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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号和挣扎终于停止。
她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等到她能再睁开眼时,她就看见了小马,
她的眼睛也已清醒。
清醒使她的眼睛看来更美,美丽清纯。
在迷醉时她也许是个妖女、荡女,清醒时她却只不过是个寂寞而无助的小女孩。
看见了小马,她居然露出了惊惶羞惧的表情。
妖女和荡女们,是绝不会有这种表情的,即使在身子完全裸露时都不会有。
小马笑了,忽然道:“我姓马,别人都叫我小马。”女孩吃惊地看着他,道:“我不认得你。”
小马道:“可是刚才你还记得我的,你不该忘得这么快。”女孩看着他,再看看自己。刚才的事,她并没有完全忘记。
一个刚从噩梦中惊醒的人,绝不会很快就会将那场噩梦忘记的。
—一是噩梦中的她才是真正的她自己?还是现在?她已有点儿分不清了。
她已在噩梦中过得太久。
小马了解她的感觉:“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想起来了?是不是觉得很害怕?”
女孩忽然从水中跃起,扑向小马,仿佛想去扼断小马的脖子,挖出小马的眼睛。
小马只有一个脖子,一双眼睛。幸好他还有一双手。
他的手一伸出来,就抓住了她的脉门,她整个人立刻软了下去。
小马用自己的衣服包住了她,轻轻地把她搂在怀里。
女孩咬着牙道:“我要杀了你,我迟早一定要杀了你。”
小马道:“我知道你并不是真的要杀我,因为你真正恨的并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他在笑,笑得很温柔。
可是他说的话却象是一根针,一针就能刺入人心:“我也知道你现在一定已经在后悔,因为你做那些事,本来是为了要寻找快乐的,可是找到的却只有痛苦和悔恨。”
他看得出她的痛苦表情,可是他的针却刺得更深;“只要你在清醒的时候,你一定时时刻刻都在恨自己,所以你才会拼命虐待自己,折磨自己,报复自己,却忘了这么样做无论对谁都没有好处。”
现在他的针已刺得很深了,已经深得可以刺及她心里的结。他感觉得到。
她的身子颤抖,眼泪已流下。
一个已无药可救的人,是绝不会流泪的。
他轻抚着她的头发:“幸好现在你还年轻,要想重新做人,还来得及。”
她忽然仰起脸,用含泪的眼睛看着他,就好象溺水的入,忽然看见根浮木。
“真的还来得及?”
“真的。”
泉水恢复了清澈,水中的血丝已消失在波浪里,绝没有任何污垢血腥能留在泉水里,因为它永远奔流不息。
他们沿着泉水柱山深处走。
“泉水的源头,是个湖泊,”女孩说,“我们都叫它做太阳湖。”
“那就是你们祭把太阳的地方?”
女孩点点头。
“每天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第一道阳光总是照在湖水上。”
她眼睛里带着种梦幻般的惮憬:“那时候湖水看起来就好象比太阳还亮,我们赤裸着跃入湖水,就好象被太阳拥抱着一样!”
她的声音中也充满了美丽的幻想,绝没有一点邪恶淫猥之意。
“然后我们就开始在初升的太阳下祭祀,祈祷它永远存在,永远不要将我们遗弃。”
“你们用什么祭祀?”小马问。
“在平常的日子里,我们通常都用花束,”女孩轻轻的说,“从远山上采来的鲜花。”
“什么时候是不平常的日子?”
“每个月的十五。”
“那一天你们用什么作祭祀?”
“用我们自己。”
她又解释:“那一天我们每个人都要将自己完全奉献给太阳。”
小马还是不懂。
“你们怎么奉献?”
“我们选一个最强壮的男孩,他就象征着太阳神,每个女孩子都要好自己奉献给他,直到太阳下山时为止。”
她慢慢的接着道:“然后我们就会让他死在夕阳下。”
她说得很平淡,就好象在叙说着家常。
小马地觉得自己的胃又在收缩。
“那个男孩自己愿意死?”他问。
“当然愿意!”女孩道:“世上绝没有任何一种死法有那么光荣,那么美丽。”
她的声音中忽然充满悲伤;“只可惜我已没有这种机会了!”
“你?”
“那一天男孩们也要选一个最美丽的女孩子,作他们的女神。”
“然后每个男孩都要跟她…跟她……”小马实在想不出适当的字句来说这件事。
“每个男孩都一定要将自己的种子射在她身体里。”她替他说了出来。
“因为男人的种子比血更珍贵,每个人都要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奉献出来,让她带给太阳。”
她说得还是很平淡,小马的拳头却已握紧。
他忽然发现他们之中一定有个极邪恶的人在操纵他们,利用这些年轻人的无知和幻想,将一件极邪恶的事蒙上层美丽的外衣。
他们不但肉体在受着那个人的摧残,心灵也受到了损伤。
小马握紧拳头,只恨不得一拳就将那个人的鼻子打进他自己的屁眼里。
女孩又在继续说:“后天就是十五了,这个月大家选出来的女神本来是我。”
“现在呢?”
“现在他们已换了一个人来代替我!”她显然很伤心:“他们选的居然是个从外地来的陌生女人!”
“所以你又生气,又伤心,就拼命的吃草,想忘记这件事。”女孩承认。小马忽然笑了,大笑。女孩吃惊的看着他:“他为什么笑?”小马道:“因为我觉得很滑稽。”女孩道:“什么事滑稽?”
小马道:“你!”女孩道:“我很滑稽?”
小马道:“一个本来已经死定了的人,忽然能够不死了,无论谁都会开心得要命,你反而偏偏觉得很伤心。”
他摇着头笑道:“我这一辈子都没有听过比这更滑稽的事。”
女孩道:“那只因为你不懂。”
小马道:“我不懂什么?”
女孩道:“不懂得生命的意义!”
小马道:“如果你就这么样糊里糊涂的死了,你的生命有什么意义?”
女孩叹了口气,道:“这本来就是件很玄妙神奇的事,我也没法子跟你解释。”
小马道:“你知道有谁能解释?”女孩道,“有一个人。”
她眼睛里又发出了光:“只有一个人,只有他才能引导你到永生!”
小马的拳头握得更紧,因为他一定要控制住自己的怒气。
他试探着问:“这个人是谁?”
女孩道:“他就是太阳的使者,也是为我们主持祭礼的人。”
小马道:“我能不能见到他?”
女孩道:“你想见他?”
小马道:“想得要命!”
女孩道:“你是不是也有诚心想加入我们,做太阳神的子民?”小马道:“嗯。”女孩道:“那么我就可以带你去见他。”小马跳起来:“我们现在就去。”这时黑夜还没有来临,满天夕阳如火。
第七卷 太阳湖
每天黄昏太阳下山时,最后一道阳光也总是照在湖水上。”“那时你们也有祭祀?”
“嗯。”
“主持祭礼的也是那位太阳神的使者?”
“通常都是。”
小马看着自己握紧的拳头,喃喃道:“我只希望今天不要例外!”
夕阳满天,夕阳满湖。
在夕阳下看来,这一片宁静的湖水仿仍也有火焰在燃烧着。湖上飘浮着一条船。
小小的船上,堆满了鲜花,各式各样的鲜花,从远山采来的鲜花。湖衅只有一个人。
一个就好像黄金铸成的人,金色的袍,金色的高冠,脸上还带着黄金的面具。
他独立在满天夕阳下,满湖夕阳边,看来真是说不出的庄严,辉煌而高贵。
小马看见厂这个人。
小马已来了,带着他紧握的拳头来了,但他却看不见这个人的庄严和高贵。
他只看见了这个人邪恶和无耻。
——世上有多少邪恶无耻的事,都披着美丽高贵的外衣?
小马握紧拳头冲过去:“你就是太阳神的使者?”
使者点点头。
小马指着自己的鼻子:“你知道我是谁?”
使者又点点头,道:“我知道,我正在等着你。”
他的声音绝对没有一点儿太阳的热情,却带着种奇异的魅力。
他慢慢接着道:“你若是诚心贩依,我就收容你,引导你到极乐和永生。”
小马道:“死就是永生?”
使者道:“有时是的。”
小马谊;“那么你为什么不去死?”
他的人冲了上去,他的拳头己击出,迎面痛击这个人的鼻子。
就算他明知这个鼻子是黄金铸成的,他也要一拳先把它打成稀烂再说。
他一共打碎了多少鼻子,他已记不清。
他只记得象这么样一拳打出去,是很少会打空的——就算打不中鼻子,至少也可以打肿一只眼睛,打碎几颗牙齿。
他这—拳并没有什么奇诡的变化,也不是什么玄妙的招式。
这一拳的厉害,只有一个字——
快!快得可怕!
快得令人无法闪避,无法招架。
快得不可思议。
追风刀丁奇是江湖中有名的快刀,据说他的刀随时可以在一刹那间把满屋子飞来飞去的苍蝇和蚊子都削成两半。
有一次他很想把小马也削成两半,从小马的脖子上开始削。
他的刀锋已经到了小马的脖子上。
可是小马的脖子没有断,因为小马的拳头已经先到了他鼻子上。
他这出手一拳当然比不上小李飞刀,小李飞刀是“出手一刀,例不虚发”的。
可是他也差不了太多。
假如有人替他计算过,他出拳的比例大约是九成九。
那意思就是说,他一百拳打出去,最多只会落空一次。
想不到他这一拳居然又打空了,
他的拳刚击出,这位太阳神的使者已经像风一样飘了出去。
就在这一下午,还不到半天功夫,他的拳头已经打空了两次。
这实在是他一辈子都没有遇见过的事。
他忽然发现这位太阳神使者的轻功法,竟好像比君子狼还要高。
使者正在看着他,悠然道:“你打空了。”
小马道:“这一次打空了,还有第二次。”
使者道:“你还想再试试?”
小马道:“只要你的鼻子还在脸上,我的拳头还在手上,我们就永远没完!”
他又准备冲过去。
使者立刻大叫:“等一等!”
小马道:“等什么?”
使者道:“等我先让你看一个人。”
小马道:“看谁?”
使者道:“当然是个很好看的人,我保证你一定很想着她。”
他说得好像很有把握。
小马已经开始有点儿被他打动了。
使者道:“你看过了她之后,如果还想打碎我鼻子,我绝不还手!”
小马不信,却更好奇,忍不住问:“这个人究竟是谁?”
使者道:“严格说来,现在她已经不能算是人。”
小马道:“不是人是什么?”
使者道:“是女神。”
——那天男孩们当然也要选一个最美丽的女孩子,作他们的女神。
——现在他们选的居然是个从外地来的陌生女人。
小马的拳放松,又握紧。
他心里忽然有了种不样的预兆,又忍不住问:“她在哪里?”
使者转过脸,通指着湖上的花船:“就在那里!”
夕阳已将消沉,在这将要消沉却还未消沉的片刻间,也正是它最员美丽的时候。
花舟在满湖夕阳中飘荡,看来就象一个美丽的梦境。
可是这美丽的梦,忽然就变成了噩梦。
满船鲜花中,已有个人慢慢地站了起来。
一个女人。
一个完全赤裸着的美丽女人。
她披散的头发柔美如丝缎,她光滑的躯体也柔美如丝缎。
她的乳房小巧玲珑而坚挺,她的腰胶纤细,双腿笔直。
这正是男人们梦想中的女人,—个只有在梦境中才能寻找到的女人。但是对于小马来说,这个梦却是个噩梦。有多少辛酸、甜蜜的往事?多少永难忘怀的回忆?
多少欢聚?
多少寂寞?
他消沉堕落是为了谁?——小琳。
他悲伤痛苦是为了谁?——小琳。
他流浪天涯,是为了寻找谁?——小琳。小琳在哪里?——小琳就在这里。
这个从鲜花中站起来的女人,这个已准备将自己奉献给太阳神的女人,就是他魂牵梦萦、铭心刻骨、永难忘怀的小琳。
(二)
小马的手冰冷,全身都已冰冷。
此时此刻,他心里是愤怒?是悲伤?是痛苦?什么都不是。
此时此刻,他心里竟忽然变成了一片空白,他的灵魂,他的血,都仿佛—下于被抽光。
只有真正经历过悲痛和打击的人,才能了解他的这个感觉。
小琳呢?她仿佛已完全没有感觉。
她痴痴地站在花舟上,痴痴地站在鲜花中,她的灵魂,她的血,好像已被抽光了。
早已被抽光了。
她在看着小马,却好像完全不认得这个人。
小马忽然大喊,用尽全身力气大喊。
她听不见。
她已不是她自己,她已奉献给太阳神。
小马冲过去,跃入湖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