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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往事只堪哀玉剑作沉埋 艳阳高照。
黄尘滚滚的路上独自行来一骑。马上之人风尘仆仆,似乎已赶了不少路。马走得并不快,马上之人也不挥鞭催赶,任由它碎步而行。
竹泪觉得她的全部精力都在与李弱水那场可称惊天动地的比斗中损耗怠尽了。与李弱水共同生活了二十年,竹泪没想到,原来她的武功竟也高到如此令人吃惊的地部。虽然竹泪也知道,李弱水所受的内伤绝不会比她轻,否则她不会轻易的放过自己。可她毕竟还有弱水宫这个养伤调息的地方,那儿有各式各样的疗伤圣药,有侍女殷勤服侍。而自己,居无定所,无人相助,一旦李弱水先她一步痊愈内伤,她必定会再度天涯海角的追杀。对于这一点,竹泪深信不疑,对于自己的亲生妹妹尚且能下毒手,何况竹泪已深谙她的全部隐私,已不亚于她的眼钉肉刺了。
想到这里,竹泪心里更是着急,心口一热一痛,鲜血几欲夺喉而出,她忙深吸一气归纳丹田,略略平复一下胸口的疼痛。眼见天地苍茫自己却不知何去何从,着实黯然,轻抚马背上的鬃毛,轻轻说:“马儿,马儿,你可知哪里是我的安身处,你若知,就带了我去吧。”马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低嘶一声碎步向前。竹泪倦极,俯于马背上合目养神。
等她醒来时已近黄昏,夕阳已失去正午时分撩人的酷热,显得通红通红,鲜艳如血,泛着妖异的令人透不过气来的光芒。竹泪四顾左右,前无村,后无店,显然也错过了可投宿的客栈。她幽幽道:“马儿,我让你带我去该去的地方,你却带着我到了荒郊野外,难道我注定只能与人群分离,过孤独的日子吗?”马摇头摆尾又向前而去。只转眼之即,太阳已落到山那边去了,天空显得昏暗起来,竹泪却意外的发现前方有一座建筑物,急急趋马过去,原来只是一破弃已久的庙宇,大门半倒,门口的楹联倒还依稀可辨“有感即通千江有水千江月,无机不被万里无云万里天”。再往里看,蛛网遍布,尘土满地。竹泪身心俱乏,也顾不得肮脏,跌跌撞撞冲进去,一头栽倒在地。寒意更深更重,伤口一阵一阵的痛,加之头晕眼花,头痛如裂。
竹泪裹了裹身上单薄的衣衫,自忖必须马上疗伤,否则定会伤重而死。强打起精神,将气凝于丹田,功行周天。岂料她受伤后定力大减,脑中胡思乱想,不觉真气走岔,霎时“气海”穴中一口真气如脱缰野马般在她周身各脉各穴狂奔乱走。竹泪一惊,自知心绪不宁,一念之差已走火入魔,恐怕此地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地,心中凄苦,目中泪如泉涌。
庙外传来步履声,一人进庙而来,径向竹泪走近,随隙亮起一道微弱的火光。竹泪的心一阵紧缩,隐隐感到那人蹲下身来,有呼吸的热气只入她颈间。那人似乎倒抽了一口冷气,脱口叫道:“走火入魔。”竹泪想推开那个人,可手足难动,大口大口的血从口溢出,也将她仅有的理智与清醒一点点耗尽。
正在这时,一股大力从头顶“百会”缓缓贯入,又缓缓流经周身大穴,将岔入异途的真气一一收归,直至足底“涌泉”,如此循环游走,耳边传来一男子的语声:“摒弃杂念,抱元守一。”竹泪不由自主的垂目,心无波澜,不知觉竟沉沉睡去。
等她再度醒来时,身边已升着一堆火,烘得她全身上下暖意融融,肩上还搭了一件男人的外衣。竹泪惊得从地上一跃而起,“这是怎么回事?”她喃喃自语,心中只能模模糊糊记得自己疗伤走火入魔,命在旦夕之即似乎有人来到身边。她霍得转身,果见自己身后靠墙角边,盘膝坐着一个男子。也许是内力消耗过多之故,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他大概已感觉到竹泪正在看他,睁开眼来一霎不霎的望着她。
竹泪倒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见他只穿了一袭单衣,知身上所披之衣是他所披,心下好生感激,有心想要道谢,又想此人不惜消耗内力为自己疗伤,如此大恩又岂是一谢字所能言表的,如此想来倒讷讷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男子向她招招手,示意过去,然后深深的凝视着她,良久才道:“君如,你回来了。这是上天的奇迹吗?你居然又活生生,有血有肉的出现在我面前了。我现在纵使死了也无憾了。”竹泪茫然,只觉那赤裸裸的告白令她脸红心跳。
薜楚白见竹泪低头不语,激动起来,紧紧拥她入怀。竹泪全身一震,立刻回过神来,奋力挣开身去,厉声道:“你干什么?你是什么人?我感激你的救命之恩,想不到你竟是一轻薄之徒。”薜楚白见竹泪嗔目相向,只道她又要弃自己而去,紧紧抓住她的手不放,“君如,你还要弃我而去吗?”
竹泪正奋力将手挣脱,闻言呆了一呆,说:“你把我当做韩君如了吗?我是竹泪。”薜楚白叫道:“什么当做韩君如,你就是君如。”想要再去拉她,竹泪已躲了开去,说:“你们都说我是韩君如,可我就是记不起来,你有什么东西证明?”
薜楚白讶然道:“证明?你要什么证明?难道我会错认你吗,我就是瞎了也认得出你。”见竹泪尤露怀疑之色,又说:“好,我证明给你看。你左手中指第一节有道长约数分的刀疤,那是你小时候在园中玩耍,看见我练功时弃在那里的一柄剑。你从小未碰刀剑,心中好奇,随手拿来把玩,谁知竟割破手指,你怕被责骂不敢声张,独个儿在水池边洗伤口,谁知伤口处血越流越多几乎把半池水都染红了。等我发现时,你已因失血过多昏倒在水池边了,后来那伤疤也一直没有褪掉。”竹泪举起手,手指上的刀疤因年深日久已变成皮肤上的一块褐色了,她喃喃道:“原来是这样的。”倒已信了几分,又问:“你是谁?是我的家人吗?”她想到刚才的拥抱,面上一阵发烫。
薜楚白跳了起来,“你不认得我?”竹泪:“你不要激动,我不止不认得你,很多人我都不认得了,连我自己是谁我都不知道。二十年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这些年来我一直住在弱水宫,弱水娘娘说我的失忆症是好不了了。”薜楚白:“原来你跳下山崖后失忆了。”竹泪:“怎么失忆的我不知道,反正多年来我一直住在弱水宫,对以前的事总也回忆不起来。”薜楚白呻吟!竹泪继续问:“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我的什么人?朋友?亲戚?抑或是……”薜楚白:“我是你师兄。”竹泪“哦”了一下,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失望,“你只是我的师兄。”情绪顿时低落下去,怔了一会儿,说道:“也许我不是韩君如,只是跟她长得象罢了。你只是她的师兄罢了,信许是认错人了。”
薜楚白双唇颤抖,良久才道:“难道我仅仅只是你的师兄吗?”竹泪微微一笑,“是你自己这样说得呀。”薜楚白:“君如……”竹泪皱眉,截口道:“你还是叫我竹泪吧。在我没有想起以前的事之前,我只是竹泪。你们这些人都坏得很,我被骗了很多次,再不要轻信了。”薜楚白道:“你跟我回去,我带你把二十年前的回忆找回来。”
竹泪一阵兴奋,“去哪里找?”薜楚白心中奇痛,暗想:“当初我若有勇气带了你走,今天很多人的悲剧命运都会得到改变。如今君如神志不清,自己有妻有子,就再有勇气也抛不开身上的责任了。”竹泪催促道:“快说快说,去哪里找我的记忆?”
薜楚白:“自然是回家了,你的父母,妹妹一直在为你伤心难过,如果能见到你活生生的回去,一定会很高兴。你见到他们也许就会恢复记忆了。”竹泪笑道:“原来我还有家,还有父母,妹妹,还有谁?我家里还有什么人?”薜楚白见她高兴,也高兴起来,挖空心思只想延续她的快乐,笑道:“当然还有了,还有思过,是我和你妹妹君怡的孩子,还有梦怜……”不料竹泪的笑意忽然僵住,“原来你是我妹妹的丈夫。”
□ □ □一栋农家型的房屋,二跨进的小院。院落里简简单单种了些菜蔬,还养了些小鸡小鸭。一头蒙青布,布衣荆钗的妇人端着一小萝碎米,站在院中喂鸡。屋中,一对老年夫妇正相对饮茶,安逸的领略这一片田园风光。
只是这份安逸未免只留诸于外表,他们的眉间眼底都蕴藏着深深忧意,连番的打击已使韩绍羽一家对一切都心灰意冷了,如今,他们只求平安,只盼望团圆。
韩君怡一直心不在焉,不断的眺首院外,希望能见到朝思暮想的丈夫、儿子会一下出现在眼前,可每一次眺望总伴随每一次的失望。张弘好说歹说,总算将她劝进屋去。韩绍羽道:“楚白行事素来小心谨慎,他会回来的,也许他正带着思过往这边赶呢。”韩君怡幽幽道:“他们父子平安,我死也瞑目。”夏悦道:“你尚有老父老母在堂,怎可说出此等不吉的话来,挺过眼前的难关,我们大家都会平安的。”
大家都沉寂下来,心头沉甸甸的,在这种时候,“一家平安”只是一个美好的梦罢了。如果有一天,连梦都没有了,那么人生岂非要陷入一片黑暗。屋外阳光明媚,却照不化大家似已被冻冰的心。或许他们的心不是被一连串打击冻冰的,而是因为曾经有意无意犯下过错,被一日重似一日的心灵包袱压跨的。
韩君怡痴痴望着屋外的阳光,陷入对往事的沉思中去。忽然,眼前一花,她腾得立起身来,半晌才从喉咙深处迸喊出一声叫来。她又惊又喜的扑向那忽然出现在她面前的薜楚白,薜楚白一动不动的站着,任由她发泄似得失声痛哭。韩君怡的手指在他脸上滑过,泪又纷纷垂下,“你怎么消瘦成这样,一路可平安?”薜楚白:“一路还好,我还带了个人回来。”他眉目间的兴奋感染了韩君怡,她喜道:“是思过吗?他为什么不进来。”想到唯一的儿子依旧下落不明,薜楚白的笑容一黯,迎着满屋迫切的眼光,只得硬起心肠,“不,不是思过。”
“那是谁?”
薜楚白退出去,只听门外有女子在说话,“我一定要见他们吗?……为什么我有些害怕起来。”薜楚白说:“有我在,你别怕。”众人互换了一狐疑之色。
门口出现了两个人。薜楚白,竹泪。
顿时间,时间仿佛凝结了。空间,宇宙,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凝结了,连人们的呼吸也凝固了。他们盯着竹泪,恍若看见一个天外怪客。竹泪也用既惊又疑的目光打量着每一个人,又回头望薜楚白,目中依然是迷茫之色。薜楚白心头一凉,她仍然没有清醒。他唯有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韩绍羽,心中存着一丝侥幸,也许只要韩绍羽认了她,也许只要韩君怡搂着竹泪亲亲热热叫一声“姐姐”,竹泪就会感动,就会清醒过来。
但是韩绍羽没有叫她,韩君怡惨叫着跌坐在地,夏怡手中的茶盏落在地上,摔个粉碎。每个人都用一种既恐惧,又惊怪的目光打量竹泪,却都没有叫她。
薜楚白有些失望,但仍勉强说道:“爹,我将君如……。”“够了。”韩绍羽断喝,一手按住身边的茶几缓缓站起,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到竹泪跟前,盯着她,良久良久。
竹泪同样回视他,神情好象是看一个陌生人,目光平淡得令韩绍羽的心暗暗发毛。又是良久良久,竹泪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下也显得有些不安和局促,她垂下眼,又歪过头去瞅薜楚白,轻轻扯了扯他的手,意在讯问该如何是好。这一亲呢的动作落到韩君怡眼中,她的脸色更灰白了。
韩绍羽冷冷地沉声喝问:“你是谁?敢冒充我女儿君如?”薜楚白急了,“她真是君如。”韩君怡颤声道:“姐姐……姐姐已经死了。”夏怡冷笑:“一个死人会在二十年后复活吗?她绝不是君如。”竹泪愤然:“不是就不是,我哪里冒充了。”她也冷冷盯着韩绍羽,“做你女儿不见得有什么好。”韩君怡尖声叫:“她不是姐姐,姐姐不会这样和爹说话的。”韩绍羽一步跨上前,捏住竹泪的一支手腕,大喝:“你是谁?到底想干什么?快说出来,否则我要不客气了。”竹泪晒笑:“你能吗?”手臂微微一震,手腕已从韩绍羽的手指间滑出。韩绍羽只觉手中尤如握了条滑腻的细蛇一般。
竹泪愤然向薜楚白嗔:“你也骗我,什么温馨的家,什么父母、妹妹,他们一个个都恨不得吃了我。”薜楚白急欲解释,竹泪根本不听,负气道:“我早说了,我是竹泪,不是韩君如。”夏怡:“你本来就不是君如,你们只是长得象罢了。君如是知书达礼的千金小姐,才不象你一身野气。”
竹泪哼了一声,转身就走。薜楚白去拦,反被她狠狠甩开。薜楚白终忍无可忍,向韩绍羽愤然咆哮,“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