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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儿了!”就不顾脚下高低,飞也似地奔下山来,没等站稳脚跟儿,就叫大虎赶紧到“石马将军”去给雷大嫂传话:立本他们被围了,叫那里的人只留下几个照看伤号,其余的人赶紧去学宫前接应。自己这里只留下四个人守住城门,一挥手,大踏步在前面低头疾走,身后一条条黑影儿,都跟定了他往西冲去。
从东门到学宫前,不过里把路,越往前走,喊杀叫骂的声音和兵器相击的声音就越分明。等赶到学宫前,这才看清立本他们二十来个人被一百多名绿旗兵围在垓心,正在浴血奋战。好几个人的头上、脸上、手上、衣服上都是殷红的血迹,几乎已经是个个负伤,十分危急了。
原来,雷大嫂和小虎他们救出了雷一鸣,杀退了守夜的衙役,退出东门去以后,衙役们一面顶上了大门,一面没命地筛起锣来。这时候,正当戌末亥初,兵营里有的睡了,有的还在抽大烟。守备大人听得县衙里锣声报警,想起白天金太爷知会,着所部兵丁会同民壮协力缉捕劫牢匪徒的事情来,只当是又有人去县前砸站笼,不敢怠慢,急忙提刀上马,带领一哨衣甲不整的兵丁到县前来接应,却正好跟立本他们撞个正着,就在街上截住了混战一场。
立本他们一共才二十个人,众寡不敌,不敢恋战,转圈儿护定了本良,奋力往东杀开一条血路,意欲突出重围,与另两路人马汇合。怎奈街路狭窄,双方实力相差悬殊,冲不过去,只能且战且走,一直退到了学宫前。这时候,守备梅得标骑在一匹来不及鞴鞍的光背马上,手绰大刀,站在夫子庙门口,指挥着千百把总和哨官兵丁们厮杀逮人。学宫前南面临溪,北面是夫子庙,东西两面各有一座骑街牌坊与街路相通。绿营兵一手拿盾牌,一手执单刀,以十倍兵力的绝对优势排成三面包抄的马蹄形阵势向前进逼,就好像拉着一张大网在捕鱼似的。立本带领的这一伙儿,绝大部分都是吴石宕来的小伙子,从刘教师那里学来的武艺,还没有施展过,今天头一次上阵,就遇见这样实力悬殊的硬仗,一个个都以惊人的勇敢和毅力抱成一团儿,眼睛里喷着火,跟绿旗兵相持着,沉着应战,等待救兵的到来。他们以必死的决心,挥刀向敢于上前的盾牌兵猛杀猛砍,真是人人奋勇,个个当先,以一抵十,敌军丧胆。绿旗兵人数虽多,但大多数都是正在抽着鸦片烟或是从睡梦中给提溜来的,不单衣甲不整,而且人无斗志,遇上的对手又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豁出命去的人,冲在前面的已经叫人家砍倒了好几个了。俗话说:“一人拼命,万夫莫当”,谁又愿意白白送死,连为的什么都弄不清楚?于是乎后面的就你推我搡,退缩不前,双方处于僵持的局面中。
这时候,县衙里的民壮见绿旗营出动了,才敢开门出来,到守备大人马前回话。守备带人追杀了半天,根本就不知道追的是什么人,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直到听了民壮的回话,方才知道果然是又有人来砸站笼,把犯人抢走了。在火把儿的光亮下,看见立本伙儿内果然有一个十分衰弱的人,由一个棒小伙子背着,躲在众人身后,就阴差阳错地只当本良就是从站笼中被劫走的犯人。再看看自己的兵丁,已经叫那伙劫牢的绿林英雄砍伤了十好几个,没有人再肯上前了。想起自从金太爷接署缙云县正堂以来,听信“鬼话夫人”的策划,设立了诸般酷刑,半年多中,单是不经呈报核批死在站笼里面的人就不下几十个之多,如此苛政,难保有朝一日不会官逼民反,今天果然就做出来了。只是自己身为守备,眼看着强人把罪犯劫走,职责所在,又不能不管,实在两难。民愤是太爷激起的,动起干戈来,他躲在县衙门里不敢露面,却要我当守备的出来替他弹压,把民怨揽到自己身上来。正迟疑间,内衙小跟班儿的跑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地在守备大人马前打了一个千儿,传太爷的话说:
“家爷多多拜上守备大人,叫小的传话说:山野鼠辈,胆大包天,贼心不死,竟敢迭次来犯,杀我隶卒,毁我立枷,强抢案犯,实属罪大恶极,情同反叛,着大人火速率众追捕,务求全歼,不得有一人漏网脱逃。不论官兵人等,凡格杀匪徒一人者,赏钱十吊;活捉匪徒一人者,赏钱二十吊;夺回被劫案犯者,赏钱三十吊。希全体官兵报效朝廷豢养之恩,人人奋勇,个个争先,事成之后,论功升赏。切切。家爷着小的在此立等大人出马,回报佳音!”
梅得标听那小跟班儿的传完了话,苦笑了一下,当即喊过一个千总来,叫把太爷的传喻说与众兵丁知晓。那千总奉命,站在夫子庙门前的高台阶儿上扯开嗓子把太爷出的赏格高声复述了几遍。果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三十吊钱虽然不多,却也能买到十五担大米,这对那些一个月只有四吊钱饷银的兵丁们来说,确实具有相当大的诱惑力。一阵骚动之后,那些鸦片烟已经抽足而又自认为武功有两下子的盾牌兵勇气来了。睁开眼睛,站在前面的似乎已经不是什么强盗土匪,而是亮光光重甸甸能买白稻米黑烟土的三十吊铜钱了。他们一个箭步冲了上去,都想去抢那个叫人背在背上的犯人。吴石宕人不约而同地也向前跨出了几步,把本良藏在身后,一场凶恶的血战又开始了。
兵器相击声中,夹杂着吴石宕人的怒骂声和盾牌兵负伤的狂呼声,把一个十分安谧宁静的广场,变得比演全武行大戏的戏台上还要热闹。
就在这个紧要的时刻,雷一飞带领着四十来个人冲到了学宫前,一看眼前的情景,只喊了一声:“小虎:跟我来!”就飞一般地向守备马前扑去。守备和千百把总们都手执兵器,看着兵丁们舍命为那三十贯赏钱拼杀,却冷不防从背后又杀出一支人马来,而且不去解围倒奔了当官儿的来了,一个个大惊失色,仓惶应战,正不知这支从天而降的人马有多少。小虎的一对儿生铁大飞锤,四十斤一只;雷一飞的一柄镔铁点钢叉,八尺来长,两人双战守备,一个马上,两个马下,前后左右团团转走马灯似的厮杀。
梅得标虽然也是武举出身,而且坐镇缙云县城多年,但到底已经年近花甲,气力不加,尤其是小虎的那对儿铁锤,份量太重,打在大刀上,震得虎口发麻,实在不好对付,再加上雷一飞的那柄钢叉,本是上山猎虎的家伙,使起来神出鬼没,风雨不透,更难招架。梅守备虽然骑在马上,无奈是匹光背马,无鞍无蹬,使的又是大刀,惯性特大,座下不稳,先就失去了三分功夫,再加上前后夹攻,腹背受敌,顾此失彼,招架不住,眼看就要败阵了。
本厚的一对儿双刀,舞得只见一团白光;红梅的一对儿铜锤,抡得有如流星相似。两个人猛扑那几个小头目,直杀得哨官千总们连连后退,眼花缭乱,哪里还有回击的本事?四十来个生力军,冲进敌阵,恰似猛虎入羊群一般,砍得绿旗兵呼爹叫娘,纷纷败退,眼前战局,登时转败为胜。
就在这时候,铜锤大嫂又领了二十多人杀进阵来。守备梅得标一看又来了一员使飞锤的女将,心知再要恋战,不但有全军覆没的危险,而且弄得不好连自己的性命都有搭在里面的可能,连忙一摆刀头,大叫一声:“撤兵!回营!”一众兵丁头目,都巴不得有这一声,撇下敌手,扭头就走。
大伙儿见绿营兵败下阵去,勇气倍增,纷纷举刀追赶。立本一者生怕有失;二者见乡亲们一场血战,已经十分疲惫,带伤的很多,此来目的,只为救人,如今人已经救出,大功告成,不宜久战,就大声喝止了。
正在大伙儿分头走散乘胜追击的当口,冷不防守备撇下雷一飞和小虎,纵马向本良冲来。背着本良的小顺子正想走避,哪里来得及?早被守备伸手一把将本良拖上马去,纵马跑远了。雷一飞和小虎等人奋力去追,两条腿的,哪里比得上四条腿的?追了一程,已经去得远了。苦只苦了几个逃得慢的绿旗兵,小虎追赶守备不着,遇上了他们,一锤一个,把脑袋都砸扁了。
立本见事已至此,再追也没有用,只得把人全部喊了回来,先撤出城外,以防不测。本良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只好另作计议了。
大伙儿虽然打了一个大胜仗,但是丢了千方百计费尽心机救出来的本良,又伤了不少人,一个个全都窝着一肚子火儿,憋着一肚子气儿。可是人已经让守备抢走了,再想去夺回来,也没有这么容易,无可奈何,只好默默无言地背着几个挂彩的重伤号慢慢地往东门走去。
一行人看看走近了东门,忽听得背后喊声又起,回头一看,无数个火把儿乱晃,尾追而来。大伙儿正在火头儿上,全都站住了脚,亮出家伙,准备拼个你死我活。雷一飞看看地形:南濒清溪,北靠山脚,身后就是东门,万一叫人把城门关了,堵在城里,就好像让人给装进了口袋一样,前后左右都没有出路,不如把追兵引出城外再打伏击战,让人家去钻死胡同,就大叫一声:“不许站住,统统出城!”众人有醒过茬儿来的,有不明就里跟着跑的,反正离城已经不远了,一下子全涌出了城外。
雷一飞下令把伤号全送到“石马将军”去隐蔽起来,余下的人都在大路两边溪岸山脚的黑影儿里埋伏好了,只等追兵一出城,就拦腰冲出去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原来,衙门里筛锣,小队子王班头也听见了,不过这个绿林出身的痞子比守备要精明得多,眼珠一转,也猜到一准是有人二次来砸站笼劫犯人,听那锣声急风暴雨似的,连点数都不分,八成儿来人数目不小,值班坐夜的几个民壮吃了亏了,这才鸣锣告急的。心想绿旗营有二百来号人,听见锣声,不能不出动,自己人少,又不是正牌儿的,不如把这头功让给他们,自己带上人马跟在后面虚应一下故事,有硬仗让他们去打,有功劳多少也能沾点儿边儿,倒能省心省劲儿,还能保持实力。主意定了,这才不慌不忙,下令五十个人扎结停当,各执兵器火把儿,队列整齐地开到县衙门前面,不用动问,一看荷花池旁边的现场就明白了:一架站笼被拆得七零八落,手臂般粗细的木栅栏砸断了,扔了一地;一个细皮白肉的内衙小听差,仰八叉躺倒在一旁,脑袋瓜儿已经开了花儿,连脑浆子都流出来了。看样子,一场全武行的好戏已经演过,杀人劫牢的英雄们已经远走高飞。王班头正想进衙去一探究竟,恰好金太爷的小跟班儿从学宫前回来,就给王班头传话,标明了赏格,着王班头会同三班民壮火速协同守备追捕匪徒。
王班头问清了砸站笼劫人的一共不过二十几条汉子,由一个女人带头,琢磨着八成儿是自己逮回来的那个卖膏药的浑家带一帮山里人下来干的,胆子登时就大了,不管好歹,且先去把这几十贯信赏钱抢回来再说。当下吆五喝六地紧催着三班衙役各执兵器火把儿,一窝蜂往东大踏步追了下去。
一行人走不多远,就看见守备大人骑着光背马带着百来个衣甲不整的绿营兵丁押着一个犯人得胜回衙来了。王班头不及施礼,就动问逮住了几个匪徒。守备告诉他劫走的犯人已经抓了回来,匪徒已经往东逃窜,黑夜里交兵,有所不便,穷寇莫追,以防埋伏。王班头一听,一者三百来吊信赏钱守备大人只抓回来三十吊,事情还大有可为;二者不信这二十几个山里呆鸟(diǎo )会有多大能耐,更何况已经被掩杀了一阵,一个个都成了惊弓之鸟,自己带着五十来个人,有不少还是跟着自己闯江湖砸明火胆量武艺都比绿营兵高的亡命之徒,抓几个乡下人,就跟探囊取物一样,手到擒来;三者金太爷的小跟班儿又说那帮匪徒已经有不少人带伤,往东逃跑不到一袋烟工夫,估计还没出城。王班头鼻子里接连哼了两声,笑话这帮当兵吃粮的一个个全是酒囊饭袋,二百来个人连一个土匪也没逮住,节骨眼儿上,该看不是正牌军的小队子露一手了,就不听守备的劝告,大声吆喝着手下的人赶快往东追。
看看追到东门附近,果然隐绰绰地看见有一帮人不声不响地出城去了。王班头刷地一声拔出刀来,喊了一声:“孩子们!快追!抓活的!”一个箭步,带头冲出了城门。身后那百来个人,也都各挺兵器,快步追上,一拥出城。冲在前面的人刚有一小半儿出了城门洞,突然城头上脑瓜儿大小的石头乱纷纷地砸了下来,当时就躺倒了好几个。后面的人一见,叫了一声“妈呀”,抱住了脑袋就往回跑,刚跑出城门洞,城上的石块又如雨点般砸了下来,登时又躺倒了一大片,七八十个人城里城外被斩成了两截儿,乱成了一锅粥。
雷一飞见城上有自己人埋伏,大喜过望,唿哨一声,一跃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