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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现在世上已绝没有任何事,能令他悲伤畏惧的了。
因为他已不再孤独。
不再孤独只有曾经真正孤独的人,才知道这是种多么奇妙的感觉。
(五)
他们并没有到深山中去,也没有到边外去。
他们找了个安静和平的村庄住下来,镇上的人善良而淳朴。
一个辛勤的佃户,和一个病弱的妻子,在这里是绝不会引起别人闲话的。
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们过的日子平静而甜蜜。
只可惜这并不是我们故事的结束。
高立回来了。
带着一身泥土和疲劳回来了。
夏苏绮已用她纤弱柔和的手,为他炒好了两样菜,温热了一壶酒。这屋里的每样东西她都
已熟悉,她渐渐已可用她的手代替眼睛。
现在她已远比以前健康得多。
甜蜜快乐的生活,无论对什么样的病人来说,都无疑是一副良药
高立看着桌上的酒菜,笑得就象个孩☆产/今天晚上居然有酒/
夏苏绮甜甜地笑着,道/这几天你实在太累,我应该好好稿赏稿赏你/
高立坐下来,先喝了口酒,才笑道/我只希望今天交过租后,能多剩下几担谷子,去替
你换些好玩的东两来/
夏苏绮就象被宠坏了的孩子,坐到他膝亡,眨着眼睛道/我只想要一样东西/
高立道/你要什么?”
夏苏绮道/你。”
她用她纤弱的小手,捏佐了他的鼻子。
他张大嘴,假装喘不过气来。
她吃吃地笑着,将一杯酒倒下去,他拿起筷子,挟了块排骨,要塞进她的嘴。
突然,他的筷子掉了下来。
他的手已冰冷。
筷子挟的不是排骨,是条娱蚁。
七寸长的娱蚣。
夏苏绮道/什么事?”
高立脸色也变了,还是勉强笑道/没什么,只不过菜里有条娱蚁,☆定是刚从屋顶上掉
下来的,看样子今天晚上这糖醋排骨我已吃不到嘴了。”
夏苏绮沉默了很久,终于也勉强笑了笑,道/幸好厨房里还有蛋,我们煎蛋疙/
她一站起来,高立也立刻站起来,道/我陪你去/
夏苏绮道/我去,你坐在这里喝酒/
高立道/我要陪你去,我喜欢看你煎蛋的样子。”
夏苏绮笑道/煎蛋的样子有什么好看?”
高立笑道/我偏偏就喜欢看。”
两个人虽然还是在笑着,但心里却突然蒙上了一层阴影。
厨房里很干净。
你绝对想不到象夏苏绮这么样一个女人,也能将厨房收拾得这么干净。
爱的力量实在奇妙得很,它几乎可以做得出任何事,几乎可以造成奇迹。
夏苏绮走进去,高立也走进去夏苏绮去拿蛋,高立也跟着去拿蛋。
他跟着她,简直已寸步不离。
夏苏绮开了炉门,高立煽了煽火,夏苏绮拿起锅摆上去,高立掀起了锅盖。
突然,锅盖从他的手里掉了下去。
他的手更冷,心也更冷。
锅并不是空的,锅里有两个纸人。
用纸剪成的人,没有头的人。
头已被撕裂,脖子上已被鲜血染红。
炉火很旺,纸人被烤热,突然开始扭曲变形,看来更是说不出的诡秘可怖。
夏苏绮的脸色苍白,似乎已将晕过去,她有种奇妙的第六感,可以感觉到高立的恐惧。
她没有晕过去,因为她知道这时候他们已一定要想法子坚强起来。她忽然柔声道/现
在我们是不是已经可以说老实话了?”
高立握紧双拳道/是。”夏苏绮道/娱蚁不是从屋顶上掉下来的,这里绝不会有娱蚁/
高立点点头,面上充满了痛苦之色。
因为他知道他们平静甜蜜的生活,现在已结柬了!
要承认这件事,的确实在太痛苦。
但双双却反而很镇静,握紧了他的手,道/我们早巳知道他们迟早总会找来的,是不
是?”
高立道/是。”
夏苏绮道/所以你用不着为我担心,因为我早已有了准备/
她的声音更温柔,接着道/我女'总算已过了两年好日子,就算现在死了,也没有什么
遗憾,何况,我们还未必会死/
高立挺起胸,大声道/你以为我会怕他们?”
夏苏绮道/你当然不怕,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么会怕那些鬼鬼祟祟的小人。”
她脸上发出了光,因为她本就一直在为他而骄傲。
高立忽然又有了勇气。
你若也爱过人,你就会知道这种勇气来得多么奇妙。
夏苏绮道:“现在你老实告诉我,锅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高立呐呐道/只不过……只不过是两个纸人而已。”
夏苏绮道/纸人?”
高立冷笑道/他们想吓我们,却不知我们是永远吓不倒的/
死娱蚁和纸人当然要不了任何人的命,无论谁都可以看得出,这只不过是种威胁,是种
警告。
他们显然并不想要他死得太快。双双咬着嘴唇,沉默了很久,忽然道/你洗洗锅,我
替你煮蛋吃,煮六个,你吃四个大的,我吃两个。”
高立道/你……你还吃得下?”夏苏绮道/为什么吃不下?吃不下就表示怕了他们,我们
非但要吃,而且还要多吃些/
高立大笑道/对,我吃四个,你吃两个/也只有连壳煮的蛋,才是最安全的。
于是开始吃蛋。
夏苏绮道/这蛋真好吃。”
高立道/瞩,比排骨好吃多了。”
夏苏绮道/他们若敢象个男人般堂堂正正走进来,我可以请他们吃两个蛋的/
/只可惜他们不敢,那种人只敢鬼鬼祟祟地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突然间,窗外也有人冷笑。
高立霍然长身而立,道/付‘么人?”
没有回应,当然没有回应。高立想追出去,却又慢慢地坐下来,淡淡道/果然又是个
见不得人的/
夏苏绮道/你知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对付他们这种人最好?”
高立道/你说什么法子?”
夏苏绮道/就是不理他们。”高立大笑道/对,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这的确是个好法
子/
他笑的声音很大,可是他真的在笑么?
窗外一片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黑暗中也不知隐藏着多少可怕的事,多少可怕的人?
屋子里却只有他们两个人。
小小的一间屋子,小小的两个人,外面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恐惧,已完全包围佳他们。
他真的能不怕?
银枪已从床下取出来。
枪上积满了灰尘,但却没有生锈。
有些事是永远不会生锈的,有些回忆也一样。
高立想起了秋风梧。☆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找着了他?”
他希望没有。
这件事,他希望就在这里结束,就在他身上结柬。
他唯一放不下的,只是夏苏绮。
如果他不在了,夏苏绮会怎么样?
他连想都不想。
夏苏绮好象也没有想,似已睡着。
她实在比任何人想象中都坚强得多,勇敢得多,但在睡着的时候,她看来还是个孩子。
他怎么能忍心抛下她?他怎么能死?
窗外风在呼啸,夜更黑暗。
他紧紧握着他的枪,他用尽所有的力量,不让眼泪流下来。
可是他泪已流下。
夏苏绮翻了一个身,忽然问道/你为什么还不睡?”
原来她也没有睡着。
高立道/我……我还不想睡。”
夏苏绮道/莫忘了你明天还要早起下田去。”
高立勉强笑了笑,道/明天我可不可以偷一次懒?”
夏苏绮道/当然可以,只不过,后天呢?……大后天呢?”她叹了一声,接着道/他们若
一直不出现,难道你就一直在这里陪着我?……难道你能在这小屋里陪我一辈子?”
高立道/为什么不能?”
夏苏绮道/就算你能,这样子我什I又能持续到几时?”高立道/维持到他们出现的时
候,等着他们来找我,总比我去找他们好/
夏苏绮道/但他们几时才来找你呢?”
高立肯定道/他们既已来了,就绝不会等太久的?”夏苏绮道/他们这样做,也许就是
要将你困死在这屋子里,要等你精疲力竭的时候才出现/
高立苦笑道/可是他们不必等,他们根本没有这种必要。”
夏苏绮道/为什么?”
高立缀然道/现在是不是已到了应该说老实话的时候?”
夏苏绮道/是/
高立接着道/那么我只希望你能为我做一件事/
夏苏绮道/什么事?”
高立轻抚着她的脸,柔声道/我要你答应,无论我出了什么事*你都要好己没钕氯ァ*
夏苏绮道/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高立凄然道/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
夏苏绮道/你怕他们?”
高立道/我不能不怕/
夏苏绮道/为什么?”
高立的脸已因痛苦而扭曲,道/你永远么可怕的,这次他们既然又找来了,就一定已
经有十分的把握。”
夏苏绮沉默着。
她仿佛忽然变得很冷静,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他们若真的已经有十分的把握,为什么
不立刻下手呢?”
高立道/因为他们故意要让我痛苦。”
夏苏绮道/但他们下手捉佐你之后,岂非还是一样可以令你痛苦?”
高立怔住。
然后他眼睛渐渐发亮,突然跳起来,道/我想通了。”
夏苏绮道/你想通了什么?”
高立道/青龙会的人并没有来/
夏苏绮道/来的是什么人?”
高立道/来的只有一个人,所以他才要这么样做,要逼得我精疲力竭,逼得我发疯,然
后他才好慢慢地收拾我/
夏苏绮道/你知道这人是谁?”
高立道/麻锋』一定是麻锋/
麻锋很少杀人。
但他若要杀人,就从不失手。
他杀人很慢,慢得可怕。
“你若要杀一个人,就得要他变做鬼之后,都不敢找你报复。”
高立的脸已因兴奋而发红,道/我知道他迟早一定会来的,我知道/
夏苏绮道/为什么?”
高立道/他要来报复。”
夏苏绮道/报复?”
高立道/有些人可以自己做一万件对不起别人的事,但别人却不能做一件对不起他的
事,否则他就一定要亲手来报复/
他咬着牙,一宇宇道/他却忘了,我也正在找他!”
他当然永远忘不了谁杀了金开甲。
夏苏绮道/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带青龙会的人来?”
高立道/他绝不会/
夏苏绮道/为什么?”
高立道/因为报复是种享受,杀人也是,他绝不会要别人来分享的/
夏苏绮紧握住他的手,道:“他……他一定是个很可怕的人。”
高立冷笑着说道/他的确是,但是我并不怕他。”
他声音突然停顿,外面竟有人在敲门。
敲门的声音很轻、很慢。每一下仿佛敲在他们心上。
高立几乎连呼吸都已停止。
他忽然发现自己并不如他自己想象中那么有把握。
这两年来,他拿的是锄头,不是枪。
敲门声还在继续着,轻轻的,慢慢的,一声又一声……
夏苏绮的手好冷。
他忽然发现她也并不如他自己想象中胆子那么大。
夏苏绮终于忍不住地说道/外面好象有人在敲门。”
高立道/我听见了。”
夏苏绮道/你不去开门?”
高立冷笑道/他若要进来,用不着我去开门,他也一样能进来。”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这只不过是种藉口。
他的确是在畏惧。
因为他不能死,所以他怕死。
怕死并不是件可耻的事,绝不是!
你若是个真正的男子汉,有夏苏绮这么一个爱你的女人需要你照顾,你也会怕死的。
夏苏绮的心仿佛在被针刺着。
她当然了解他,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
她空洞灰暗的眼睛里,忽然泉水般涌出了一连中晶莹的泪珠。
高立道/你……你在哭?”
夏苏绮点点头,道/你知道我一直在为你而骄傲的。”
高立道/我知道/夏苏绮道/但现在——现在我却没有这种感觉了/
高立垂下头。
他当然也了解夏苏绮的心情。
没有一个女人愿意自己的男人是懦夫,更没有女人愿意自己的男人在面对困难和危险的
时候畏惧逃避。
夏苏绮凄然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这样做的,但我却不愿你为了我这么样做,因为我知
道你现在一定很痛苦,因为你本不是懦夫。”
高立道/可是你……”
夏苏绮道:“你用不着为我担心,无论我怎么样,只要是你应该去做的事,你还是一定要
去做的,否则我也许会比你更痛苦。
高立看着她,只有真正的女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忽然发现自己在为她而骄傲。
他俯下身,轻吻她面颊上的泪珠,然后就转身走丁出去。
她伏在枕上,数着他的脚步声。
每天早上,她都在数他的脚步声,从床边只要走十三步,就可以走到外面的门。
一步、两步……四步、五步……
这一去他是不是还能回来呢?
她不知道,也不敢想。
就算她明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