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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他们两人这一呼喊,众人登时记起场内确有这么一个人,齐地移转双目,四下扫视。
安无忌道:
“陆帮主是说那剑法霸道,使人侧目的少年么?敢情他的目的只是上来捣乱一下,刻前趁着局势混乱,又悄悄逸走了。”
任黑逵摇摇头,道:
“任某第一眼瞧见那小子,就知晓他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咱们切不可因为他年轻而小觑于他。”
安无忌为人抢白了一阵,佛然不悦道:
“一个毛头小子,能有多少道行气候,任兄久当晋南黑道盟主,想不到顾忌也愈来愈多了。”
说着,又自冷笑数声。
任黑逵凶睛一翻,似乎就要发作,但他旋即隐忍下来,哈哈笑道:
“有道是谋定而后动,任其行事若不总先存着几分顾忌,这晋南黑道盟主又怎能当得如此之久?”
表面上虽不介意,心中却暗自咒骂道:
“此事一了,定要叫你姓安的尝尝我老任的手段。”
一句话说得安无忌哑口无言,两人之间,已自存有了芥蒂。
任黑逵复道:
“此子的智谋胆色俱都过人是事实,况且旷野上野草丛生,那姓赵的小子若藏人草丛内,必定有其图谋,说不准因此将破坏甄堡主一切计划。”
陆川平道:
“然则任大当家意下之行动如何?”
任黑逵略一寻思,道:
“兄弟提议,咱们立刻分头搜寻,使那小子无所遁形,诸位有异议么?”
刘岛主道:
“为防万一起见,目下只有这样办了。”
刘岛主在江湖上的地位,丝毫不亚于任黑逵,他既随声附合,群魔俱颔首表示默允。
惟有安无忌又唱起反调来了:
“任大当家定要给一个毛头小子捉弄得团团转,咱老安可不打算参加……”
任黑逵心中之愤恨,委实难以形容,但一来眼下情势不许自己与他闹翻,二来以安无忌在江南黑道上,亦是个雄霸半天边的魔头,且以难缠出名,自己与他翻脸动起手来,殊无必胜之把握。
故此他只有一再忍气吞声,别无他法可想。
任黑逵惟一可做的,是嘿然怒目,瞪了安无忌一眼,道:
“安兄固执己意,谁也勉强不得,但任某果然不幸言中,甚而坏了大事,甄堡主怪罪下来,任某可不能替安兄耽待此咎。”
他不惜抬出甄定远之名,暗示他可能惹下杀身横祸,安无忌不禁耸然动容,须臾之间,神色连变数变。
但安无忌虽则心存疙瘩,形势却迫得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执拗到底,低哼一声,不再搭腔。
任黑逵开始调兵遣将,由刘岛主,陆川平等好手,各自率领一小股银衣队,分向四方搜索赵子原的踪迹。
这一段对话,都被隐藏在近处草丛中的赵子原听得一清二楚,内心颇为震动,暗忖:
“那任黑逵外貌看似。凶猛粗鲁,却是心细如发,先时我犹以为他那晋南黑道盟主的宝座,系纯靠武力打出来的,真是以貌取人,失诸子羽了。”
从草梢上窃见任黑逵等人业已分散展开搜索,只有安无忌一人立在原地未动,赵子原观察了一下周遭形势,心知欲接近篷车,显然颇为不易,非出奇计冒个大险不可。
任黑逵等一干人及银衣队的搜寻,乃是从核心向四下推广,并没有受到任何干扰。
宫装女婢们及正派一众高手,因为己方的首脑香川圣女已落在人家手上,是以对敌人的行动,未尝加以阻挠。
旷野上叱喝呼应之声此起彼落,赵子原心中已有了腹案,此刻正有两名银衣汉子搜到近处,再往前数步,他的行藏便得败落。
赵子原心中紧张异常,因为只要自己一被敌方发觉,计划就全盘倾覆。
他顺手自地上拾起一块碎石,屈指一弹,石块破空激射,落在左面数丈之外,发出“叮”的一响。
那两个银衣汉子齐然喝道:
“谁?”
身子一纵,先后往左方发声之处掠去。
赵子原微透一口气,借着草丛的掩护,匍伏着闪向安无忌立身的地方,这时夜风呼啸狂卷,他又尽可能放轻足步,以是之故,直到接近安无忌三丈内外时,仍未被对方察觉。
他迂回绕到安无忌的背后,剑子紧紧持在手上,在他的腹案中,首先要狙击的对象正是七煞手安无忌。
最要紧的是,他必须在安无忌警觉之前,卒起发难,一剑将对方解决,庶几不露出丝毫痕迹。
赵子原自问功力火候,都办不到这一手,况且对方又是当今黑道有数的好手之一,自有他的底子及本事。
赵子原与他正面敌对,能不能赢得过对方,尚成问题,目下他虽已学成了“扶风三式”,但论经验火候离巅峰之境犹相去甚远,是以要一剑使安无忌当场送命,须得用点谋略才行。
“攻其不备”便是赵子原所能使用的唯一方法,他一步一步潜到切近,望着安无忌的背影待要下手,心中忽然泛起不忍之感。
他默默对自己道:
“这七煞掌安无忌纵非正派人士,是不是大恶不赦之辈,还难说得很,我自暗地里偷袭于他,总是于心难安。”
正迟疑问,安无忌业已感到有人潜近,一回首,立刻发现了蹲伏在草丛内,手持长剑的赵子原。
安无忌阴阴道:
“小子,原来你藏在这里!”
赵子原暗暗悔恨不已,只因自己心中所生的恻隐与不忍,迟疑下不了手,以致错过了狙杀对方的良机。
然而另一方面,他又为自己适才没有做出那不光明的举动而稍慰于心,虽则丧失了突起发难的机会,胸中反倒像是释了一块巨石。
既然行藏败露,赵子原索性现身出来。
安无忌凝目盯住赵子原,道:
“你便是那姓赵的小子么?”
赵子原道:
“不错。”
安无忌冷笑道:
“任大当家率人向四下搜寻你的踪迹,想不到你会从此地冒身出来,嘿嘿,你耍了姓任的这一记,咱老安不由不佩服你的能耐。”
赵子原道:
“阁下好说了。”
安无忌冷笑一止,伸手人怀掏出一样物事,方欲屈指弹出,赵子原晓得他乃是要发出讯号,通知任黑逵等人回来,他情急智生,忙道:
“阁下可是欲设法通知任当家赶回来么?”
安无忌暂时停止发出讯号,道:
“这个自然,咱老安几乎已等不及要瞧瞧姓任的折回这里,见到你之后那等尴尬的嘴脸,嘿!嘿!”
赵子原从容不迫地道:
“区区久仰安先生的神功绝艺,本待好生请益一番,不料你定欲倚多为胜,倒叫我失望了。”
安无忌怔了一怔,道:
“小子你为什么要拐弯抹角,有话何不直接了当说将出来?”
赵子原沉道:
“你可敢只身与我决一死战?”
安无忌厉声道:
“咱老安岂会将你这毛头小子放在心上,你自求速死,老子便将你格毙,以后任当家回转再说。”
他嘿然运功提气,双手在顷刻之间完全变为黑色,赵子原怎会不知敌手七煞掌的厉害,不敢稍有大意,亦自提剑待敌。
等了一会,安无忌却未曾出掌攻击。
安无忌神色阴晴不定,道:
“敢情你居然别有用心,咱家险些着了你的道儿,你这是白费心机了。”
赵子原不想安无忌会狡猾如斯,情知自己要在惊动旁人之前,击倒对方的心计已完全落空,他失望之余,决定孤注一掷,不给安无忌以发出讯号的时间,抢先出手,立时抡剑攻出。
说时迟,那时快,赵子原方自抡剑出击,一条灰色人影宛如闪电般自前方草丛中一窜而起。
那灰影窜起处和安无忌相距不及八尺,赵子原只觉晶瞳一花,人影乍现,犹未弄清是怎么一回事,安无忌已发出一声闷哼,砰的栽倒地上!
这一切变化,委实快得出人意表,那人击倒安无忌后,宛如一缕灰烟般,没入草丛之中。
赵子原愣愣呆立了好一忽,喃喃道:
“那灰影是谁?那灰影是谁?”
他哈腰下去,发现安无忌已经断气,将尸身翻转过来,背上赫然印着一只灰色的掌印——
赵子原脱口低呼道:“寒帖摧木拍……他——他竟是武啸秋?”
霎时赵子原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迷惘,不断地自问:
“武啸秋为何要杀死安无忌?他有什么理由杀死安无忌?”
先时,他曾听起白袍人提出警告,武啸秋亦率领了一股人马,赶到旷野附近,但一直未见他们露面出来。
而适才武啸秋却单独在场上出现,并当着赵子原之面,一举将安无忌袭毙,动机的是十分耐人寻味。
赵子原惊骇之余,只觉事态越来越趋复杂,忖道:
“武啸秋适时狙杀了安无忌,无疑的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他若存心如此,则其中必有隐情叵测……”
旋又忖道:
“敢情他看到甄定远与香川圣女之争战,已成了一面倒的情势,甄定远此战获胜后,声势必然大增,势将破坏太昭堡和留香院的均势,对武啸秋而言,当然颇为不利——”想到这里,他仿佛已能寻出某些蜘丝马迹:
“武啸秋所愿见到的,乃是香川圣女及甄定远两败俱伤,好让他坐收渔翁之利,故此他遂存心帮助我这个大忙,以假我之手,去抵消甄定远既成的优势,然而他缘何又不亲自率领手下出战呢?……”
他虽已获得了某项结论,但仍有许多疑惑未得解答,眼前时机紧迫,篷车上的香川圣女随时都有丧生在甄定远剑下的危险。
赵子原不暇多加思虑,迅速剥开安无忌的外衣披在自己身上,连头巾也都换过,不一忽,他已完全改了装束。
此外他并将长剑用白布包扎起来,略一整衣衫,大步向篷车及灯火辉煌的帐幕走去。
任黑逵等人犹在旷野上搜索不止,赵子原经过他们身旁时,心中不觉忐忑而跳,生怕被瞧出破绽。
陆川平首先瞧见了赵子原,高声道:
“安兄也加入了咱们搜索的行列么?”
赵子原故意将头巾拉得很低,盖住了齐眉以上的额头,他的身材又与安无忌相仿,任何人未予细瞧,都会误认他便是安无忌。
赵子原压低嗓子道:
“方才我似乎瞥见了一条人影朝帐篷的方向一闪即没,特地过来察看一下……”
他不但改变了装束,连声音都改变了,任黑逵这一伙人,虽已走了一辈子江湖,却做梦也想不到来者会是赵子原所冒充。
抑且他们全神贯注于搜寻工作,压根儿未曾瞧到安无忌被狙杀的那一幕,在他们意识中,安无忌纵与任黑逵赌气,设若发现了可疑人影,赶过来瞧个究竟亦是十分人情合理之事。
任黑逵高声道:
“安兄既然有所发现,可要多找几个人手,以防闪失?”
赵子原暗道“不妙”,若让任黑逵等人缠住,眼看就得功亏一篑了,但他依旧保持沉着,故意冷笑道:
“任大当家莫非以为咱老安一人,应付不了那毛头小子,或者要和我抢这个功么?……”
他尽量模仿安无忌的口气说话,果然将那一干老江湖瞒过,任黑逵何尝不知安无忌的气量,是出了名的窄狭,亦不再坚持己意。
赵子原接着发出数声冷哼,昂首阔步而去。
往前走了数步,耳旁隐约传来高岛主的声音:
“奇怪,我总觉得老安似乎有点不大对劲,他说话干嘛一直侧着面孔,还有他说话的声音……”
另一道粗哑的嗓子道:
“方才他走过时,和咱们有一段距离,夜色又如此昏暗,咱家连他的面庞都没有瞧清咧。”
陆川平冷冰冰的声音道:
“你们到底在怀疑什么?安无忌还是安无忌,难道他会突然变了另外一个人不成?咱等目下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你们还要去惹麻烦,闹起内证么?”
其余诸人闻言不再作声,赵子原释了一口气,加快足步朝篷车掠去,这时他离篷车约莫只有五丈远近。
放眼望去,但见甄定远手上的剑子,仍然抵在香川圣女的胸前,脸上洋溢着腾腾杀机。
香川圣女斜倚在篷车横杠上,双峰上衣襟已被剑尖划破一道裂痕,露出白皙如玉的肌肤,鲜血泅洞涌出。
赵子原只道圣女已然被害,眼前一阵昏黑,他勉强按捺住突突狂跳的心子,再一凝目,这才发现圣女仅仅是受了点外伤而已。
在他俩的左侧,则站着怒目而视的苏继飞,另有五名官装女婢及黎馨,环立在篷车四周。香川圣女启口道:“甄堡主要问的都已经问完了,缘何还不下手。”
甄定远冷笑道:
“你是否知道终究不免一死,是以希望老夫早点下手?”
香川圣女道:
“并不尽然,贱妾在未到完全绝望时,岂会放弃继续努力,事实上,贱妾所以有此一言,乃是早经料到你必不敢冒然将我杀死的缘故。”
甄定远冷冷一哼,道:
“圣女居然会有这等荒谬的想法,那真是非常不幸的一件事。”
右腕一抖,剑尖一挑刺进,但闻裂帛之声,香川圣女前胸乳沟处,又被挑裂了二寸长的剑口,殷红的鲜血洋洋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