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杖就准定会跟谁的脑袋瓜儿叙叙交情。奇怪的是,今天三叔公居然没有发火,只是用手拈着胡须,沉吟不语。
有人挑了头,又不见三叔公呵责,于是憋足了气儿的人们就你一言我一语地各抒己见,就这个题目议论开了:有主张等县里的人回来以后一起干的;有主张就现有的人先干起来,事成之后再去跟立本汇合的;有说事不宜迟迟则生变,不等林炳回家就该先去端他老窝儿的;有说多派些人伏在半路上来一个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先干掉林炳再去杀他媳妇儿和兄弟的。不管是哪种意见,立足于斗这一点则完全一致。经过进城之前是躲是斗的那一场争论,再经过今天官司打输了这样的事实,这会儿人人都认定打官司是下策了。
立新听了听,不见再有什么新的主张,这才挥挥手止住了众人的议论,不慌不忙地说:
“看样子,大伙儿是决心要跟林炳斗到底了。还有人主张层层上告接茬儿打官司的没有?大伙儿的主意,究竟哪个为上,哪个为次,哪个行得,哪个行不得,这会儿我也说不清,认不准。我只有一个想法:不管怎么个干法,都要等二哥他们有了确实的消息之后再作决定。咱们吴石宕,拢共就十几户人家几十口人,肩膀头能搁得住一点儿份量的,多一半儿进城去了;剩下咱们这几个,一者是人少力量小,二者二哥他们在城里究竟怎么安排的,咱们不清楚,要是自作主张地胡干一气,跟二哥他们牛蹄子两掰着,再想掉过头来可就难了。不管怎么说,好歹咱们再等三天。三天之内,大伙儿多动动脑子,我跟三叔和大嫂他们也再琢磨一个万全之计。三天之后,要是二哥他们还没消息,咱们这里就一边准备动手,一边着人进城去找二哥去。能挂上钩儿总是以挂上钩儿为妥;实在联络不上,那就得靠咱们这几个人自己拿主意干他一场了。三叔你看,暂时这么安排一下,行不行?”
三叔公已经多年不管村里的大小事务了。这次立本进城去打官司,把村里的事情交给立新代管,又怕他有些事情一个人拿不定准主意,临行前又再三关照他重大的事情要多跟三叔公商量。吴绍林见立新办事稳重,没得说的,只是要求大家对外要严守秘密,村里的动静,半句也不能传出村外去;明天该干什么的,还干什么;外村有人问起此事,就回说这是林国梁放的谣言,真相如何,等立本回来就一清二楚了。
大伙儿逐渐散去以后,立新又劝慰了他大嫂一番,也告辞要走。月娥娘送到门口,见左右没人,这才压低了嗓音悄悄儿地对立新说:
“她三叔,不是我妇道人家胆小怕事,要按大伙儿刚才说的那样办,我瞧着有点儿不怎么妥当呢!大伙儿都在火头上,只知道杀了仇人解气,先不说人力多寡办成办不成,就算办成了,后事怎么安排?光知道上山落草,这个草怎么个落法?上哪儿去落脚?再说,上山落草,就是独坐山岗,自立为王,不听朝廷官府的号令,不再完粮纳税,可是安下营盘扎下寨,不免还要招兵买马、劫富济贫。村里的年轻人,拍拍屁股就走了,家里那些破的烂的,本也不值几个钱,倒是不用惦着,只是女人和老人怎么办?就算咱们村不少姑娘媳妇儿都会点儿武艺,自古山寨上也不乏女大王和女兵,总不成连老人孩子也全都带上山去吧?官军来剿,不免有打的时候,也有走的时候,有这么些拖累,怎么打仗?单是我随便这么一想,就有这么多的难处,要是细想起来还会更多。这样大的事情,你这个当家作主的,责任重大,千万可不能轻举妄动啊!”
听大嫂想得这么多,这么远,立新心里也很激动,不过他是个喜怒不形之于色的人,依旧十分平静地憨笑着说:
“多谢大嫂惦着给我提个醒儿。这些事儿,我也正在一件件琢磨着呢!到底该怎么办才好,我这不是等着二哥回来再商量么?就是二哥一时回不来,咱们大伙儿人多主意多,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斗倒他林炳,再平安离开这里,大概还是不会出拐的。”说着,转身走了。
本良娘看看他的背影儿消失在黑暗里,这才关门进屋去。
当天夜里,就在大伙儿从立志家里出来后不久,立德也从林国梁家里心神不宁地回来了。
他这一趟去林村,当面见到了林保正,耳朵里又灌进了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坏消息:什么过完头堂本良就被打进了大牢,其余的吴石宕人,也全都被扣押起来啦!什么有一个人替本良拔铳①,在街上骂父母官,让县太爷给送进站笼里站起来啦!吴本良杀人抵命之外,还要着落亲属身上追赔烧埋银子一千两啦!等等,等等。更主要的,还是林国梁假充知己地悄悄儿告诉立德说:林炳一回来,就要在吴石宕挨家挨户地大清查,凡是跟吴本良有关联的人,都要算作是通匪写入另册,往后还要三天一问,五天一查,不服管束者,轻的送到团防局去打屁股,重的送到县里去站站笼……
……………………
① 拔铳──打抱不平,出面干预。
立德越听越担心,越想越害怕,整整一个通宵,上睫毛就没碰下睫毛。第二天一早,尽管还是硬硬头皮进宕干活儿去了,却是“心不在焉,视而不见”,一锤子没砸在钢钎上,倒把自己的大脚趾头砸扁了一个,不到半晌午就拄着拐杖回家来,想进城找儿子,也去不成了。
转眼到了第三天中午,多数人都以为城里不会有人回来了,小强子却三口两口扒拉完中午饭,就到村子外面去等着,倒好像他算准了今天准定会有人回来似的。当他老远地看见大虎从林村那边走过来,就喊着跳着迎了上去,当他看清了大虎身后确实没有第二个人的时候,不禁露出惊讶的神色,奇怪地问:
“怎么就回来你一个,我二伯他们呢?”
大虎顾不上跟他细聊,只说了一句:“进村说去!”并不停住脚步。小强子一听,三步并作两步就跑进村去,一边跑一边喊:
“大虎回来了!大虎哥回来了!”
全村的人都以为不会有人回来了,立新正在跟吴绍林商量派谁进城去打探的事儿,忽听大虎回来,全都喜出望外,一齐拥出村口来接,又一齐拥着大虎进了立志的房间。连立德都拄着拐杖一瘸一瘸地瘸来了。没等大虎落座,心急的人就一连提出好几个问题来。大虎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大伙儿知道扣人心弦的叙述就要开始了,全都屏息着呼吸,几乎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大虎先说头堂官司,县太爷不问青红皂白,就把吴石宕人统统扣押起来立德一听,先就急了,赶着问:
“我家小顺儿也在押么?”
大虎斜视了他一眼,轻声回答:
“他又不是进城去打官司的,扣他干什么!”
立德放了一半儿心,小声地嘘出了一口气。
接着说当天夜里雷一鸣被捕,第二天一早过二堂,县太爷宣判了本良的死刑之后,就把扣押的吴石宕人统统都放了,却把雷一鸣狠打一顿之后关进了站笼屏息静听的人们迸发出一阵小小的骚动。立德听说关进站笼的是雷一鸣,不是他儿子,又放下了一半儿中的一半儿心。
往下说到立本亲赴黄龙寺求救,老和尚踏雪进城智激李隐吏,来喜儿、小红路遇雷大嫂、雷红梅,三个小鬼头营救雷一鸣未成,老和尚带着马驹、牛娃连夜返回黄龙寺座中多数人都不知道来喜儿和小红还活在世上,今天突然知道了他们的下落,平息下去的窃窃私议声又一次骚动起来,而且响声比上次更大,几乎要把大虎的话音淹没。立德听到这些事情当中都没有他儿子的份儿,最后那一半儿中的一半儿心,也完全放下了。
再说到第三天雷一鸣生命垂危,雷大嫂决定动手硬枪,本厚去石笋前搬兵,黑夜里分作三路:一路砸站笼放出雷大哥,另一路打牢中救出本良,又一路冲进李家宰了翠花儿大伙儿听了不觉精神为之一振,大叫:“砸得好,杀得好!”等听到跑了林炳,大家又都“唉”地一声长叹表示遗憾;等听到梅守备带兵来追,双方在学宫前肉搏血战,吴石宕人个个奋勇,人人争先,以少胜多,死伤绿营兵多人,大家又都振奋起来;最后说到梅守备兵败撤退,顺手牵羊,夺走本良,大伙儿恨得直用拳头捶自己的腿。立德所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儿子,听大虎说到这里顿住了,赶紧插嘴问:
“这次起事,我家本顺也插手了吗?他可是什么武艺也没学过呀!”
“在那样紧要的生死关头,多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用处,谁能拢着手站在一边看热闹?”大虎撇撇嘴,表示他的不满,接着补充了一句:“小顺儿没武艺,倒有几斤傻力气,派给他的差使是背着本良。他要是懂点儿武艺,本良还不至于叫人家抢了回去呢!”
“天哪!这不是撵着鸭子上架吗!”立德不为本良重落敌手而痛心,却为小顺儿叫起撞天屈来。“我家小顺儿本来就什么也不会呀!”
大虎接着说小队子和衙役们尾追不舍,中了二虎在城门上布下的伏兵,抱头鼠窜,狼狈而逃大伙儿不由得又都欢呼哄笑起来了。最后说到五里牌分路:石笋前人各自回家,吴石宕人跟南乡老哥一起进了白水山,打发他大虎专程赶回来报个信儿,要大伙儿赶紧收拾收拾,连夜进山去,不要等林炳回来,夜长梦多,横生枝节,再走就不容易了。
大虎刚说完,立德就已经忍耐不住,大声叫了起来:
“那么说,我家本顺也进白水山去啦?”
“不进山去,难道留在城里等人家来抓怎么着?”大虎有点儿没好气,顶了一句。
“他应该回家来呀!他一辈子没干过半件坏事,谁来了也不怕呀!一进了山,倒蹚上了浑水,好像白布进了染缸,再也漂不干净啦!咱们一人做事一人当,谁的漏子谁钉着,别拉扯上别人好不好?”
对于立德这种只知心疼儿子而不顾全族的卑劣行径,招来了全体族人的强烈反对,纷纷投之以鄙夷的目光。小伙子们火气冲,七嘴八舌,酸的苦的一起上:
“什么别人自己的?你还算吴石宕人不算?”
“本顺是你儿子,本良就不是你侄子啦?手心手背都是肉,拉起来不一样疼吗?”
“什么呀!手心肉厚,手背肉薄么!通吴石宕只有他儿子是一朵花儿,别人儿子全是豆腐渣!”
“亏你还是本良的叔哩!瞧瞧你自己,身上有一点儿做叔的味儿没有?”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了,还分什么清水浑水的呢?咱们这一塘清水,早叫林炳给搅浑了。你想一个人图干净啊?只怕林炳就不肯答应你呢!”
对于立德这两天来的所言所行,吴绍林早就有所觉察。今天亲耳听他说出这种不顾大局的话来,直气得雪白的胡子簌簌发抖,扶着拐杖站起身来,指着立德厉声呵责说:
“好哇!只顾你儿子,连天理都不要了?连亲人都不管了?你这不是老鼠钻牛角越走路越窄么?没想到我二哥那么明白的一个人,竟生出你这么个糊涂虫来!我先问你:吴石宕人在城里砸了大牢杀了官兵,上山造反去,凡是吴石宕人,谁还能在这里安安生生住下去?你能不蹚这浑水,一个人留在村子里打石头吗?”
立德叫自己的侄子们连损带挖苦地数落了一通,已经就半羞半恼了,再让三叔呵责了一顿,更下不来台,火头上耍开了无赖,拿出一副强硬到底的架势来,理直气壮地说:
“我一没有杀人放火,二没有反叛朝廷,我怕什么?我逃什么?只要你还我本顺,我就是死也要死在吴石宕,决不扔下祖先辛苦开创的基业,上山去当上匪!”
“好,好!只要你有种,敢在吴石宕呆下去;只要你儿子不怕,敢从山上回来,由我作主,还你儿子!不单还你儿子,我还要在这里陪着你,看着你,且看你往后蹚的是清水还是浑水!我这一把年纪,比你爷儿俩加在一起还要大几岁,不信比你还胆小!”
吴绍林盛怒之下,一跺拐杖,说出这句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话来,把大伙儿都愣住了。足有半袋烟工夫,没有一个人搭言,都用恼怒的眼光瞪着立德,且看他怎生回话。又过了半响,吴绍林见立德只是涨红着脸,无言以对,以为他有动于衷了,就又放缓了口气,接着说:
“一个人活在世上,比不得山上滚下来的一块石头子儿,木知木觉,六亲不靠,只顾自己,不顾别人。要是远近不分明,恩仇分不清,那还能叫人吗?其实,有的时候,这个自己和别人是很难分开的。比如说:有人在你的左邻右舍放火,你要是不管,那火就会连你的房子也烧掉。又好比说:你坐在船上,有人要把般凿沉,尽管这条船不是你的,你能不管吗?”
立德是个怕硬不怕软的人。你硬,他就服软;你一软,他倒又硬气起来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