此行,我不能在这里久待,有空时上承德找我去,跟我好好聊几天,你歇着吧,我走了。”
他可是当真,说完了话,转身说走。李克威跟着站起来,叫道:“四叔,您请等等。”
乾隆停步回身,道:“怎么,还有什么事是么?”
李克威没说话,摊手伸了过去。
乾隆讶然说道:“你要什么?”
李克威道:“您的旨谕。”
“旨谕,”乾隆两眼一直道:“克威,你是要……”
李克威道:“刚说过,您的旨谕。”
乾隆道:“这么说,你……你是改变了心意?”
李克威微一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乾隆道:“克威,你义父……”
李克威道:“您可以不管那么多么?”
乾隆道:“你以为我愿意管,我是要你三思……”
李克威道:“我已经想过了。”
乾隆一阵惊喜,旋即正色点头,道:“那好,你听着,他日若是海青为难你,自有我替你担着,只管放心,大胆替四叔做事,四叔不会亏待你的……”
翻腕自袖管摸出一块玉佩放在李克威掌心上,道:“拿着这个,凭它,你能调用天下兵马、大内侍卫,在我身边的也好,在外头的也好,一律听你指挥,谁不听你就摘谁的脑袋,我准你先斩后奏,还有,需要什么,只管找‘辽东镖局’……”
李克威道:“沈振东?”
“不,”乾隆道:“局主‘小孟尝’任少君,他是我的人,而且是亲信。”
李克威呆一呆道:“怎么,‘辽东镖局’局主任少君是您的……”
乾隆笑道:“没想到,是不?现在知道了,一家人,要钱要人,尽管找他,连他也得听你的,我走了,你别送了。”摆摆手,轻身出门而去。
李克威当真没送,在那里愣愣地喃喃自语:“怪不得,怪不得……”
第二十九章 海 老 人
一条长而高的山脉,静静地趴伏在夜色中。
它看上去像一条趴伏在夜色里的巨蟒,是那么怕人。
在这条山脉下,闪动着一点微弱的灯光,近看,这点微弱的灯光,是从一座破庙后院那断墙里透射出来的。
这座破庙后院的断墙外,是一片荒凉凄清的旷野,野草老高,东一块石头,西一堆土。
断墙里,有一间禅房,就那么一间,这点微弱的灯光,就是从这间禅房那破空隙里透射出来的。
这时候从这间禅房里,除了透射出那点微弱的灯光外,还传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哭声。
这哭声,与其说它是哭声,不如说它是饮泣声。
而且这哭声似乎被人极力地压抑,所以它听了若有若无,极其低微。
尽管它极其低微,可是在此时此地,却令人有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之感。
突然,那通往前院门的石阶上有东西动一动。
那是个影子,人影,很高很大的人影。
这很高很大的人影在石阶上停了一停,然后又开始移动,下了石阶,过了小路,最后停在那间禅房门口。
人影抬起了手,禅房门口响起了两声剥啄。饮泣声停止,只听得禅房里一个女子低声惊声地问道:“谁呀?”
那人影语声苍劲,但很祥和:“姑娘,是我,一个跟姑娘一起投宿在这座破庙里的人。”
禅房里那女子说道:“你要干什么?”
那人影道:“我来问问姑娘有什么伤心事,哭得这么悲切。”
禅房里那女子说道:“没什么,谢谢你……”
那人影道:“姑娘,同在旅途,有什么困难请告诉我……”
禅房里那女子道:“谢谢你的好意,我没什么困难。”
那人影道:“姑娘,也许我太爱管闲事了些,不过我以为姑娘一个人投宿荒野破庙,哭得那么悲切,绝非无因。”
禅房中那女子道:“这是我的事,请不必过问……”
那人影道:“姑娘,事既被我碰上了,我要是不过问的话,我的心里会很不安,今后也永远耿耿难释,这话也许说来可笑,可是我就是这么个人……”
禅房中那女子道:“这件事你帮不了我的忙……”
“那不一定,姑娘。”那人影道:“在我看来,世上没有我不能办的事。”
禅房中那女子说道:“就算你能办吧,可是我不愿……”
那人影截口说道:“姑娘是说不愿对我这个陌生人,诉说心事?”
禅房中那女子道:“我不愿否认……”
那人影道:“姑娘可知道这想法误了多少事,害了多少人么?”
禅房中那女子道:“我知道,可是我……”
那人影道:“姑娘,我出自诚恳。”
禅房中那女子道:“我感激……”
那人影道:“姑娘可否开开门说话?”
禅房中那女子道:“这样隔着门说话不一样么。”
那人影道:“听姑娘谈吐,姑娘并非世俗中人……”
禅房中那女子道:“地处荒郊旷野,如今又是这么深夜,我不能不防。”
那人影笑道:“姑娘,说句话你也许不信,我若有什么坏心歹意念,休说这区区一间禅房一块门板,就是一座山也挡不住我。”
禅房中那女子道:“那么你自己把门震开好了。”
那人影道:“这破庙虽说久绝香火,但毕竟还是有主之物,我怎好轻易毁坏他人之物,再说我也不愿意这么做……”
只听门栓动了一下,随听禅房中那女子说道:“我已经把门栓拉开了,你只要推一下就行了。”
那人影道:“谢谢姑娘见信。”
抬手推开了禅房门,“吱呀!”一声,传出老远,在这夜静时分,尤其在这荒郊旷野的破庙里,听来份外刺耳,格外懔人。
门开处,灯光外泻,门里门外两个人,却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禅房门里,靠着一张破木床,站着个黑衣女子,她看来很年轻,长得也很美,无如美目红肿,乌云蓬松,人显得很憔悴,很疲乏,像是经过长途跋涉,多日来未曾梳洗。
她一只玉手按在腰间,红肿的美目凝注门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门外,站着个身躯高大,神态威猛慑人的青袍老人。
他,环目,虬髯,肤色略显黝黑,透着刚强坚毅,还有历练,除外,他还有一种常人所没有的高贵气质,就这么一个人站在门口,高大的身躯把门都挡住了,站在他眼前,简直有令人透不过气来之感。
他看见了黑衣女子按在腰间的那只手,但是他装没有看见,打量了黑衣女子一眼之后,含笑说道:“容我先请教,姑娘贵姓。”
黑衣女子木然说:“你呢?”
那环目虬髯青袍老者道:“我把自己的姓名忘记了,姑娘就叫我海老人好了。”
黑衣女子并没有感到诧异,也没再问,道:“我姓马。”
海老人道:“原来是马姑娘,姑娘是东北马家的哪一位?”
黑衣女子脸色一变,要往后退,可是人被那张破木床挡着,没了退路,所以她只是身子动了一动:“你怎么知道我是……”
海老人含笑说道:“姑娘扎的那条宽腰带,是独一无二的标记。”
那黑衣女子迟疑了一下道:“你既然知道了,告诉你也无妨,我是马荣贞。”
海老人“哦”地一声道:“原来是‘玉娇虎’马四姑娘,我失敬……”话锋微慢,接问道:“马四姑娘怎么一个人投宿在这破庙之中……”
马荣贞道:“你不也投宿在这破庙之中么。”
海老人倏然一笑道:“可是我并没有像马四姑娘哭得那么悲切。”
马荣贞脸色一变道:“那是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