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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和早年原是嘉峪关军营中的一名哨骑,因他和你马强伯伯是幼年交好的朋友,两人意气又十分相投,你马强伯伯从乌苏调至嘉峪关升为百夫长骑尉后,也将他升为哨骑十夫长。十七年前,你罗大伯大闹北京城后,带着我和你乌都奈叔叔一路闯州过县来到嘉峪关前,不料这关口墙上早已悬挂着缉拿你罗大伯的图像,关门内外亦是已布满肃州府衙的捕快衙役,形势十分险恶,我三人除非身上长出翅膀从空中飞过,不然是无法闯过嘉峪关去的。我和你罗大伯、乌都奈叔叔被困在一个回部兄弟的家里。我三人正在一筹莫展、焦急万分的时候,赵和受你马强伯伯的派遣,寻到那回部兄弟家里暗暗与我们联络来了。”
“马强伯伯那时既然是军营中人,为何会派赵和暗暗来和你们联络?”春雪瓶不解地问道。
艾弥尔:“你马强伯伯过去在乌苏军营时便和我交情甚好,对你罗大伯更是钦佩万分。他那时虽还不是马贼,但却已是处处向着我们的了。”
“马强伯伯怎么知道你们已经来到嘉峪关了?”春雪帆又问。
艾弥尔:“你香姑姑姑和哈里木早在两月前内此过关时,也是多亏你马强伯伯的帮助才得以平安返回西疆的。他们在那时便已将我和你罗大伯即将随后到来的消息告知你马强伯伯。他为了防意外,便派遣赵和巡哨在这肃嘉道上,暗暗打探我们的行踪。因此,当我们三人刚一来到这嘉峪关前,你马强们伯便已得知赵和的密报,他二人为了让我们混过是夜守候在火前的那些捕快的耳目,帮助我们安全过关,赵和苦思得计,将我三人扮作骑哨,混在他的骑队里,由你马强伯伯率领着,浩浩荡荡驰到关前,似装出关巡逻,这才神不知鬼不觉将我三人送出嘉峪关,我们也因此才得以平安返回西疆。从此以后,我和赵和便成为患难之交的好朋友了。
“我回到西疆几年后,你马强伯伯又随玉帅重来西疆,在玉帅帐下当了一名旗牌官;赵和亦因戍期已满,便解甲回营,回到家里种地去了。
“赵和的妻女杜氏,是个十分善良贤淑的女人。她与赵和成亲后,多年不育,加之赵和平时又多在军营,长期孤独的生活使她盼望生得一男半女的心更加迫切起来。不料就在赵和护送我和你罗大伯、乌都奈叔叔三人出关那年冬天除夕的下午,杜氏因赵和要留在关上巡哨不能回家过年,便做了几样菜肴给赵和送上关去。当她在回家的路上,见路旁雪地上倒卧着一个已经断气的妇人,妇人怀里还躺着个正在啼哭的婴儿。那婴儿看去尚未足月,裹在一件破旧的棉衣里,冻得一张小脸都已发青,看去真是可怜极了。杜氏听周围众人的谈议,才知道那死去的妇人是个流人的妻子,从陕西来,准备去西疆找寻她的丈夫。不料刚过肃州,便在一个破庙里生下了这孩子,靠在破庙附近的一好心人的周济,才得以活下来。她因寻犬心切,不等满月又挣扎上路,不想竟冻死在那里。杜氏听了那妇人的悲惨遭遇,心里便已是十分哀感,眼看着那嗷嗷待哺的婴儿,更是动了恻隐之心,便忙俯下身去抱起孩子,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杜氏在众人的怂恿和支持下,索性把婴儿抱回家,将她认作自己的女儿刚养下来。赵和知道后心里也很高兴,给孩子取名赵窈。从此,夫妻二人省吃俭用,一心一意地抚养着这可怜的孩子。直至现在,赵窈已经是个快满十七岁的大姑娘了。她不但生得柳眉杏眼俊秀非凡,而且心性娴柔,对赵和夫妇哎是十分孝顺。赵和夫妇对她也是百般疼爱,情逾亲生,一心指望将来招个诚实勤劳的上门女婿,以便晚年有个依靠。
“赵窈还心灵手巧,剪裁刺绣样样皆精,特别是她编织的五彩丝带,在嘉峪关方圆百里几乎是无人不晓,无人不夸。这事不想竟传到了童游击的小老婆耳里,就在我这番去到赵和家里的前几天,童游击的小老婆忽然派人去到赵和家中,要赵窈亲自给她送几色新近织成的丝带到关上去。赵和知道童游击的小老婆是豹二太太的干女,且对那豹二太太的所行所为亦有所风闻,便假称女儿有病,由他将那女人所要的丝带送上关去。那女人见了丝带一连啧啧称赞,真是爱不释手。过了两天,她又派人来到赵和家中,说要给童游击编织一条宽窄合意的腰带,不由赵和夫妇推托,强行把赵窈带上关去。那女人见赵窈长得俊秀,便欲替她干娘豹二太太将赵窈买下。她又派人将赵和叫到关上,先是假情假义地将赵窈夸了一番,接着又甜言蜜语的说了许多豹二太太的好处,然后便将欲买赵窈的事说了出来。赵和听了又气又恼,顶撞了那女人几句,便要将女儿带回家去。那女人东推西阻,只是不肯让她和赵窈相见。赵和便在关上吵闹起来。童游击这才出面调停,要赵和先回家去,答应等他女儿将腰带织好便立即派人将她送刚。赵和无奈,只好依从。又过了几日,赵和仍不见女儿回家,便又到关上询问,童游击却忽然翻下脸来,说他已查明:赵窈原是杜氏于十七年前的大年三十那天从路上拾来的女婴,本不是赵和的亲生女儿。还说:豹二太太也在十七年前的腊月中生下一个女儿,正好也是于腊月底在客店里被一个女人偷走的,说不定这赵窈正是豹二太太十七年前丢失的女儿。童游击还说,他准备将赵窈送交豹二太太,由她去认,若她认为确实不是她失去的女儿时,再送还赵和不迟。赵和哪肯依他,便又和童游击争吵起来。童游击仗他权大势大,不但不听赵和分辩,反将他扣押军营,直等童游击和他小老婆已将赵窈带到肃州,才将赵和放回家去。
“我日前到赵和家里去时,他刚刚被放回家,夫妻二人正在为女儿被夺之事悲愤万分。我因要留在关前守候你母亲到来,分不开身去救他女儿,只好劝他暂时忍耐一下,说等我办完事后,一定设法将他女儿从豹二太太手中解救出来。我这番到肃州,就是专为打救赵和的女儿而来。我到此已经两日,赵窈的下落虽已打听清楚,只是尚未想出一个如何才能将她打救出来的办法。听说豹二太太居住的院子里,不仅请有保镖护院,还经常住有黑山熊的弟兄。眼下童游击也带着几骑校卫住在那里;还听说黑山熊的儿子冯元霸亦于今天下午带着七八条汉子从祁连山来到肃州,也都住在豹二太太院子里。这一来,他们人多势众,就更难下手了!”
艾弥尔说到这儿,皱起眉头,微微地叹了口气,又说道:“春姑娘,事情的原委经过就是如此,我已全都告诉你了。眼下我在此也是孤掌难呜,要救赵窈,只有赶回西疆,约集三二十骑马贼弟兄闯来肃州采取硬拚硬夺了!”
春雪瓶听了艾弥尔这番长长的叙说,除了对赵和一家的同情和对豹二太太等人的愤激外,心里还同时荡起层层微波,她总觉这事有些蹊跷,在对赵窈采取阴谋强夺的后面,可能还有别的隐情,只是个中情况她一时也并不清楚。适才还为这“棘手”的事儿显得精神振奋的春雪瓶,在听完这事的原委后,却又一言不发,陷入一阵沉思。
艾弥尔也是一筹莫展,义端起酒碗独自闷闷地喝着。一会儿,刘婆已安顿好旅客又进房米了。她一眼就瞧出了盘里的菜并没动用多少,立即瞪了艾弥尔一眼,说道:“别只顾说话就不顾肚子了!话要说,菜也要吃啊!”
艾弥尔笑了笑:“我一直在和春姑娘讲赵窈受骗被夺的事,竟连饭菜都忘记吃了。”
刘婆:“赵窈也真可怜,竟落到豹二太太这样一个女人的手里去了!你要救她,还是尽快赶回西疆去把马强等人约来,若再迟延,一旦豹二太太将她带回祁连山里,那就更难办了!”
艾弥尔:“我打算明日便动身回西疆,快马也得四十天后才能赶来肃州,但愿那时豹二太太仍在肃州城里就好了。”
一直在沉思中的春雪瓶突然插进话来,问刘婆道:“姥姥,听说那豹二太太原是本州前任府官方大人的小妾,不知确否?”
刘婆:“确是这样。”
春雪瓶:“既然如此,她怎的又会落人黑山熊的手里去了?这黑山熊难道竟真敢拦路抢劫本州府官亲眷?”
刘婆:“黑山熊称霸祁连山多年,原是不曾在肃、甘两州地界上干过剪径勾当。那次抢劫豹二太太,听说原是一伙从外地窜来肃州准备去投奔黑山熊的流贼干的。后来那伙流贼起了内讧,豹二太太才又落入黑山熊手里。”
春雪瓶:“童游击强夺赵窈,他的借口是认定赵窈乃是豹二太太十七前在客店里被一个女人偷走的女儿。这事说米惝恍蹊跷。姥姥可曾听人说起过这事?那豹二太太是否果曾有个女儿?又是否果然被一女人偷走?”
刘婆不胜感慨地:“这事当年在肃州曾闹得满城风雨。那豹二太太丢了女儿是真,只是并非如她所说是被别人偷走的,而恰恰是她乘人之危,昧着良心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抱去,偷偷掉换一个难产后正在昏迷中的女人的儿子。她干了那件亏心事后便匆匆离店上路,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落人黑山熊手里的。这也算是报应!”
春雪瓶不禁惊心,说道:“这女人怎这么心狠!竟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来!”
刘婆:“心狠的女人是什么残忍的事情都干得出来的。豹二太太忍心用自己的亲生女儿去换别人的男孩,无非是为了在方大人面前争宠,结果是害了别人母子,也害了自己的女儿,而今又想借口强夺赵和的女儿赵窈,其实赵窈本就与她无关。我还记得清楚,十七年前她在甘州道上的客店里偷偷干那以女换子的勾当,是在大年三十的深夜;赵和的妻子在嘉峪关道旁拾来赵窈却是大年三十的下午。要从甘州道上的客店赶到喜峪关前,快马也须两日才行,何况赵和妻子拾女的时候还在她换子之前,可见童游击和他小老婆是在存心诈夺,赵窈决不是豹二太太的女儿。”
春雪瓶:“豹二太太这样的女人哪里还配作人母亲!且不说赵姑娘并非是她女儿。就是她女儿,赵姑娘也不该再认她了!”
刘婆:“只是那姑娘既已落入她的手中,若不尽快救出她来,恐怕就要毁在她的手里了!”
春雪瓶:“据艾弥尔叔叔所说,眼下住在豹二太太院子里的也只不过三二十条汉子,这都是一些为虎作伥之徒,平时只会仗势欺人,谅他们也无多大能耐!我这番进关,除了追赶我母亲外,也是为了要来闯闯祁连山的!黑山熊虽然不在,正好他儿子冯元霸也带着一些人马到肃州来了,我明日便设法闯进院去,伺机先将赵姑娘救出再说。艾弥尔叔叔只须备好马匹,在院子外面接应一下就行了,何须赶回西疆搬动人马,白白延误许多时日。”
艾弥尔:“春姑娘虽然剑技高超,奈何院内不比草原,到处是壁巷栏杆,碍手碍脚,施展不开。加以她院里又人多势众,稍一疏忽就会失手,万一出了差错,我怎对得起你母亲,更不好向你罗大伯交待。”
春雪瓶笑了:“艾弥尔叔叔,你怎么也变得谨小慎微起来!我母亲常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是去定了,叔叔不必为我担心。只是我救出赵姑娘时,你又如何才能保得她平安离开肃州,这事还得好好商量一下才是。”
艾弥尔见春雪瓶说得认真、坚决,也就不再阻拦她了,只沉吟片刻,才又说道:“赵和哥哥处我已和他说好,只要救出赵窈,他便再也不能在这嘉峪关安居度日的,只有带着妻女投奔你罗大伯去。眼下最难办的确是赵窈救出来后如何才逃离肃州?这姑娘又不善骑马。”
刘婆慨然说道:“我这客店也还僻静,赵姑娘被救出来时,不妨先到我店里来避避,等风声一过,再慢慢设法混出关去。”
艾弥尔满怀感激而又不安地:“这又得让姑姑为我们担冒风险了!”
刘婆爽朗地一笑:“人谁没个急难处!助人就要助到风口子上,太平好人倒是谁都当得来的。”
艾弥尔:“听说姑姑早年为救一位带着婴儿逃难的女子,还让你丈夫何大叔也赔上了一条命。”
刘婆的神色随即黯淡下来。她凝思片刻,不胜感慨地说道:“这事也与那豹二太太有关。兴许当年从我店里逃走的那女人手里的孩予,才真正是豹二太太的亲生女儿!这事迷迷离离,叫人不解。至于我那当家的,他的死是咎由自取,死得虽然可怜,但并不冤。街坊四邻,大家心里有数,多年来谁也不在我面前提起这事。
我心里明白,大家知道我刘婆的为人,都在为他隐恶,为我顾脸!”
刘婆说着说着,情绪也渐渐变得激动起来,谁能料到在她那经常含满笑意显得十分慈祥而又爽朗的而容里,竟也隐藏着生活的痛苦和辛酸。
艾弥尔知道是自己适才的那句话触起了刘婆的旧痛,他不禁悔疚得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