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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第1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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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回定信物,雌雄一对,特申请发还。太爷命掌库吏役取来当堂发放,林炳拜谢而去。

至此,林吴两家的官司,算是告一段落,只等有司回文到来,就可以结案了。

金太爷把林吴两家的案子发放完毕,一面将一应口供证词笔录尸单之类发到刑房去叠成案卷,拟出呈文,准备上详,一面又吩咐把造谣惑众、诽谤命官犯雷一鸣押上堂来。

原来,昨夜雷一鸣打外监出来,回到陆记客店,与大虎细说本良的实况,准备明天一早再去探听夜审的结果。小队子派人来探明虚实,等他们爷儿俩吹灯安歇之后,四五十人全体出动,门前布置了几套绊马索,门两边埋伏下四把挠钩,两个人把守窗户,其余的人手执火把儿兵器,房前房后团团围住,高声喊叫:

“别叫走了雷一鸣!”

“雷一鸣!晓事的快快出来受缚!”

但却没有一个人敢闯进门儿去,都知道他的铜锤厉害,万一要是砸上,脑袋就扁了。

雷一鸣从睡梦中惊醒,听得口口声声喊的是捉拿自己,知道准是有人透露了消息,太爷单派小队子来拿人了。琢磨着众寡悬殊,双拳难敌四手,人家一定已经四面布下了埋伏,硬闯不仅闯不出去,动起手来不免又要杀伤几个,手下一重,打死了人,案情反倒重大了。好在三班六房里都有熟识的人,一件说几句闲话的案子,就是见官,估计也吃不着什么大苦,就悄悄儿地对小虎说:

“他们人多,里三层外三层地团团围住了,硬闯一定要吃眼前亏。不如我挺身而出,他们只顾逮我,趁人不备你赶紧跑回山里去给家里报个信儿,叫他们赶紧着人来探听消息,这个金鸡太爷,心狠手辣,什么样儿的事儿都办得出来。要是有个不測,务必设法救我一救。”

说完,也不等小虎答话,开出门来在门口一站,四下里一看,几十个火把儿照着大门两旁的几把挠钩和地上的绳索,就叉着手大笑一声说:

“你们大喊大叫的干什么呀?姓雷的又不跑,有什么事儿,只要下一个‘请’字,我自然会到,干吗这样失惊打怪的,吵得四邻不安?是朋友的,快把埋伏撤了,咱们一起进衙去见太爷。半路上跑了的,不是好汉!”

那一帮酒囊饭袋,只怕有诈,还不敢近前。小队子的王班头本是绿林出身,倒懂得一些江湖上的义气,尽管新来不久,跟雷一鸣不熟,不过也听人说起过,知道他是条汉子,就闪出来答茬儿说:

“朋友,是好汉的,劳驾走一趟吧!太爷吩咐下来的事儿,谁敢违拗?咱们都是在江湖上混饭吃的,谁也别给谁为难,有话请自己跟太爷说去。”说完,当即命令撤去埋伏,自己先迎了上来。

雷一鸣也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跟那绍兴班头抱拳施了一礼。一众兵丁见雷一鸣自己走出来了,“呼啦”一声,把他转圈儿围了个严严实实。小虎趁大家只注意雷一鸣,冷不防从房里窜了出来,手舞双锤,众兵丁谁也不敢近前,眼看着他往黑地里一溜烟儿跑了。

三班衙役中有跟雷一鸣交好的,听见太爷喊提人,才知道是小队子黑夜里把雷一鸣逮回来的。如今营救已晚,做不得手脚,只好瞅空子另找帮忙的机会。

金太爷见雷一鸣提到,想起他一个走江湖使枪棒卖膏药的,居然胆敢在闹市之中诋毁父母官,不禁勃然大怒,一拍惊堂木,顺手抓起一把儿红头竹签来,数也不数,只说了声:“与我加力打这厮!”就扔下堂来。

班中雷一鸣的几个朋友,面面相觑,做声不得,只是频频地与那几个掌刑的衙役递眼色。掌刑的会意,摁倒了雷一鸣,扒下裤子来,一板子下去见红,两板子下去见血,一递一板,两边一五一十地数着竹签,一共打了一百二十板──实际上是二十四板──这才住手,把个雷一鸣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开头嘴里还大叫:“我犯什么罪了?为什么不问情由上堂就打?”后来就不说话了,只是一声声叫唤。太爷看了,才略为消去一些心头之恨。

前面说过,衙门里打屁股,本来属于“罚”的一种,并不是为了逼供。今天金太爷打雷一鸣,名义上也是“罚”,是罚他“诋毁本官”之罪。他知道雷一鸣是“下九流”中人物,打他几下屁股,并不能羞辱他,所以一心只想让他皮肉上多受点儿苦。可是作为“罚”,又不便于使用夹棍儿之类的刑具,于是情急之下,抓起一把红头火签来,数也不数,就扔了下来,不单超过了“一百满杖”的规定,而且还特别声明,要“加力与我打这厮”。

按金太爷想,这样的惩罚,也够这个卖膏药的喝一壶的了。但是他头一年当知县,不知道大堂上行刑打人有许许多多的花样和障眼法:同样是打板子,有一板见血,板板溅血的,但却只是伤着浮皮,看起来血肉模糊,其实并没有十分使力,也没有伤着骨头,敷上棒疮药,将息几天就好了;也有打了百十板子,一点儿血丝也不见,看起来好像打得很轻,其实里面的筋肉都打烂了,要是请不着名医诊治,就会终身落下残废。在衙门里掌管行刑这份儿差使的,出息较多,为了要瞒过堂官的眼睛,还非得练出几手绝招儿来不可。就说打板子吧,据说有那手艺高明的能人,一块豆腐干可以打二百板子外皮儿一点儿不破,切开来看,才知道里面成了烂泥了。今天掌刑的打雷一鸣,尽管没有打豆腐干不破的高明手艺,至少用的就是看起来挺邪乎实际上并不太重的那一手。这种事情,雷一鸣久闯江湖,心里也明白,就假意连声叫唤,装出一副疼痛难禁的样子来。这种花招儿,“鬼话夫人”从小在衙门中长大,倒是全都清楚,好在她今天没在太爷身边,大家瞒上不瞒下,总算没有露了马脚。

打完了一百二十大板,金太爷又使劲儿一拍惊堂木,声势汹汹地问:

“是谁指使你在学宫前闹市之中毁谤朝廷命官、诬指本县贪赃枉法、受贿纹银一千六百两的,快快从实招来!如有半点儿支吾,大关伺候!”

话音儿刚落,三根无情木“噹啷”一声从衙役手中扔到了雷一鸣的面前。──堂上现在已经从“罚”变成了“审”,也就是说,可以用刑具来逼供了。

衙门里的事情,雷一鸣听也听得多了,知道这是虚张声势,先打一个下马威,只要口供无处查对,也无法定罪,就给他来一个装傻充愣,无踪无影地胡指混说一气:

“这是我亲耳在县前茶楼里听两个茶客说的。有鼻子有眼儿,千真万确,赃银是整整儿一千六百两。人家连那汇票庄的字号都说得清清楚楚的,那还有错儿!”

“不许混说。那两个人都是什么模样?你记得么?”

“那两个人,都是俩肩膀扛一个脑袋,一个鼻子俩眼睛,长袍马褂,瓜皮小帽,脑后拖着帽根儿……”

“混账!问你认识不认识!”

“见了面当然认识。那俩人一个是鹰鼻子鹞眼蛤蟆嘴,刀螂脖子仙鹤腿,细长个儿,罗锅腰,说一口绍兴官话;一个是矮小干枯,瘦猴儿似的,脸上好比是翻过来的石榴皮,鸡啄过的西瓜皮,尽管不是癞麻皮,也是个陈年桔子皮,三分有点儿像人,七分倒像个鬼,说话是本地口音,脖子上还拴着一面老大的十字银牌儿。缙云县城,只有屁眼儿那么点儿大,大老爷只要叫我去找,三天之内保管给你找来。是真是假,大老爷自己问他们得啦!”

金太爷一听,说的这两个人,不分明是丁拐儿师爷跟小讼师李梅生么?心里先自有几分怯了,却故作镇静地说:

“混帐行子!真是个卖膏药的,满嘴里胡吣。我不管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没根没据,你就到处胡说乱嚷吗?”

雷一鸣故意一本正经地说:

“怎么没根没据?人家还见到了那张即期庄票了呢!大老爷试想,一个当县太爷的,拿着皇上的俸禄,吃着百姓的粮食,穿的是绫罗绸缎,住的是亭台楼阁,不为百姓办事,反倒贪赃枉法,你说叫人生气不生气?我在市上也没说别的,只说我们县里要是出了这样的父母官,就应该把他轰出缙云地界,让他回家吃老米饭去。这样义正词严,反对贪官的话,难道说错了吗?试问贵处的县太爷要是贪赃枉法,你是高兴呢,还是生气呢?”

金太爷让雷一鸣半明半暗半真半假地一通挪揄,啼笑皆非,气得他抓起惊堂木来连连击桌:

“住口!越发地胡说八道了!你见到本县贪赃枉法了吗?证据何在?拿来我看!”

“嗨!不是跟你说了吗!你把我放了,限我三天,一准儿替你把那两个人找来,不就人证物证全都有了吗?”

这一来,金太爷可再也忍耐不住,真地老羞成怒了。加上仓促晏起,来不及烧烟,这时候烟瘾儿大发,涕泪齐下,再也无心跟这个卖膏药的斗嘴皮子,就提起笔来,匆匆标了一张“造谣惑众毁谤本官犯一名雷一鸣枷示十天”的签条,恨恨地扔下堂来,怒气冲冲地说:

“把你放了?给我找人去?没那么便宜的事儿!你信口开河,说得嘴皮子痛快,我叫你也尝尝在站笼里站上十天十夜是个什么滋味儿!站不死你也叫你掉一层皮,看你下次还敢胡说八道不敢!拉下去!快与我站起来!”说着,拂袖而起,像狼嚎似的喊了一声:“退堂!”就转身退进内衙,过烟瘾消气儿去了。

立本等一伙儿在衙门口议论金太爷这一堂除本良之外全都放了,不知用意何在,看起来不是欲擒故纵,就是单盯本良一人,反正是凶多吉少,不是什么好事儿。又听大虎说起雷一鸣半夜里叫小队子逮走的消息,更是放心不下。过后见林炳等人得意洋洋地仗着一柄七星剑从衙里出来,太爷还不退堂,不知道审的是本良呢还是雷一鸣,不讨个确信儿哪里肯走?

十八个人在衙门口外面等着,盼望会把本良和雷一鸣全放出来。但是透过那阴森森的仪门隐约传出来的,却是一五一十的打板子声和撕心裂肺的呼痛叫喊声。这一下一下的板子,门外人觉得都像是打在自己心上似的难受。好容易打完了屁股,不过两袋烟的工夫,退堂鼓就响了,大家全都伸长了脖子往衙门里面观望,盼着他们两个会一齐被放出来。但是从堂上拥出来的,却是一帮如狼似虎的衙役,两个人架着雷一鸣,一个人手捧标硃签条,另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打开了一架站笼,把雷一鸣站了进去。好在内中有自己人暗中张罗,脚下的砖一块也没抽掉,只是脖子和双手被木枷扣住,动弹不得。吴石宕人正要上前问个究竟,却被衙役们一顿鞭子竹板赶散了。

立本等人回到客店里,商量对策。无奈雷一鸣不在,也没法儿去打听本良的生死下落,只得先安排下中午饭,借中午送饭的机会,跟雷一鸣暗暗地通一下消息,再到内监外监去撞一撞,且看本良究竟押在什么地方。

一时饭熟,大虎自己顾不得吃,向店家讨了两个大海碗,连饭带菜盛了满满两大碗,用碗扣着用棉袄包着装进篮子里,再带上一个羹匙,匆匆送饭去了。

大家也无心吃饭,胡乱扒拉几口,就放下饭碗,都聚到立本和二虎住的屋子里商议对策。情况不明,只不过是瞎猜而已,谁也拿不出好主意来。

大虎从午错出门,一直到未末方才回来。大冷的天,跑得满头大汗,气咻咻地说:

“雷大哥幸亏有衙里的知交照应,板子打得不太重,在站笼里站着,脚下的砖也没有抽掉,总算是没有吃到大苦。只是两腿的肉皮全破了,还在往外渗血,伤口怕凉,叫设法送一条厚点儿的旧棉裤去,另外还得用鸡蛋清黄标纸表着伤口。又说他房内药箱里有上好的棒疮药,瓶签上贴着‘止血生肌’四个字的就是,叫买一斤猪板油,把那药倒小半瓶在里面,砸烂了,用油纸包着给他送去。那门上的衙役倒看得不怎么严,瞧前后没人,他悄悄儿地说:小虎已经回去给家里送信儿去了,一半天儿山里准有人出来,到时候叫咱们商量着办。听说自打设下这四个站笼以来,只要是标出枷示五天七天的,还没有一个人能够活着出来;如今破格标出枷示十天的签条来,可见这个狗赃官是发了狠心非要治死他不结的了。雷大哥说,就凭他的身子骨儿,只要脚底下的砖不抽悼,天气也不再冷下来,站上十天十夜,也不过掉几斤肉,还不至于把命搭上;怕只怕熬了五六天以后,这个瘟官见他还不断气儿,又会变出什么别的花样儿来,事情就难说了。雷大哥还说:‘本良自经昨晚夜审之后,押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不妨以送饭为由,到外监内监去打听一下。只要我能够平安出去,狱里我有熟人,再去疏通。’我给他喂完了饭,先奔外监。赶巧那个麻皮牢头又在门口坐着,见我去了,透着客气多了,先站起来指点我说:‘吴本良昨晚给太爷提去夜审,至今未回,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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