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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压沉嗓子道:
“大庭广众之间,你还是避一避讳,甭再叫老夫首辅行么?你瞧那是谁来了?”
卓清与他身旁的另一名壮汉双目一转,亦自瞧见了披发左祚的暖兔、烘兔,卓清面色一变,道:
“点子到了,这两个鞑子定是来自关外,待小将去会他们一会
霍然长身立起,便要往暖兔及烘兔落座之处步去,那老者忙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道:
“卓清,莫要轻举妄动!”
卓清满脸忿然,道:
“鞑子们竟敢明目张胆踩上咱们来了,不给他们点颜色看,还以为中原无人哩……”
老人摇首道:
“正因为他们敢在此地现身,老夫算定他们必然有所仗恃,你且忍住性子,等着瞧他们下一步行动如何?”
卓清愤忿地瞪了暖兔及烘兔一眼,重新落座。
赵子原睹状暗忖,这张居正身为一朝首辅,掌理天下庶务,论其地位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见解果然超人一等,单就这临事冷静的功夫,已非常人所能及了。
但听坐在墙角的烘兔哂然冷笑一声,道:
“暖兔,这酒肆里的气氛有点不对,似乎有人看咱们看不过眼呢。”
暖兔道:
“快要去见阎王爷的人,你和他们计较什么?嘿嘿……”
冷笑声中,伸手一拍桌面,三付碗筷酒杯被震得跳到半空,落下时竟已陷入桌面寸余,卓清与另一名大汉不禁相顾骇然。
卓清低声道:
“这两个鞑子分明身怀武功,极有可能是土蛮可汗派遣入关,欲谋不利于首辅,待小将去通知章太守,着他多派几名侍卫过来,免有失误。”
老者道:
“不用多事了,依老夫瞧,他们有意露出这一手,显然另有其他用意,否则早就下手了。”
卓清闻言不再说话,老者复道:
“咱们走吧。”
说着长身立起,引先而行,卓清随手丢下一块银子在桌上,另一名大汉簇拥着在后面,掀帘出店而去。
暖兔、烘兔相互打了个眼色,亦自举步随上,经过赵子原座旁时,有意无意地瞅了赵子原一下。
赵子原心念微动,暗道:
“张首辅说得不错,那暖兔、烘兔来意不明,如果他们欲图谋刺首辅,何以又要显露这一手武功,故意引人注目,其中不无文章,我且跟上去瞧个究竟……”
想到此处,遂匆匆付过账,出得酒肆,见那老者张居正与两名大汉,已跨上座骑,往街头风驰而去。
暖兔及烘兔望着马蹄绝尘而去,似乎并不急于追赶,少时纵身上马,一夹马腹,驰向相反的方向。
赵子原原以为暖兔、烘兔是要追踪张居正,但目下一伙往东,另一伙往西,又与自己所料大相径庭,不禁怔了一怔。
他心念电转,情知暖兔兄弟二人所以不缀住张居正,这样做必有理由,说不定他们早已算定了张居正一行人所必经的道路,预先在道上埋伏了什么,一念及此,再不逗留,匆匆往暖兔、烘兔所走的方向追去。
遥望暖兔等二人二骑业已奔出了一段长路,赵子原再也顾不得路上行人惊奇的眼光,展开轻功飞掠,出得镇集后,大渐渐黑了下来。
寂夜里,蹄音依稀可闻,健马奔驰虽疾,但赵子原身形却也毫不落慢,始终与前面二骑保持一定的距离。
足足奔驰了一个时辰之久,二人二骑忽在一堵院墙前停下,暖兔、烘兔踢蹬了下马,推门而入。
赵子原缀在后面,环目打量了四周一眼,只见这是一幢座落在荒野上的庄院,周遭包围着的尽是葱郁深遽的林木。
夜色如墨,西风呼啸,在赵子原眼中,这座巨大古旧的庭院分外显得阴黯冷森,萧杀与俱人!
赵子原默默对自己呼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既已跟到了这里,只有冒险进去探个究竟了。”
他振起双臂,飞鸟般掠过高墙,落足在一重广大的庭院。
甫一落下实地,赵子原立刻闪人浓密的花丛间,从枝叶疏梢处望去,第一眼瞧见的便是甄定远的脸庞!
这张阴森、惨淡,青无血色的脸庞,乍人赵子原的眼里,使他不由自主倒抽了一口寒气。甄定远劈面问道:
“消息如何?”
暖兔、烘兔双双立在甄定远面前,暖兔道:
“正点儿已在咱们眼睛监视之下,适才咱哥儿俩还在酒肆中和张居正朝过面,无疑的,他今夜定必是要下榻在径阳章太守的府宅。”
烘兔道:
“咱探得此番张居正到边地出巡,有一名中原武林高手随行左右,负防护之责,咱哥儿不敢冒然行事,是以才决定将你老请了出来。”
甄定远皱眉问道:“那武林高手是谁?”烘兔道:
“此人乃是山西白石山庄庄主沈治章,这沈庄主功力虽不见得如何高强,但一生慷慨任侠,在武林中地位极高,他既然随同张居正出现于此,事情就不简单了,只怕有更多的中原好手,隐身在暗地里保护着张居正。”
甄定远俯首沉思了一会,道:
“你猜得不错,凭沈庄主的名望人缘,果然能够号召到许多江湖好手,做张居正那糟老头的护卫武师。”
赵子原闻言心子一动,暗忖:
“他们所提到的白石山庄沈庄主,不是顾迁武的女友沈浣青的父亲么?有他出面保护张首辅,难怪暖兔、烘兔不敢轻举妄动了。”
甄定远复道:
“职业剑手受雇是论件计酬的,酬金你带来了没有?”
暖兔、烘兔犹未回答,但闻一道粗大的嗓子接道:
“带来了,甄堡主请过目。”
话声中,一名粗扩的汉子从院内黑暗处走了出来,微弱的月色照在他那长满于思的脸上,赫然是那漠北怪客狄一飞!
他手上持着一只长剑,来到三步前定身,须臾,蜿蜒的石路上又陆续步出了四名劲装汉子,分杠着两口沉甸甸的铁箱——
狄一飞道:
“这口剑唤做‘青犀’,是前朝名匠铁筷子所打铸,今晚狄某才从镇上铁匠铺赚了过来,正好转赠与甄堡主。”
说着,缓缓将手中所捧的长剑递了过去。
甄定远接过宝剑,仔细摩掌了一番,动容道:
“果然是青犀神兵,它的前一个主人是中州一剑乔如山,乔如山遭谢金印杀害后,便辗转失落江湖,你是怎么弄到手的?”
狄一飞不答,迳自指着那两口铁箱,道:
“铁箱里装有十万五千两银子,连同这口青犀神兵,便请甄堡主点收,事成后,再另行奉上同样数目的银两。”
甄定远视线扫过铁箱上面,道:
“宝剑及银两老夫都照收了,此事今夜必能办妥,而且不用老夫亲自动手……”
狄一飞呆了一呆,道:
“你——你不亲自动手?”
甄定远略一颔首,道:
“随我来——”
当先举步离开花亭,狄一飞及暖兔、烘兔稍事踟蹰,亦随身跟上,一行人绕过曲厌的小径,走进前院大堂内。
待得那四名劲装汉子抬起铁箱离开,赵子原方欲振身缀上,突见一条黑影自左前方花丛间一闪而出!
抬着铁箱的四名大汉犹未弄清是怎么回事,只觉眼睛一花,一个体态龙钟的老人笑眯眯站在面前。
那老人笑道:
“四位难道不认得老夫么?”
右首一名汉子怔道:
“你是何许……何许人?……”
那老人道:
“四位不认识我,我却认得你们。”
那四名汉子相互打了个眼色,将肩上扛着的铁箱放下,四只手掌宛如毒蛇般伸出,击向老人的身躯。
他们四人竟然淬发毒手,欲一举置老人于死地,老人微微一笑,身子未见如何作势,竟从四掌交击中穿了出去。
老人竟颇从容,续道:
“你等乃是来自水泊绿屋,这些数以万计的金银珠宝也都是从绿屋运出来的吧?真不知绿屋主人为何要资助狄一飞,买通职业剑手去谋刺张首辅……”
话未说完,那四名大汉露出满面惊恐之色,身形齐地虎扑而起,铁掌翻飞,左右齐出。
暗处的赵子原见那四名大汉身手矫健,掌力万钧,此刻居然同时出手来对付老人,实无异苍鹰搏兔,孰料那老人目光一扫,竟在间不容发之际,戟指划空点穴,四名大汉发出一声闷哼,相继栽倒地上。
赵子原瞧得心惊不已,暗忖:
“这老人不就是镇上铁匠铺的店掌柜么?我的怀疑没有错,他果然是身怀绝世武功,却是深藏不露,装成老态龙钟的模样,混迹在市贾之间,只不知他如此做是为了什么?目下为何又突然在此地出现?”
那掌柜老头举手投足间,解决了四名大汉,随即将他们拉到花丛问,然后又将两口铁箱也藏了起来。
他自己甫藏好身子,那甄定远似已听到声响,又自前院走了回来,在石亭前顿了顿,喝问道:
“是谁?”
黑暗中没有应声,甄定远四下扫视了一眼,自言自语道:
“莫非是我听错了不成?……”
缓缓跨前一步,陡然一个斜身,右掌猛抬,往那店掌柜藏身的花丛推了过去,一刹间,花叶簌簌作响。
赵子原暗叹道:
“这头老狐狸,好灵敏的耳目!好深沉的心思!”
说时迟,那时快,甄定远一掌才出,花丛中急风骤响,数十道强劲的暗器风声,直袭甄定远。
一忽里但见漫天寒星闪烁,数十只种类不同的暗器在同一时间发出,手法之巧,劲道之强,俱可称得上江湖独步,甄定远功力虽高,心思虽密,却也冷不防会遭到这样的暗器奇袭,一掌去势不免微微一窒,纵身避了开去。
就在甄定远闪避暗器的刹那,一条黑影陡然冲天而起,疾逾掣电地跃上墙头,一掠即逝。
赵子原眼尖,已经瞧清那掠去的黑影便是那掌柜老头,他一手还抓着一口铁箱,这铁箱如此沉重,须要四人分抬,他竟两手抓了两口,神形还是如此轻灵神速,那等神力,那等轻功,当真令人咋舌。甄定远破口喝道:“不要走!”
他身子一振,掠上高墙,院外夜色苍茫,不见人影。
赵子原瞧得目瞪口呆,心中不断自问:
“那店掌柜是谁,他到底是谁?”
直到此刻,狄一飞、暖兔、烘兔才闻声赶了过来,狄一飞目光一转,登时了然于胸,说道:“有人混了进来么?”甄定远皱眉道:
“正是,那人身法好快,老夫居然拦他不住。”
狄一飞瞠目惊道:
“什么?他是什么人,居然在甄堡主面前说走就走,就连甄堡主也奈何他不得?……”
甄定远仰首沉吟,半晌不语。
这时暖兔、烘兔自花丛中,将那四个被点中穴道的大汉拖了出来,狄一飞神色又自一变。
他沉声道:
“这四人既然直挺挺地躺在此地,装满珠宝的铁箱只怕已失去了,是不是那人随身带走了?”
甄定远点点头,道:
“那人的身份,老夫已经想起来,那些银子纵然被他带走一时,却也不能永远被他带走的,老夫自有计较。”
语声一顿,复道:
“你听说过香川圣女这个人么?”狄一飞晶瞳一亮,道:
“便是那以美色及财富惊动天下武林的神秘女子么?咱老狄若连有关圣女的轶故传闻都没有听过,岂非变成井底之蛙了,哈!哈!”
甄定远道:
“香川圣女倾城美色是天生的,咱们且不去说它,只是她财富珠宝的来源,颇费人猜疑,因为据老夫所知,她以前曾穷困潦倒到瓮餐不继的地步,如何一下便成了暴富?手头老是有用不完的金银珠宝?”
狄一飞道:
“关于这个,江湖中人言人殊,有的说她生长在巨富王候之家,有人说她发现某处藏宝的所在……”
甄定远摇首道:
“所以说传闻最容易失真,香川圣女财富不源,绝不是这样的!”
一旁的暖兔忍不住插口道:
“甄堡主的意思是说:那乘隙夺走两箱珠宝的人,与香川圣女有关么?”甄定远重重地一颔首,道:
“此事牵涉甚广,再说这些银两又是来自水泊绿屋,故此老夫亦不能轻下断言,反正我总要将它弄个水落石出,现在咱们办正事去吧——”
当下四人鱼贯离开庭院,走向前院去了。
半晌过后,赵子原才嘘了口气,自花丛中窜了出来,他一直耽心自己兔不了会败露行藏,若在平时,他隐身近处,果然必瞒不过甄定远的耳目,但因后者思虑复杂,一时竟疏略了过去。
赵子原闪躲着身形,足不履地掠至前院,大堂中隐约传出人语之声,他一跃而上屋檐,一足倒挂檐角,屏息自窗口望人。
火光自窗口透了出来,一只大红烛台置于几上,几旁分坐着甄定远、狄一飞及暖兔、烘兔。狄一飞开口道:“甄堡主要等的人,还没有到么?”
甄定远道:
“稍安毋躁,他会来的。”
狄一飞道:
“你老有此自信?”
甄定远道:
“你知道这座宅院原来的主人么?”
狄一飞道:
“这座宅院废弃已久,它的主人莫非就是全家在翠湖被谢金印所杀害的司马道元?”甄定远道:“话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