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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商旅的举动。她虽不懂得他们这种举动的用意何在,但她从他们那悲戚苍凉的神情里,已隐隐猜测到了他们是在告别关内故土,投石以示永不回头之意。春雪瓶也动了乡思,不禁回头向西望去,只见戈壁千里,一片黄尘滚滚,极目所至,哪见天山踪影!她的心也不禁有些悲凉起来。恰在这时,一位挑着两壶茶水的老者往她身边走来,将她和她的大白马打量了一番,说道:“姑娘,喝碗茶去。我这茶是从井里取水煎成的,特别解渴提神!”
春雪瓶:“谢谢你,老大爷,我不渴。”
卖茶老者:“这是关内水煎的茶,你这一去就再难喝到关内的水了。”
春雪瓶:“我不是去西,正是往关里去的。”
卖茶老者:“哦,哦,原来如此!”他又挑着壶转身离去。
春雪瓶看着老者那佝偻的背影,不禁突然动了恻隐之心,便忙策马绕到他的面前,从身边取出两钱碎银递给他,说道:“老大爷,天这么热,回家凉凉去!这茶我全买了。”
老者接过碎银,抬起一双惊喜而又感激的眼睛仰望着她,说道:“多谢姑娘,我真走运,几天前也在这里遇上个与姑娘一样好心的大嫂,也是一口茶都未喝,却给了我许多银两!”接着他又发出一声喟叹,说道:“还是女人的心慈!”
春雪瓶的心里不觉一动,问道:“老大爷,你说的那位大嫂是怎样的一个人。”
老者:“长得十分清秀,骑着一匹大黑马,鞍旁还挂有一一柄宝剑,也是往关里去的。”
春雪瓶不由得感到一阵惊喜,忙又问道:“你是在几时见到她的?当时的情景又是怎样?”
老者思忆片刻,说道:“算来已有六天了。六天前的中午,我正在这近旁卖茶,忽然瞥见这土堆前面有人牵着,一匹大黑马在那儿呆呆地站着,我还以为她是从关内来的,便挑着茶壶向她走去。不想还未走到她的身边,她便忽然回过头来将我瞬了一瞬,随即使要上马离去,我也是在她回过头来的那一瞬间,才认出她是女人来的。我赶忙上前将她拦住,请她喝碗茶去。那位大嫂也不说话,只打量了我几眼,随即摸出一两碎银递到我的手里,说:‘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何苦在这正热的时候出来卖茶!’我说:‘我是个孤老头子,不卖茶便没有生计。’她又向我打听这肃州现在府官是谁?我说:只知姓陈,可不知他的名讳。她还问我知不知道十七年前在这儿做府官的那位方大人的下落?我说:方大人只在肃州做了三年官府便调走了,去向我也不明。她问过这些话后,又在土堆站了一会儿才上马向关内走去。”
春雪瓶离开艾比湖已快一月,行程已近四千里,她一路打听母亲的行踪,都毫未探得一丝儿影迹,不料竟在不经意间从这卖茶水的老者口里已打听到了母亲的消息。虽仅仅只是一鳞半爪,但她却已感到有如亲见一般,心里已是欣慰万分的了。春雪瓶心里感到不解的是:母亲为何要打听那姓方的州官?那姓方的与母亲又有何干系?这在她心里又无端的增添了一丝疑絮。春雪瓶再也无心去观看那些向土堆投石告别的行旅,一纵大白马直向嘉峪关奔驰而去。春雪瓶昼夜兼程,只两日一夜便已来到讨来川岸,肃州城廊已经在望。她在岸边饮马稍歇,捧起那清凉的河水洗了洗脸,理理鬓发拂去身上的尘沙,然后才上马走进城去。春雪瓶在街上一边找寻适意的客店,一边观赏这街市的繁华,行行看看,不觉来到一座高耸入云的鼓楼面前。她在西疆哪曾见过这么高的楼阁,不禁惊奇地停下步来举目向楼上细细望去,见楼上四面悬着匾额,东额上写着“东迎华岳”;西额上写着“西达伊吾”;南额上是“南望祁连”;北额是“北通沙漠”。春雪瓶在看到南额上写的“南望祁连”那四个字时,不觉一动,心想:我正是为了要一闯祁连才进关来的!
于是便牵着马向南街走去。她来到一个巷口,见巷口旁有一家客店的门上,挂着一块“祁连客店”的招牌,紧靠客店右旁又有一家取名“祁连酒家’的饭馆。春雪瓶见这到处都有“祁连”二字为名,却也未见有甚令人可怕之处,她已不再犹豫,便在那家客店住了下来。客店掌柜姓冷,年约四十开外,看去倒也通达随和。他见春雪瓶是个单身的年轻姑娘,便将她安顿在东厢内院靠近他家眷住房的一间单房里。那间房不大,隔壁就是冷掌柜娘的卧房,窗外是墙,墙外便是南街巷口。巷口对面是一座大院,朱门粉墙,墙头露出楼阁雕栏,一望便知是富豪人家居住的庭院。春雪瓶放好行囊,见天色尚早,便换了衣服,去到街上信步闲溜,不觉来到北门城楼。
她登楼一望,肃州全城都来人目,远望祁连山层峰屏峙,巍峨磅薄,绵延千里,极目云天,不见首尾;东望驿路漫漫,蜿蜓一线,行人车马,去去来来,络绎不绝。春雪瓶凝望着那幽邃空濛的祁连山,不禁又想起香姑那“贼多路险”的话来。而今眼前便是祁连山,眼下便是通向祁连山的道路,她准备就在肃州小住两日,再暗暗打探一下她母亲的行踪,然后便闯祁连山直奔中原去。春雪瓶下了城楼,走出北门,沿着城边小溪向东行去。她行至一座好似庙宇的殿堂门前,见有三三两两的游人在那门前进进出出。她出于好奇,也跟着跨进门去,举目一看,但见门内台坝上建有一楼一阁,矗立凌空,左右对峙,楼阁上面都有飞桥相通,看去十分引人注目。她又进一门,迎面横额大书“古酒泉”三字一跃人目。春雪瓶不解这三字的由来正想找人问问,忽见有两位秀士打扮的游客满面懊恼地从堂内走了出来。二人一边走一边嘟嚷着。
年纪大的那位秀士:“屠夫贼妇也来附庸风雅,把一座好好的凉厅占去寻欢作乐,真是大煞风景,令人败兴!”
年纪轻轻的秀士:“那男的是个什么样的武官?那女的又是何人?”
年纪大的秀士:“什么武官!不过是个宰牛出生的游击!那女人乃是黑山熊冯天豹的小老婆,在这肃州城里也真是令人‘谈虎色变’的人物。”
年纪较轻的秀士:“哦,她就是黑山熊的小老婆!听说她原是肃州早年府官方大人的小妾,是在来肃州途中被黑山熊抢去的。不知此说确否?”
春雪瓶一听那年纪较轻的秀士提到肃州早年府官方大人,心里不由一怔,立即想起她母亲也曾向玉门关前那个卖茶老者打听过这人来的。那么,两位秀士所说的那人究竟是不是方大人的小妾?如是,她又与母亲何干?这一切,春雪瓶都很想弄个清楚,问个明白。无奈那两个秀士早已走远,以后的话便一句也未听清。她随即进入内堂,举目四望,见一方池,池中涌泉,水极清澈。一些游客正围着池边取水饮尝,饮尝后也都失望摇头,皆说并无酒味。春雪瓶心想:这兴许就是横额上所书的古酒泉吧!她既不饮酒,亦不口渴,也就无心再去饮尝泉水,只放眼各处,意在搜寻适才两位秀士所说的那个令人谈虎色变的女人。春雪瓶绕过水池,随着溢泉往北行去,来到一个大池旁边,忽闻一阵杂有男女的笑声从池边传来。她忙抬头望去,见水池边端有一六角方亭,亭外站着四名带刀校卫和几个也带有刀剑的身穿普通衣服的彪形大汉,亭心石桌前坐着。一男两女,他们身后还站立着几个正在给他们打扇的年轻姑娘。坐在石桌上方的是位年约四十来岁的妇人。她看去虽年已半老,却仍高发髻高挽,云鬓珠环,脸上薄粉匀红,柳眉随声展锁,双目顾盼流波,容态神情,虽无大家贵妇之雍容端庄,也却也不似小家碧玉之掩笑藏羞,自有一番风情,别是一般韵致。坐在石桌下方的是个年约三十来岁的汉子,方脸盘上长着两道浓眉,一双大眼,颌下一串连鬓短须,簇拥着一张血红红的大口。汉子身穿蓝绸紧袖长衫,腰束嵌玉宽带,腕上带有牛皮护套,腰佩一柄绿鲨鱼皮蒙鞘的单刀。看去却也显得纠纠不凡,算得上有武夫气概。春雪瓶心想,坐在上方的那个妇女,一定就是年长秀士所说的“贼妇”;下方那个汉子也一定就是他说的“屠夫”游击了。她再看看坐在石桌旁边的年轻女人,见她生得细眉长目,面孔也还清秀,只是满头珠饰,满脸脂粉,加以她在桌上不时娇声作态,频频搔首弄姿,不禁使她感到恶心生厌。她已从那年轻女子不断给那妇人奉瓜献果和与汉子做眉做眼中,猜出她多半是妇人的女儿和那汉子的妻子。春雪瓶转到水池西角,再仔细看看那妇人,见她那一副略嫌粉气稍浓的脸土,虽不时隐隐露出一种狡黠的神情,却也不时带有一些使人感到亲切慈柔的笑意。她看来看去,蓦然间,她从那妇人微微一笑的情态里,感到她似曾在哪里见过妇人来的。她苦苦追索寻思,却又明明记得不曾与她见过。要么,那妇人准是与谁相像!春雪瓶又将她母亲、香姑、台奴、罗燕,以及塔城城市上的妇女,草原牧民们的亲眷,一一回忆了下,也没有发现有与她相似的面貌。
春雪瓶也不禁为此而迷惘起来。还令她心里感到不解的是:这妇人究竟是不是前任官府方大人的小妾?若是又怎会被那个叫黑熊的抢去?被抢去了,她又为何自甘屈辱做了他的小老婆?那个黑山熊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他若真的是山贼,那妇人又怎能公然和朝廷武官混在一起?……这一切都是不解之谜,春雪瓶只感到一阵茫然。她想侧耳听听他们在亭里的谈话,又因相距较远,想听也难听清。春雪瓶正想绕过水池去到那亭子近旁再仔细看看,留心听听,忽见一个手持扫帚的老头向她走来。当老头从她身旁走过时,在她耳旁轻轻说了一旬:“姑娘,快随我来!”随即便离开水池向后堂走去。春雪瓶不知就里,只觉得那老头神态有异,她想弄个明白,也就转身跟在老头身后,随他穿过后堂,又来到那楼阁对峙的坝上。老头见左右无人,这才转过身来问她道:“姑娘,你是刚从外地来到这里的吧?”
春雪瓶点点头,只疑讶地注视着他。
老头又说道:“你快快离开这里吧!这里岂是你来游玩的地方!”
春雪瓶:“为什么?这又不是清真寺庙!”
老头:“像你这样秀丽的姑娘,适才若被亭里那妇人看见,恐怕就只有你的来路没有你的去路了。”
春雪瓶毫不在意地:“她敢把我怎样?!”
老头有些生气地:“这肃州被她强买硬劫去的姑娘多着哩,别说你还是从外地来的!”
春雪瓶惊奇地:“那妇人是什么样的人?她弄那么多姑娘去干什么?”
老头又小心地向四面看看,然后把她引到那座楼后面,才又对她说道:“那妇人是祁连山冯天豹的小老婆,人们都叫她豹二太太。你别看她是个女流,手段真比她男人还高,势力比她男人还大呀!这些年来不知被她抢、卖去了多少姑娘。听说她把弄去的姑娘分为上中下三等:一等的收为干女,留在身边,还请人教她们学弹学唱,然后将她们嫁给甘、肃两州各地的文武官员,豪绅巨富作姬作妾,把这些有权有势的人笼络到手,为她张胆撑腰;中等的重价卖给外地通都大邑的歌馆妓院,从中捞取大量钱财;下等的送到山里去给冯天豹的手下那些弟兄取乐。那妇人就是采取这种手段,有钱有势,就连她那祁连山称霸三十年的男人都怕她三分,更不用说州里的平民百姓了。因此,姑娘还是赶快离开这儿吧,千万大意不得!”
春雪瓶听得毛发悚然,心里又恨又怒。她没想到世上竟还有这么寡廉鲜耻的女人!更没想到会有人用女人来换取钱财和权势!春雪瓶不由得恨恨得说道:“那妇人难道自己就没有女儿!她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难道就不怕她女儿伤心!”
老头显得有些情急地说道:“谁知她有没有女儿!谁还去管她女儿伤不伤心!你还是快走吧,大家都在替你担心呢!”
春雪瓶不由得一诧:“大家”还有谁?”
老头:“一个哈族兄弟。是他要我去把你叫出来的。”
春雪瓶更感惊异了,忙又说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我在这儿是一个人也不认识的呀!”
老头:“适才我在这堂前扫地,一个陌生的哈族兄弟走来对我说,一个外地的姑娘进入里面去了,要我快去把你叫出来。还说:不然会闹出事情来的。我心里一急,便忙去把你叫出来了。我还以为姑娘认识他呢!”春雪瓶正想问问那人的身材相貌,老头又说道:“认不认识也无关紧要,我看那位兄弟也是一片好心一,你还是快快离开这儿吧,万一出了事,是会连累我的。”
春雪瓶只好谢过老头,带着满腹的疑猜,仍沿着城边小河向回店的旧路走去。她走着走着,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呼问:“前面那位可是春姑娘?”
春雪瓶不觉一惊,急忙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