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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斐见山道泥泞湿滑,若单只自己一人独行赶道,当可凭藉高超骑术纵马奔驰,但现下既有两童随行,瑶瑶虽能驾驭这匹身高腿长的枣骝马,然毕竟骑术未精,稍一失蹄,恐怕便要连人带马一起翻落,是以始终轻缰缓蹄的徐徐前行,三人说说笑笑,倒也不觉为苦。再行不远,却闻身后传来阵阵马蹄溅泥踏响,声势不小,听来似有十来匹马冒雨疾驰,当下便要瑶瑶缓行在前,自己则是落在后头保护,两匹马同时让出道来,以避其锋。
未久,但见一列快马如旋风般泼喇喇的放蹄驰过,乘者头戴硕大笠帽,身披棕榈叶做成的蓑衣,令人无法辨其容貌,背后腰上各都携有诸多不同刀械,虽是雨中急驰于山道之中,但身子稳稳安坐马鞍上,显见这些人武功俱都不弱,下盘功夫更是扎实。当中一人驰掠过胡斐身旁时侧脸斜目望来,一道阴骘厉芒忽闪即灭,瞧得胡斐心头一阵麻寒,不禁暗道:“这人精眸泛光,内力必当深厚,而其厉芒乍现,杀机毕露,只怕前头凶险不少。”
待得这群人的背影消失在前边弯道上,胡斐拍马跟上瑶瑶,两骑马并驾齐驱,当即发话说道:“这批人马道路不正,绝非泛泛之辈,雨中赶道,必有重大图谋,咱们此后须当小心戒慎,一切见机行事便是。”两童听得大为兴奋,四双童眸瞬间炯炯发亮,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现来,正是初生之犊不畏虎的标准写照。
瑶瑶问道:“师父,我和双双可以和这些人动上手么?”胡斐哑然失笑,说道:“你道这些人是寻常的剪径盗匪小贼么?你姊妹俩虽练得一套交错攻守的达摩剑法,自保有余,但尚不足应战如此内力深厚的高手。”
双双说道:“那么要是他们朝我和姊姊攻来,难道我们也不能还手么?”胡斐道:“这群人大有来头,个个身手不凡,江湖上自是各有响当当的名头称呼,岂会以大欺小的来对付你们两个孩童?”瑶瑶道:“若是师父和他们动上了手,咱们做弟子的岂能袖手旁观?再说这些人打师父不过,见我和双双弱小可欺,那里会来放过?”
胡斐道:“若是敌人主动搦战,迫于形势,你二人自不能束手待毙,届时当可力求自保。但这并不是要你们主动找人放对,或是前来相助师父,两者截然不同,切勿混为一谈。如此可懂?”两童哦的一声,勉强应了。
胡斐见她二人虽是嘴巴上应了下来,但神情间仍是一副蠢蠢欲动的寻衅之色,当下肃然道:“武学之道,务须谨记八字真言,那便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最忌眼高于顶,为身自负。咱们习武行侠,并非是要四处找人比划高下,恃强斗狠,武功练得越深,更要懂得忍隐于形,正所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便是这个道理了。”瑶瑶和双双闻言,不禁羞愧的低下头来,轻声说道:“谨遵师父教诲,徒儿铭记在心。”
胡斐神色转和,微然笑道:“你姊妹已是我“飞狐门”弟子,日后行走江湖,为民除害,替天行道,只要心存善念,纵是武功不如人家,仍会受到武林同道的敬重,咱们宁愿以德服人,而不是以武欺人,若能做到如此,那便是我门中的好弟子了。”瑶瑶笑道:“师父只要把厉害武功教给我们,那我和双双绝不会输给了人家。”
胡斐笑道:“可惜师父剑法所学有限,就只能教你们这套平淡无奇的达摩剑法以供自保,日后你姊妹要是能得苗大侠青睐,授以独步武林的“苗家剑法”,那便可与本门“胡家刀法”相互辉映,不致输给了两位徐家哥哥才是。只不过,苗大侠向来不收门徒,近来江湖上又不闻其人踪迹,这门“苗家剑法”,就怕要从此失传了。”
两童学剑以来,对于剑术之道,颇能融会贯通,稍经点拨,学来有模有样,进展极快,实是习剑的良质佳材人选。唯胡斐所擅乃阳刚刀法,对于刚柔并济的剑法之道,毕竟缺了高人指点,难登臻境,自是心有所憾了。
瑶瑶听他说起苗家剑法来,心生响往,便好奇问道:“难道苗家剑法会胜过师父的胡家刀法么?”
胡斐道:“刀剑枪是武学的三大主兵,常言道:‘刀如猛虎,剑如飞凤,枪如游龙。’刀剑乃一刚一柔,各有各的本事,练到深来,谁也胜不了谁。要知单刀可分‘天地君亲师’五位:刀背为天,刀口为地,柄中为君,护手为亲,柄后为师。这五位之中,虽以天地两位为主,但君亲师三位也能用以攻敌防身,或是迫使敌人变招。
“至于剑法虽有不同,然其精髓相似,诚如剑诀有云:‘高来洗,低来击,里来掩,外来抹,中来刺。’这所谓的‘洗、击、掩、抹、刺’五字,即是各家剑术共通的要诀。苗家剑法与胡家刀法都是武林中自成一家的绝学,可谓各有千秋,当年师父的父亲胡一刀,便与苗人凤苗大侠斗个旗鼓相当,谁也没能占上半点便宜。”
三人边行边谈,转过弯道不久,便见烟雨濛濛中现出一座林间茶店,简陋非常,四边仅以粗大木棍做桩竖立成柱,屋顶则以干草堆叠而成,无墙无门,四面皆空,当真只能勉强避雨不湿而已。但即便如此,整间店内仍坐满了约七成客人,绵绵细雨中,三人二马缓缓驰到近来,便闻人声鼎沸,宛若市集一般。
胡斐见店旁停放着两排客人所骑乘的马匹,其中十六匹马的马鞍骑垫样式相同,正是刚才急驰而过的那一批人所乘骏马,当下心中暗自提防,表面上却是装做若无其事,迳将两匹马儿缰绳拴在马棚里,三人随即入内找个边角位置坐了下来。一名高瘦茶博士身手俐落的迎向桌来,张嘴询问道:“三位客倌喝点什么茶?”
胡斐对于茶道所精不多,向来是有啥喝啥,从不挑剔,至于喝的茶是好是坏,那便宛如“牛嚼牡丹,花草不分”,当下只能脸朝两童望去,问道:“咱们喝什么茶好?”瑶瑶昂起了头,对着高瘦茶博士说道:“你们店里可有采收下来不久的雨前茶?”高瘦茶博士闻言眼睛一亮,说道:“看不出您这位小姑娘倒是行家,竟也懂得咱们茶庄采收茶叶的季节特性。这雨前茶本店刚进不到两日,青绿泛香,正是品茗时机,可给三位巧缘遇上了。”
瑶瑶满脸世故的说道:“那也没什么。所谓雨前茶,不过指的是在谷雨以前摘的茶叶,也就是阳历四月二十日或二十一日之前了。古书有云:‘茶之佳者,造在社前,其次火前,其次雨前。’再来则可细分为‘向阳’与‘背阳’两种:向阳即是指面对阳光生长的茶叶,由于阳光充足,茶叶青翠葱绿,正是极品之象,价格自可卖的最高。背阳则是指背向阳光生长的茶叶,虽是同一种茶,然而少了阳光的养份供给,茶叶暗绿略粗,属于次品之作,价格便差了许多。”高瘦茶博士听得张嘴吐舌,不敢再说半句茶道之言,草草敷衍几句,赶紧退了下去。
胡斐笑道:“古人有云:‘剑道有如书法之道,气道则是有如品茶之道,两者自来汇聚相通,有若菩提涅槃境界。’你们两个得自家传茶学,于品茶之道这门功夫,常人难以项背,日后若能再练得一手绝妙书法,那便更能有助于剑、气二道的融会贯通,假以时日,只怕便连师父都要甘拜下风了。”双双道:“师父没教书法啊。”
胡斐微笑说道:“师父早年读书不多,书法极差,写的字龙飞凤舞,岂敢以己之短授徒而教?”说话中,但见高瘦茶博士送上茶来,杯盖一掀,清香扑鼻,令人闻之精神爽朗,不禁赞道:“好茶。”浅啜数口,只觉唇舌间芳香甘甜,不涩不苦,确是茶中极品。两童则是拿起附上的茶点糕饼就吃,对饮茶品茗反倒没什么兴趣。
胡斐虽是轻松自若的喝茶说笑,但眼角间却已将店内各桌客人扫视清楚,两耳高竖,仔细聆听一片吵杂声中所传来的诸多对话讯息。他这时内力深湛,已达常人难以迄及境界,举凡十丈内任何风吹草动,自都逃不过其眼耳底下,即便是在如此喧哗吵闹所在,亦能迅速过滤各种传来的声音,再加以分析何者重要,或何者不足理睬。
他原本所在意者,乃先前那批十六个冒雨急驰的一伙人,岂知专心听了一阵,竟是不闻分坐四桌的十六人发出只字片语,好似这伙人个个都是哑巴一般,除了喝茶吃东西所发出来的声响外,再无一人说上半句话来。
这伙人虽在室内,但头上仍戴着硕大斗笠,笠缘下压,半掩遮面,让人看不清确切面貌。但越是如此,益发让人觉得这伙人行迹诡异非常,尤其这十六人虽是举止故作镇定,但手不离兵刃,始终保持戒备状态,似乎随时就要起身与人搏拚一场,又或是正在期待什么事的到来,人人闷声不响,却隐藏着极大一股杀机。
便在此时,胡斐听闻北边道上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叮叮铃铛声响,心中一楞,不禁沉吟道:“这道铃声怎地如此耳熟?”只听得铃声距离尚远,隐在山林之中,穿透迷濛烟雨淅沥响来,若非他此时耳力已达超乎常人境界,只怕难以在如此吵杂的野店中听闻到周遭一丝的异响,而除他之外,店里其他客人似乎都未曾听觉,一切如常。
胡斐侧耳倾听一阵,越发觉得这道铃响韵律甚是熟悉,“叮叮、叮叮叮、叮叮”,似乎便是驴儿拉车缓行时才有的特殊铃铛节奏,与其他马匹牲口截然不同,因此听来自有一番熟悉与亲切。他之前与两童曾跟着戏班驴车长途跋涉,对这种挂在驴子脖颈上的铃铛声响,朝夕相处下,早已深印脑海,是以距离虽远,却仍能分辨清楚。
他之所以微然一楞,乃因这道铃声非只单铃作响,而是连成长串的叮当交杂,听来便与阴无望所率领的戏班九辆驴车依稀相似,心中便想:‘难道鬼使神差,竟在这里遇上了西园春戏班大伙?”他与戏班人众分开已有一年多的时间,当时走的仓促,只留下字条交待,未曾当面向阴无望告谢收容自己三人的恩德,心中颇有愧疚,但为了不给西园春招惹上麻烦,除此方法之外,当真再无其他办法来避开魔月宫黑月派的追击了。
动念方毕,那伙人当中的一人缓缓站起了身,气势非凡,宛如湖泊中升起了一座山岳,昂然顶立。胡斐斜眼瞟去,即见这人身材颀长而壮硕,臂肌厚实,侧面黝黑脸庞中渗出数道汗渍,朝北凝神倾听半晌,斗然间自笠帽底下湛出一道慑人眸光,右手反握挂佩腰间的玄铁大刀刀柄,朝着同伙微一颔首,随即默然当先离桌而行。
片刻间,但见这批人迅速起身离座,人数虽然不少,所发声响却是微乎其微,若非胡斐自始至终专注在他们这群人的身上,只怕在坐满七八成的偌大茶店中,极难发觉竟是同时有着十六人悄然离座而去。但也由此可见,这群人个个身手俐落非常,即便是毫不起眼的微小动作,亦都谨慎非常,沉稳敛迹,已登一流高手的举止境界。
胡斐见这伙人跃上马背急驰离去,正欲唤来茶博士结帐跟出,却见远处左首一桌四人倏然而起。凝目看去,当中一名黄脸僧人眇了一目,手持禅棍,另三名汉子神情粗豪,不待唤来茶博士结帐,扔了数把铜钱在桌上,拿起随身刀械,随即抢出店外,四人翻身上马,手里长鞭挥出,泼喇喇的放蹄朝北驰去。
胡斐忖道:“这四人身手不凡,武功自成一家,却不知是那一派的高手?”当下唤来那位高瘦茶博士,付了茶钱,问道:“这位大哥,过了九堰坡,不知前边几条岔道通往何处?”他只知沿着山道西行即可抵达武当山,但离此野店数里外交错着三条岔道南来北往,那便不曾走过,更不知究竟通向何地。
高瘦茶博士道:“顺着山道西行,那是向着谷城而去,往北可通河南南阳,往南可达南漳和宜城。不知客官您要上那儿去,小的或可提供捷径小道,保证可省下好长一段路程,免得走上许多冤枉路而不自知呢。”
胡斐心下盘算,若方才所听铃声确是发自西园春一伙,此刻时值开春之季,正是由北而来,以他对戏班的了解,必是一路穿州越省,朝南而行,自不会于此转东或向西,最有可能便是直下宜城,再往当阳而去,自此一路直达湖南。当下问道:“往南可有捷径小道?”高瘦茶博士道:“当然有啦。咱们九堰坡虽只东西横向山道,但诸多山岭小道四通八达,客官若是往南,不必远至前边岔道,就往咱们店前林里穿去,即可接上山道南去了。”
胡斐闻言大喜,若真如此,即便发觉不是西园春戏班一伙,届时当可转而向北再行,虽是多绕了些崎岖不平的山林小道,但毕竟并不影响三人前去武当的路途,当下赏了茶博士六钱银子,随即带着两童出了茶店。
胡斐跃上了马,朝两童说道:“咱们瞧瞧热闹去。但未经我的允许,切不可与敌人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