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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气严霜-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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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唱工见老夫醒来,启齿道:

“不妨事了,老丈是如何跌落湖心的?”

“老夫一是时答不上口,只有信口撒了个小谎:

“我,我在湖边漫步,不慎失足坠湖,真是人老不中用了,适才是姑娘救起老朽的么?”

那唱工缓缓道:

“贱妾所瞧见的情景却非如此,老丈沿湖狂奔,后面紧追着一辆篷车,后来只听得扑通一声,你已跃身入水,那车夫驻马观望了一阵子,大约以为老丈已沉入湖底,掉转车头而去,贱妾遂摇舟过来,将你捞起……”

“老夫试着爬将起来,道:

“老朽投水并非被逼处此,其实老朽与那追赶之人动起手来,胜负犹未可知呢,一心想脱离他们的视线,想不到反而因此几乎送掉一条老命,有谢姑娘搭救……’

那唱工美目中忽然籁籁流下眼泪,道:

“我能够救得你的性命,却无法使外子死而复生。”

“老朽望着她双目泪光莹然,不由怔了一怔,直到此际我才注意到船板上仰躺着一人,周遭血渍斑斑,怵目心惊。

“那人僵直地躺在血泊中,一动也不动,分明死去多时。

“我视线掠过死者的脸孔,失声道:

“这个人不是号称关中第一剑手的乔如山?他是你的夫君?”

“那唱工无言点一点头,移步坐到死者身旁,只是不断地用着抖颤的玉手,轻轻爱抚着乔如山冰冷僵硬的脸颊。

“乔如山双目虽然圆睁着,但他自然再也不会有任何知觉感受了。

老夫呐道:

“江湖盛传乔如山与前太昭堡主赵飞星爱女芒兰结为连理,然则姑娘竟是赵堡主的千金了?令夫君怎会被杀于此?”

“那唱工芳容惨变,喃喃自语道:

“如山不会死的……没有人能够杀……杀死他……如若他要取得职业剑手的资格,还有谁……能够阻……”

“老夫直听得有若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当对方身遭惨变,哀励过度,故此会语无伦次。

赵芷兰面向我厉声又道:

“老丈你可见过这么一个人,他刻薄寡情,喜怒哀乐丝毫不形于色,既不懂得什么是人性,也不知晓什么是感情,他杀人之后无精打采,只因他是为了银两杀人,认为那是无聊的事,而不是因为有任何感受或者悲哀,这种人你可见过?”

我摇摇头,道:

“姑娘刺激过甚,还是休歇一会再说话罢。”

“赵芒兰默然不语,老朽见她脸色可怕,不知如何出口慰藉,当下不再则声,两人就这样面默默坐着,中间横躺着一具毫无知觉的尸体。对老夫在而言,此等遭遇真真奇特不过。不顷,赵芒兰美目一转,低道:

“那辆篷车又转回头了,老丈若欲避开他们耳目,暂且进船舱里头躲一躲吧——”

“老朽不暇多虑,快步走进舱中,将灯光吹熄。

芒兰抱起木琴,调弄几下,纤指一拨一弹,叮叮声起,她随着悠扬的琴音,低低的唱出一段慢板:

“伤感似昭君思汉主,哀怨似作歌露哭田横,凄枪惟和半夜楚歌声,悲切似唱三叠阳关令。……”

“夜风在湖上呼啸,琴音在舟中绦绕,芷兰口中唱出的歌声透露出外界的寒冷和凄凉。

“琴声嘎然而止,寂静了片刻,她继续用着一种悲怨已极的低音唱道:

“……不比那雕梁燕语,不比那绵树鸳啼。……郎君离妾远去,知他在何处愁呼?……”

“唱完这一段,早已哽咽不能成声。

“半晌过后,琴声又“叮咚”地响起来,音调却是愈发低沉,老朽听着听着,一颗心子仿佛也随之沉了下去。

我心中想道:

“这位赵姑娘对她的夫君一片痴情,什么人竟将乔如山击杀于此,下手未免太狠了!’

“正忖间,远方岸上一道粗哑的嗓子喝道:

“冒黑岂可撑舟,姑娘请将小舟靠岸边来——”

“老夫自矮窗望出去,但见那辆灰篷马车停在西岸,喊话者正是那头戴竹笠,态度横蛮的车夫。

“‘唉乃’一声,芒兰点起竹篙,小舟朝湖岸荡去,老夫无法洞测她心中所想,不觉大是紧张。

“靠岸后,那车大上上下下打量了芒兰好一忽,道:

“姑娘怀抱木琴,敢情是个唱工,刻前你有无见到一年约半百的老头投身跃人湖中?’芷兰轻摇螓首道:

‘没有啊。’

“那车夫视线落到舟上的尸身,皱眉道:

“‘这死者是什么人?’

“芒兰低道:

‘先夫才遇害不久,若无他事,我要将船摇开料理丧事去了。’

竹篙一点,正待将小舟荡开,那车夫喊道:

‘慢着——’

“他身随声起,双腿一纵,拨离车台直往小舟射来,势子极为迅速,在身子未落到舟里之前,手臂一舒已自疾探而下。

“主兰抱着木琴急退两步,舟身一阵摇晃。

“那车夫一抓这势全无阻滞,直若苍鹰抓小鸟一般,芷兰一退再退,最后退到船头边缘,手腕已被对方五指牢牢扣住。

“车夫不料自己会如此轻易得手,错愕道:“‘你,你不会武功?’芷兰冷冷道:

“‘足下乃堂堂大丈夫,居然向一介弱女下手,传开出去不怕贻人笑柄么?……’

“车夫冷笑一声,道:

“‘这话也许难得倒那些自命侠义的人士,可惜我却不吃一套。’

“手上五指一紧,芒兰血脉顿时滞而不畅,似若万蚁啃啮,霎时之时,香汗自额上涔涔浇下。

“蓝兰一咬银牙,道:

“‘先夫尸骨未寒,你便对贱妾一再欺凌,莫非以为弱室可欺,竟出……’

车夫截口打断道:

“‘姑娘口舌倒是锋利得很,我问你,小舟上一总有多少人?’

“芷兰道:‘除了贱妾与先夫外,还有谁?’车夫呶呶嘴唇,道:“‘舟舱里呢?没有旁人藏在里头?’

“芒兰镇静如故,道:

‘大爷上舟后,便一再苦苦逼问,将贱妾弄得糊里糊涂,你莫要忘却我只不过是个唱工而已,先夫尸首未收,眼下正愁丧费无着,爷台可愿听贱妾唱只曲子,也好请赏赐几枚子儿。……’

车夫道:‘瞧来不让姑娘多吃点苦头,你是不会实说的了。’

“说着手底猛一加劲,内力暴发,芷兰娇躯摇颤不已,竭力咬牙忍住痛楚,始终闭目不语。

“老朽在篷内瞧得怒火填膺,一口热血直冲上来,再也不逞顾及其他,当下大吼一声,一步飞跃出舱。

“扑近车夫身侧时,老夫毫不留情出手抢攻,双掌连翻间一口气攻了五招,那车夫功力并不如何了得,掌力连封带打,姿势拙劣,到了第六掌上,被老夫一招“白驹过隙”轻易将他逼退时足步甚重,舟身晃荡不止。

“老夫戟指怒喝道:

‘好可恶的奴才,竟然狠下心肠,向一个未亡人下此辣手,真是死有余辜了!’

“那车夫得意地笑道:

“‘有道是‘君子可欺之以方’,嘿嘿,诚然一点不错,鄙上早就料到老头子你若躲在舱里,见到这位姑娘代你受罪,定必不会坐视不救,嘿,果然你现身了……’

“我当场怔住,道:

“‘怎地?这是贵上的主意?”

“车夫道:

“‘直到现在你才知鄙上之能么?你若妄图与他作对,不啻以卵击石,奉劝你还是束手就缚吧!’

“我故意冷笑道:

‘就凭你那几手也想将老夫留住?舟上地方大小,咱们到岸上放对去。’

“老夫之意乃是惟恐殃及池鱼,出掌不慎致累及姑娘受伤,故不管对方反应,当先纵身岸边。

“那车夫继续跟到,老夫不由分说,举掌当胸朝对方劈去,对方武功平庸,仅能见招拆招,一味退守而无法还击,不到三五招,便被我迫得手忙足乱。

“我先心恋战,一意速战速决,是以出掌更见辛辣,期于数招之内将对方毙于掌下。

“这会子,篷车内忽然传出那慵倦的女子口音:

‘马骥,敌手所走的全是内家路子,你必须施展短程贴身攻扑手法,争取主动,方能化危为安。’

“老夫私心大为震骇,贴身肉搏正是我的弱着,那车中人一语竞能指出关键所在,阅历之丰,显非一般。

“那车夫马骥立刻改变打法,拧身贴向老夫近前,腾挪点打,迫使我掌上威力无法发出,情势随之改观。

“车内那女子续道:

‘这手‘分花拂柳’并非妙着,不如改用‘叶落归根’取敌下般,下去该是‘繁星点点’,糟老头子就得躺下了!’

“老夫愈战愈惊,篷车中那女子所说数招,当真已将上乘武学发挥到了极致,马骥得其指点,居然将我迫得连连倒退,招数完全施展不开,一时之间,主客易势。

“本来我还留有绝着杀手,非至万不得已时不欲使出,等到马骥攻出‘繁星点点’一招时,情势发发可危,老夫情知非展绝招不可了,当下大吼一声,右掌陡然自死角翻起,内力尽吐。

一道冰冷喝声适于此际响起:

‘两位在此吵闹不休,扰人垂钓清兴,真真可哂!’

“话声亮起就在切近,但老夫正与马骥杀得难分难解,怎会就此罢手,说时迟,那时快,陡闻‘嘶’地一声怪响,一条长达五的鱼竿居空一抛,成一弧形飞快朝马骥当头落下……

“那竿头银色的钓线上系着一枚小钢钩,竿影未至,小钢钩忽的竟先向马骥的脸上钩到。

“马骥怒骂一声,伸掌便往钢钩挥去,谁料那钢钩去势,突又倒卷回来,钢丝银线恰恰将他的双臂缠住。

“定睛一望,湖岸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头戴笠帽,身着蓑衣,年约六旬,白髯蟠然的老翁!

“那渔翁嘻嘻笑道:

‘钓鱼不着,竟钓到了一只四脚大虫,这一晚垂钓工夫倒也没有白费。’

马骥满面涨成通红,喝道:

‘钓鱼的!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还不快将钓竿收回去!’

“那渔翁道:

“‘姜大公钓鱼,愿者上钩,方才叫你住手不听,分明是自愿被钓,我怎能轻易把钓到的猎物放了?’

“说话问仍自嘻笑不已,丝毫不有温怒之色。

“篷车内慵倦的声音道:

‘东海渔夫乃世外高人,何必与奴才一般见识?’

“那渔翁耸耸肩,道:

‘冲着你家主人这句话,咱老渔夫若再与你计较下去,岂不落得小家气了,去罢——’

“一提钓竿,钢钩平空反绕两圈,那缠住马骥双臂的钢丝微松,马骥一个立足不稳,仰身向后跌一跤。

“马骥恼羞成怒,咆哮道:

‘老渔夫!你不要命了!’

“那渔翁神色一沉,双目之中陡然射出两道精光,直盯住马骥,须臾,突地仰天大笑起来。

“马骥道:

“‘你笑什么?’

“那渔翁道:

“‘笑你见识大少,笑你阅历太差。’

“马骥哼了一哼,犹未来及开口,那渔翁微微向前跨上一步,伸手指了指站立一侧的老夫,道:

‘你可知晓站在眼前的老人是谁么?’

“马骥斜倪老夫一眼,不屑地笑道:

“‘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我可懒得管他到底是何许人。’那渔翁冷冷道:

‘适才你那一招点点繁星高明则高明了,但对方一记‘散沙手’如果使出,只怕你纵有令主人在旁指点,亦难以保全双手!’

“马骥惊疑不巡,脱口道:‘散沙手?!他是……他是……’霎时他身躯连退三步,满露不能置信之容。

“篷车里那慵倦的女子声音道:

“‘东海渔夫,你先瞧向这边来——’

“篷布无风自动,接着被拉起一角,一只白如葱玉的手臂,自篷布缝隙徐徐伸露而出。

“渔夫电目一瞥那手指上所戴的一只绿色戒指。猛地倒抽一口寒气,半晌始又恢复常态。他平静地道:‘这玩意儿倒也吓不退我。,

“车内那女子将臂收回,道:

“‘你既然执意要搅此趟浑水,可莫怨我心狠手辣了。’

“此刻前方漆黑的天空倏地升出一朵彩色鲜艳的烟火,那火焰在半空一爆,瞬又熄灭。

“马骥低呼道:

‘西堤发出讯息,点子早该到了,莫非有变故不成?’

“车中那女子急促地道:

“‘快策马奔车,赶到西堤去……’

“马骥喏了一声,迅速坐回篷车右首的御马位置,一挥马鞭,马儿扬蹄起步,沿着湖岸疾驰而去。

“那渔夫遥望篷车渐去渐远,喃喃道:

“‘这伙人退得如此匆遽,还有另一伙……对了,另一伙是从西岸绕过去的,事态是愈来愈复杂了……’

“老夫朝那渔夫躬身一揖,道:

‘阁下拔刀相助,老朽……’

“那渔夫摆摆手,微笑着将头上及身上的青箬笠帽及蓑衣脱掉,露出一件补钉百结鸠衣来。

“我震惊得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失声道:

“‘丐帮,天啊……缘何你又要打扮成如此模样,冒充东海盗夫?……’那人将钓竿一丢,道:‘说来话长,我有急事必须先行一步,就此别过——’

“身形一飘,转瞬已掠到十丈之外。

“老夫心头疑云重重,直若坠人五里迷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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