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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雪瓶-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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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听他所描述的拉钦,有相似之处,有不相似之处,亦有似是而非之处,心里不禁感到十分惊异,忙又问道:“脸上可有什么标记?”

德秀峰不觉怔了怔,惊讶地望着王妃,不说有,也不说无,只显得记忆模糊似的,抱歉地笑了笑,又微微地摆了摆头。

王妃望着他,带着些儿含有暗示的神色,说道:“我记得拉钦的模样是这样的:圆盘脸,两颧特高,眼大,眉粗而短,胡须略带棕黄色,身材肥大,左耳下有一指大肉瘤,十分显眼。”她停了停,又特意补了句:“王爷问起你时,应照这样描述才对。”

德秀峰似已会意,显得有些心神不定地又坐了会儿,便告辞王妃,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便殿去了。

王妃心里已经完全明白,德秀峰见到的那位拉钦,确是别人假冒无疑。只是假冒拉钦的那人是谁?是不是马贼?他又为何要假冒拉钦并编出驼铃公主母女已经失踪那番假话来?王妃作了种种猜测,心里终是不解。

第二天,王爷果然命人将德秀峰召到王府,和他谈话时的神态也不似平时那么随便,庄严中还带着几分凛肃。他一见德秀峰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听说你在塔城见过拉钦?”

德秀峰:“见过。”

王爷:“听说你还将他留在驿馆住了些时日?”

德秀峰:“是的。一来为给王爷选马,二来向他打听驼铃公主的下落。”

王爷:“你是如何找到拉钦的?”

德秀峰:“我无意中和春雪瓶姑娘谈起拉钦,正好春姑娘和拉钦认识,便托春姑娘将他请来了。”

王爷:“你且把那拉钦的像貌说给我听听。”

德秀峰:“圆盘脸,眼大眉短,两颧很高,满口棕色髯须,左耳下有一指大肉瘤。”

王爷点了点头,神态也变得温和起来。他捻须沉吟片刻,才又对德秀峰说道:“西疆军营送来密报,说春姑娘乃是马贼,还疑拉钦也是马贼半天云所假冒,混入驿馆是另有所图。听你刚才所说拉钦的相貌,明明就是拉钦,哪来假冒!”

德秀峰趁机说道:“这密报王爷不说我也知道定是那肖准所为。”接着他便将肖准如何带兵闯入驿馆逼问拉钦,后来又如何派兵假扮游骑在谷口进行伏击,以及后来又如何勾结祁连山山贼拦路劫马,并企图杀害他父子之事,一一讲了出来。最后,德秀峰又说道:“我与肖准素不相识,更无私怨,他所以如此,实是心怀叵测,敌视王爷。”

王爷听后,不觉怒形于色,站起身来,在房里来回走了数遍,方才说道:“肖准竟敢如此跋扈,目中哪还有圣上朝廷!若再不予以牵制约束,任其拥兵自重,必成后患。我将奏请圣上,遣将坐镇西疆,以防不测。”

王爷即已认定拉钦并非假冒,也就将密报之事搁置下来。压在王妃心上的一团乌云虽已暂时散去,罩在心上的一片疑云却仍未解开。

又过了两天,平时很少到王府去的田项将军,亦进府求见王爷来了。王爷在后殿侧旁书房接见了田项。二人问谈几句之后,田项便对王爷说道:“我近接迪化军营旧部来信,说马贼长里又新加入两名女贼,一个是自称为天山春雪瓶的少女,一个是姓名不详的中年妇人,说那两个女子的本领都十分了得,曾和贼首罗小虎一道于今年夏初在乌苏一带流窜,并曾在乌苏以南的荒野袭劫了正在转场的牧民。信上还说,罗小虎身旁有了这两个女贼,就有如虎添双翼,若不剪除,将会后患无穷。”

王爷听了,不急不忙地对他说:“我亦曾接伊犁军营送来密报,说春雪瓶乃是马贼,还说她曾让罗小虎假冒拉钦,带去塔城驿馆和德秀峰晤谈。我得报后已对这事作了勘察,和德秀峰晤谈那人确是我府里原来的马倌拉钦;春雪瓶就是日前与巫朵司比武的那位姑娘,说她乃是马贼,亦无凭证,我看恐都是传闻不实之词。”

田项犹豫了下,又说道:“春雪瓶即在京城,勘察也较容易,只是信上所说那个不知姓名的中年女子,不禁使我从一些离奇的往事中生出一个奇怪的疑念来了。”

王爷不禁感到惊异起来,说道:“什么疑念!?你且说说。”

田项:“信中所说,和罗小虎一道那个中年女子,身材修长,生得极为标致,骑的是一匹神骏异常的大黑马。我不由想起了十八年前的一桩事来,当时我正驻守居庸关一带,一日,我带兵巡哨回宫,在路边上遇见一位身材修长而又长得十分俊秀的年轻女子,牵着一匹神骏异常的大黑马站在路旁。我从马腿旁的火印上认出那马正是在西疆解马途中被罗小虎劫去的军马,我正上前盘问她时,那女子便突然抽出宝剑,削落我的右耳,并杀伤我数骑,然后纵马向西逸去。还有几桩发生在西疆的事情:我被伤后的次年秋天,我又奉调西疆,一日,格桑头人派人来报,说他率领部勇,在古尔图抓到一个专为马贼做眼的女奸细,不料在押解途中,经过古尔图以北的那片沙漠时,突然被一个自称天山春大王爷的女子救去。据报,那女子的身材、相貌以及坐骑,与我在居庸关道上遇上的那个一般无二。被她救出的那女子,后来我已查明,原是玉帅府里玉小姐的贴身丫环,名叫香姑。不_久,我又接昌吉军营来报说有一个自称天山春大王爷的女子,在城边林中小道上不服盘查,杀伤巡逻,向东驰去,其身材、容貌和坐骑,都与以上两人完全相同。又据我从格桑部勇那里探得,八年前在图壁附近杀格桑头人救了玉帅的那个女子,也是那个春大王爷。据说,她当时还带有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在身边,说那女孩本领也十分了得。”田项说到这里,停了停,才又说道:“因此,我认定在居庸关道上伤我右耳那少女,和后来自称是天山春大王爷那女子,以及今年初夏和罗小虎一道在乌苏一带流

窜的那妇人,都是一人。”

王爷:“这可能。”

田项紧接着又说了句:“而且我疑那女子是佯装已死实已逃遁的玉娇龙!”

王爷听了一惊,猛地站起身来,喝道:“你在胡说什么?!”他随即又静下来,说道:“你说这话可有凭据?”

田项:“凭据倒还没有,我这猜测也不是无因。”

王爷:“你且说来听听。”

田项:“十八年前玉娇龙出嫁那天,早已潜来京城的罗小虎突然跳出拦舆大闹,当夜又闯入鲁府,惊死鲁翰林,这不能说是无因,可疑之一。我在居庸关道上遇见那位年轻女子,其身材容貌,据提督衙署见过玉娇龙的人说,与玉娇龙极为相似,可疑之二。在古尔图沙漠上救香姑的又是这个女子,而救的又是与玉娇龙情同姐妹的心腹、丫环,可疑之三。在呼图壁救玉帅的又是此人,可疑之四。在乌苏发现与罗小虎一同出没也是这个女人,可疑之五。五疑凑在一起,即成奇巧,天下哪有如此奇巧的事情。”

王爷沉吟了会,忽又肃然对他说道:“这是件关系到杀身灭门的大事,岂能妄言!那玉娇龙投崖殉母之事,举国皆知,圣上特旨旌表,更是极备哀荣。十八年来,墓前凭吊不辍,已被奉为女中典范,岂容妄测妄言!若被圣上所闻,必然震怒,一旦下旨查究,非毁将军,即毁玉门!你要慎之,慎之!”

田项默然无语,随即告辞出府去了。王爷为此闷闷不乐多天。

……

以上便是王妃对春雪瓶讲出的这些天来发生在她和王爷身边的事情。

王妃在讲完这长长的几段话后,停下来,盯着春雪瓶看了会儿,又说道:“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情,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且波波都是惊涛骇浪,波波都牵连着你,我虽不被颠得晕头转向,但正因为你也卷入其中,我又哪能不管!如今我已将一切本不应说的机密隐情全告诉你了,你也应把你的真情实况告诉我才是。”

春雪瓶一直只是静静地听着,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只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般。可在她心里激起的浪涛何止千层万层!震惊,困惑,感激,忿怒,在她心里旋流起伏,使她几乎感到她那小小的胸间已经关不住这排排的巨浪。特别是田项对王爷说出的那番话语,她感到已经不是惊异,而是颤栗!一阵阵寒透身心的颤栗!

一瞬间,她好似置身于山雨欲来的幽谷,又好似独行在惊雷即降的山巅。她似乎看到了一条满身斑驳、吐着信舌的毒蟒正向熟睡的母亲身旁袭来。春雪瓶这时的整个心里只装着一个念头:保护母亲,不让她受到任何玷污和伤损!至于王妃,春雪瓶对她已经不仅仅只是同情,不仅仅只是感到可亲,她已由感激而生起一种依恋之情,好像突然才感到四周的霜寒,也突然才感到她那羽翼的温暖。

春雪瓶已经没有任何顾虑,信赖已使自己愿向她倾吐一切,只是怎能忍心让她再沉人孤独和悲哀,也应让希望和欢乐重新回到她的身边。春雪瓶已经想好了应该向她说出的话语。

王妃见春雪瓶只顾凝神沉思久久不语,便又说道:“雪瓶,我在等你回话呢!”

春雪瓶抬起头来凝视着王妃,眼里充满真诚,没有一点闪灼的神色,说道:“我不是马贼,但我认识他们中间的一些人,因为他们都曾和我一起在艾比湖住过许多日子。我钦佩他们,敬爱他们,因为我知道他们的行事为人,在我心里,他们都是英雄好汉,不是马贼。”

王妃虽显得有些惊讶,却并没有露出责怪的神情,只插话道:“我要你谈谈拉钦的事情。”

春雪瓶:“我带去见德秀峰的那人确实不是真正的拉钦,德秀峰也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王妃忙问道:“他究竟是谁?”

春雪瓶:“一个真正的马贼!”

王妃不由一怔:“你为何要让他冒充拉钦?”

春雪瓶迟疑了一下:“德秀峰急于要找的那个拉钦已经死去,我才把他找去告诉德秀峰一些西疆边务的真实情况。”她又停了停,才又嗫嚅地说道:“至于德秀峰还向他打听了些什么?他又是如何说的,这都不关我事,我当时也不知道。”

王妃眼里充满了忧疑和困惑的神情,喃喃自语般的说道:“他为何要编出你母女已经失踪这番话来骗我呢?这是为了什么?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春雪瓶的心像被揪着似的,她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在茫然和不安中,只感到似有一种又苦又涩的果汁流浸进她心里。王妃怅怅惶惶木然神驰片刻,又自猜自问道:“是怨我恨我?存心和我割断情义,还是她另有苦心,不愿让我受到殃及、牵连?”

春雪瓶再也不能沉默不语了!她随即趁此说道:“我母亲从未怨过王妃,我想多是因她和你处境不同,顺逆无常,为不累你担心,那人才这样说的。”

王妃蓦然回过脸来,疑信参半地注视了春雪瓶一一瞬,说道:“我也作过这样的猜测,不想竟果然如此!”她随即以手扪胸,虔诚地低下头去,喃喃祝告道:“我佛慈悲,保佑我那可怜的妹妹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罢!”她祝告已毕,才又抬起头来问春雪瓶道:“那个假冒拉钦的是你什么人?”

春雪瓶毫不犹豫,也毫不含糊地:“父亲!”这是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公然承认了、也喊出了这个久久隐藏在她心里的称呼。她不禁感到一阵莫名韵欢快和幸福。

王妃并未露出惊异的神色,只说了句:“这我也猜到了。”她犹豫了下,又说道:“我想田项所说的与你和罗小虎一道同行在乌苏附近原野上的那位女子,可能就是你母亲了!”

春雪瓶只点了点头,没做声。 王妃又喃喃自语般地说道:“身材修长,容貌秀丽,我想我那妹

妹也应是这样。”

二人都不再说话了,各自默默沉思着。

过了许久,王妃才又回过头来,充满慈祥而又略带些严肃的神情对春雪瓶说道:“现在一切都已明白,只要你母亲尚在人世,我也就感到十分欣慰了,人各有志,我也不再深问什么,你也无须再对我多说什么了。只是,这事务须慎密,对谁也不要说起。”

春雪瓶点点头;轻声说了句:“我只把姨母二字藏在心里。”王妃欣然一笑,将春雪瓶拉到她的怀里,只紧紧地拥着她,什么话也没说。

春雪瓶被王妃留在王府里住了两天,两天里,王妃一直是寸步不离地让春雪瓶呆在她的身旁。她向春雪瓶倾诉了她多年来的孤独和忧伤,也问了春雪瓶许多在西疆的生活情况,却一句也未问起过她的父亲和有关马贼的事情。

第三天,春雪瓶辞别院,在从东屋门前经过时,见蔡幺妹正在屋里和一位男子谈话,她

只觉得那男子的声音有些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曾在哪儿听过这人谈话来。她回到西屋,换了衣服,便独自坐在窗前,将王妃对她所说的那些突然发生在这些天的事情,又一一地回忆了遍,细细地推敲一番。特别是对田项那番在别人听去只觉离奇耸听而在她听来却是惊心动魄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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