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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飞狐续传-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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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斐见篷上两个矮小汉子身量若童,只怕就比瑶瑶和双双高上那么一点而已,腿短手也腿,两人左闪右避,四只小拳头始终击不到阴无望身上,脸颊红肿,但仍兀自不退。胡斐没想到自己三人只为搭个顺风车,便累得他们戏班里相互间打了起来,心中好生过意不去,提了嗓子说道:“三位这就别打了罢,我们三个去坐后面的驴车也就行了。”他话才说完,就听得身旁有人说道:“打架归打架,坐车归坐车,怎么可以劝人不要打架了?”

胡斐听得大奇,转过头看来,见刚才说话的人,便是先前头一辆驴车上拉缰控驴的那个排骨赤膊汉子,他身后还另外站了六七个人仰头观斗,各个脸上均是兴味盎然,便如看戏一般。这时就听得车旁一人说道:“喂,排骨苏,我赌‘鬼门双童’挡得了八十招才败,一赔三,你敢不敢赌?”那叫排骨苏的赤膊汉子双目圆瞪,说道:“当然赌啊,难道怕你不成?上回给你小赢了六两银子去,咱哥儿俩今日一并讨回。还有谁要赌?”

排骨苏这话一说,刹那间应和声此起彼落,七嘴八舌的下起注来。胡斐吓了一跳,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这许多人,男女都有,迳将道路两旁围成了一圈,少说也有二十来人。其中一个女子说道:“啊呀,赌注要改了。大伙瞧,秃头六也上去了。”胡斐闻声看去,果真见到一个满脸横肉的秃头汉子跃了上去。

排骨苏见状,兴奋异常,提声说道:“赌法换了!我这里赌阴无望一对三,六十招之内会赢,一赔十,要下注的动作要快,错过了可就没啦。”他一喊,四下众人立即朝他身旁围拢过来,高声下注,好不热闹。

胡斐瞧得直摇头,满脸苦笑,牵了两童站出圈外。跟着抬头看去,就见阴无望两手使得虽是巧妙灵活,但也只不过是寻常可见的‘拈花掌’,倒也没什么特别;那‘鬼门双童’与秃头六更是不行,招不成招,一眛蛮打,看来不出多久便要败下阵来,怪不得排骨苏敢喊阴无望六十招之内会胜的一赔十赔率来。

就在这时,但见阴无望使上一招‘回风送花’,两掌翻飞,猱身抢进,砰的就将秃头六打落下篷,跟着双腿上下连环踢出,就听得‘鬼门双童’啊哟、啊哟叫来,身子后翻,撞下地来。排骨苏见状,高兴的哈哈大笑,说道:“不多不少,童叟无欺,正好四十六招,是阴无望胜了。”说着翻开手中记帐本,向众人逐一收起钱来。

那阴无望落下地来,朝胡斐挥了挥手,笑道:“大伙儿路上闷得慌,偶尔打打架,顺便赌赌钱,也算是消遣娱乐的一种了。”说完,迳将走近的两童抱起,直朝车篷里送了进去。排骨苏这时走了上来,手里拿着成串铜子哈哈笑道:“这几日没人打架好来给人赌上一赌,因此大伙儿手头痒的很,下注踊跃,咱们这回可捞得不少。”

阴无望长手一伸,说道:“我的那一份呢?拿来。”排骨苏将手里铜子给了,笑道:“到了野三关镇上,咱们再找机会与那两头蛇文锦江打上一架,赌注加大,这份油水可就多得很了。”阴无望道:“你倒想得挺美的,谁下场去打,是你还是我?呸,你道两头蛇文锦江是好斗的,这钱当真这么容易就赚得到么?”

胡斐插话道:“野三关?那不就在湖北了么?”排骨苏朝他上下瞧了瞧,便似看着怪物一般,说道:“我说老哥啊,你现下站着的地方就是湖北啦,还什么野三关就在湖北?敢情你这是身在蜀中,却是乐不思蜀来了?”

胡斐吓了一跳,说道:“此地当真便是湖北了?”排骨苏道:“那还有假的么?这里是湖南龙山与湖北萱恩之间的有名山道,地名叫做岚洵崁,正好属于湖北宜昌衙门所管辖的地带,怎么不是湖北了?”胡斐闻言一楞,没想到自己三人竟是早已越过了张家界老远,不知不觉的来到了湖北管辖之地,怪不得只觉接连走了好远的路。

胡斐却是不知,那药蚕庄其实位在沅陵以北八十里外的深山峻岭之中,早已越过张家界有段距离,便在湖南永靖与湖北来凤中间。他一大二小虽是延路朝东而行,方位却是始终偏向东北,并非正东,否则岂有那么容易就走出了山岭?两童年纪幼小,行走本就不快,又加上天雨阻行,若非方向偏了,这时还得困在山中不得着落。

但见阴无望说道:“咱们耽搁了不少时间,可得催驴赶上一赶了。”说完,迳自与排骨苏并肩朝前走去。

胡斐攀车入篷,与两童坐在一起,见篷车内装满各式戏服道具,那木箱外层斑驳磨损,服具更是脏污陈旧,其间几枝旗帜上还结有蛛网,足见这家戏班颇为潦倒,所接戏场不多,自是难有余蓄可来汰旧换新的了。

车队傍晚时分到了野三关镇上,下得车来,见是一座庙前广场,北边搭了简易戏台,想来今晚戏班是要在这里演出了。胡斐见众人忙碌不堪,不便打扰,迳自向阴无望谢过,带了两童就往镇上走去。

瑶瑶问道:“大叔,咱们今晚睡哪?”胡斐说道:“大叔身无分文,客栈什么的那可去不得。咱们且找处没人住的破屋小庙歇上一宿,明日再想办法离开此镇。”当下带了两童四下游逛,却是不见任何没人居住的所在。

三人走得不远,这时经过一间卖着小食的店铺,双双瞧着门口摆着的包笼子说道:“大叔,咱们吃包子罢,双双肚子饿了。”胡斐苦笑道:“大叔身上没钱,不能买包子给双双吃。”瑶瑶说道:“包子要卖多少钱?”胡斐答道:“总要几文钱罢?”瑶瑶侧着头想了想,说道:“那六钱银子够不够来买?”

胡斐笑道:“一钱可买十来个包子馒头了,怎么不够?但咱们别说一钱,就连一文也没有啊。”就见瑶瑶伸手到包袱里掏了一阵,随即小手伸了出来,笑道:“我有啊有六钱银子呢。”说着将手里银子递给了胡斐。

胡斐讶道:“你怎么有这许多银子来了?”瑶瑶道:“我跟双双不是都要收庄里的衣服去洗么?有时候一些衣服口袋里会有钱子儿留下,我们就偷偷藏了起来,然后就有这么多了。”胡斐喜道:“六钱银子够咱们吃上几天了,咱们这就买包子馒头去。”当下喜孜孜的牵着两童转回头去买了包子,跟着便朝西首一条街上慢慢走去。

胡斐领着两童边吃边行,见这镇上范围极广,要来寻遍倒也不易,当下迳往荒僻处一路寻找过去。

到得晚来,月色微亮,三人东绕西走,已不知身在何处。两童这些日子来随着胡斐在山岭间走得惯了,并不觉得黑暗可怕,东瞧瞧,西看看,突然双双指着北首一道树林,喜道:“找到一间破庙了。”胡斐朝她小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树林掩荫,幽暗森寒,却那里有什么破庙来了?瑶瑶朝他衣角一拉,说道:“双双说的没错,真的有间破庙耶。”胡斐好生奇怪,怎么两个童儿看得见,偏偏自己却是看不到半点破庙的影子?

正疑惑间,就见双双抬起头看他,说道:“大叔太高了,要蹲下来才能看得到啊。”胡斐额头一拍,喃喃自语的笑道:“对,对,要跟你们同个高度来看事情,这便能看得清楚了。”他这句话实是隐含深奥禅理,意谓人们向来习惯以自己的角度来看待事情,却忽略了其他人所站的角度不同,看到的自也不同;而俗语中所说‘站得高,看得远’自也未必全然都对,有时却是恰恰相反,要知站高望远,然底下的事物却也因此而容易忽略了。

胡斐蹲下身来,高度与两童齐平,便见树林底下布满荆棘,其间断裂开来,隐约可见庙貌,然自上便无法透过密林树枝望见的了。当下三人取道向北,走不多远,穿过一道矮丛,绕过弯来,眼前一座小庙乍然而现。

胡斐领着两童进得庙来,见庙厅并不宽大,四壁泥墙剥落,里头空荡荡的无桌无神,也不知这庙供奉的究竟是那尊神像,空气中嗅得阵阵霉味,显然空置已久,却也正是适合三人暂宿一晚的所在。就见他走到树林荆棘下捧了整把枯枝杂草回来,朝地上一铺,带着两童和一只小花猫就睡了上去,微风徐徐,没多久便都睡了过去。

到了半夜上,胡斐给庙外一阵脚步声惊醒,当即坐了起身。侧耳听去,感觉到似乎有着七八人由东向西迈步疾行,这时正自庙门外树林经过,步履沓响,铎铎有声,显然这些人武功寻常,却不知何以深夜而赶?这般听得半晌,见这伙人脚步声渐渐远去,悬在半空的一颗心才缓息下来,眼见两童睡颜柔和,当下便又睡了下去。

岂知尚未入眠,先前那伙人的去路之处再传步声响来,渐行渐近,铎铎沓然,听来正是那伙人去而复返;到了树林外,脚步声竟尔转道向北,似乎便是朝着这所小庙而来。胡斐心下恻恻,暗想:‘这伙人夤夜而来,必是道上人物,先前错过了这座小庙,想来自非此镇人士,然却何以知道这间小庙隐在林内?’

正思忖间,这伙人的脚步声已经来到了庙门口外,就听得其中一人声音破哑,沉着嗓子说道:“应该便是这里了,大伙儿先进去歇会儿罢。”说完,听得数人举步踏进庙来,其间夹杂着铎铎暗哑闷声。

胡斐藉着庙外月色瞧去,见是四个劲装结束的汉子前后走来,当先一人短小精悍,下巴尖削,手中拿着一对峨嵋钢刺。第二个又高又肥,便如是一座铁塔摆在地下,手里一根熟铜棍又粗又长,棍端嵌入呈半月型的犀利弯刀,棍身下端却是布满钢刺,可见这人膂力惊人,上下两端均可任意挥出伤人。

第三个中等身材,白净脸皮,若不是一副牙齿向外凸出了半寸,一个鼻头塌陷了寸许,倒算得上是一位相貌英俊的人物,他手中拿的是一对流星锤。走在最后边的是个病夫模样的中年人,两边脸颊陷落,瘦若包骨,咬着一根旱烟管,双目似睁似闭,嘴里慢慢喷着烟雾,犹似乐在其中,神态中尽是一副老大颟顸的样儿现来。

胡斐瞧得心中愕然,忖道:“怎么只有四个,难道我内力消失后,耳力竟也跟着模糊了?”这时听得铎铎声不绝于耳,仔细寻声瞧去,这才见到那位铁塔般的大汉持棍点地而行,走一步,手里熟铜棍便跟着触地撞去,跟着挪动他那两只如象腿般粗厚的巨脚,嘴里呼呼气喘,如牛喷气一般,身子又高又大,怕不有五六百来斤了?他当下恍然大悟,原来阵阵铎铎之声全是发自于他,怪不得听来便似一群野牛牧草,又似七八人同时疾奔而过了。

这四人料不到庙里有人,脸上各现惊讶神色,见胡斐一身庄稼汉衣衫打扮,草铺上躺着两名小女童和一只小花猫,四人脸上随即松了下来。那短小精悍的汉子朝胡斐微微拱手,说道:“老乡,打扰了。咱兄弟四个来此约会等人,不做旁事,你父女三人自可安心睡得便是。”说完,也不等胡斐答上话来,迳自转头朝身后三人说道:“咱们别吵了人家娃儿睡觉,安静坐在厅旁歇息了罢。”四人动作放轻,就在对墙边坐了下来休息。

胡斐听那短小精悍的汉子误将自己一大二小认作乡间父女,心中倒也颇觉有趣,便想:‘我年近三十,若是娶媳妇儿成婚的早,小孩年纪该也如同瑶瑶和双双这般大了。她姊妹俩父母双亡,即使尚有亲戚族人可来依靠,但毕竟是寄人篱下,难保不给虐待或是当作佣仆来使,那么又与待在药蚕庄有何分别?这回我既是将她姊妹带离了药蚕庄,日后自是尽心抚养二人长大,便如对待马姑娘的两个儿子一般无异,如师亦父,那也不差的了。’

他从心系袁紫衣开始,一直到看着她露出原始尼姑样貌来,其间便如自天堂掉进地狱一般,心灰欲死,痛不欲生;跟着又面对二妹程灵素为救自己而死,只感命运无常,人生乏味,要不是曾经答应过马春花要来照顾她两个儿子,怕不早已消沉失志的遁世而去,再也不愿承受这般尘间难逃的悲欢离合之苦。

程灵素逝世十年后,他恍然有感,顿悟自己此生再难寻觅真情挚爱,因而就此蓄起了满脸虬髯的胡须来,算是纪念当年与二妹相处的那段无尽回忆岁月。十多年来,他全心全意的将精神心思花在教导马春花的两个双胞胎儿子身上,却将自己的过往心事历程,全部埋藏在记忆的最底层之中,每每忆起之时,心中便仿佛像极了那干燥炎热的夜雨,常如万马奔腾般庞沛鞺鞳而来,一阵之后,复归于暗静的死寂,但每一度却都勾起了他跋涉江湖的伶仃苍茫,便如诗人李白所言:‘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这十多年来,他隐居关外辽东,中原未履,其心戚戚,其情濈濈,日子当真过得不快乐之极,直到在玉笔庄上遇到了苗若兰,心情这才又起了莫大的变化来,却也是他始料未及的了。

胡斐心思远飘,似有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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