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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第1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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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告诉他是麻车店人,要回麻车店去。过了一阵子,他又问我白水山离麻车店有多远;我说麻车店就在白水山西山脚。又过了一阵子,他问我白水山上有个雷家寨,可曾去过;我说以前跟收山货的客人进去过几次,如今那里扯旗造反,进山的路都有乡勇把守,进不去了。他就说他是个收山货药材的客人,正想雇个人进山去收点儿麝香药材,问我有没有隐僻的小路可以绕到雷家寨,有的话,他情愿出五吊钱雇我引路。说完,就摸出二两多一块银子来塞在我手里,一定要我帮个忙。我琢磨着自打火烧洪坑桥、大战玉岭头以后,方圆一百里之内,谁不知道有个雷家寨反了朝廷?还有谁敢到这样的地方去收山货?这不分明是骗人的瞎话吗?看起来,那家伙准是个进山探路的奸细。我就故意装作为难,说小路是有,就怕撞上乡勇,会连性命都保不住。他连说不妨事不妨事,又摸出一两多银子来塞给我,还说他的字号买卖大,四处闻名,县里府里都有熟人,就是碰上了乡勇也不妨事的。我听他这么一说,更其认定他不是个好东西,就装作十分无奈才给他带路的样子,一进了山口,对不起,照他胸口就是一拳,脚下再一使绊儿,让我一根绳子给拴来了。他到底是个什么玩艺儿,您自个儿问他得了。”

立本沉吟了一会儿,说:

“你去把他带到我这里来!”

本智迟疑了一下,不解地问:

“不把小虎他们叫来升堂审他么?”

立本笑了笑说:

“有你在这里,还能跑了他么?我先问问他试试,看他肯说实话不。他要是不老实,再给他点儿苦头吃也不晚。再说,万一他不是奸细呢?”

“我看您就别耽误工夫了。他们当奸细的,都是天生就的一身贱骨头,不打他个皮开肉绽,谁肯说实话呀!”

“那倒不见得,别啰嗦了,我自有主意。”

本智不敢再多嘴,疑疑惑惑地出了房门,不多一会儿,就把奸细给推进门来了。那人由于眼睛上蒙着黑纱,让门槛儿绊了一下,倒背着手就撞了进来,差点儿摔了个嘴啃泥。立本叫本智替他把黑纱解了,又叫掇一张板凳儿来让他坐下。那人一眼看见本智,就嚷了起来:

“你这个小兄弟,怎么这样不通情理?你见我有几个钱,就起歹心把我绑了票了。其实我身上没带多少银子,在缙云也没亲戚,不会有人来赎我的。我是个过路的外乡人,身上带的银子虽然不多,客栈里的行李倒还值几个钱,可以一并奉赠,只求放我回去。要是你们不通情理,那我只好把这条性命交代在这里了。我们走南闯北的人,死在哪方倒是不在乎,只可惜受人之托,事情没有办成,把人家闺女的终身大事也给耽误啦!”

立本听那人讲一口温州腔的官话,炒爆豆似的,连一半儿也听不清楚。前面几句说的大概是银钱多少,末后一句好像说到了谁的终身大事上去,不由得蓦地想起那个温州客人陈焕文来了。──去年,陈焕文在立志屋里亲口许下了亲事,又留下了一百两纹银,就匆匆忙忙上路走了。立本是事后才知道的,跟陈焕文没有见过面,隐约记得立志说起过,那是个五十出头的胖子,说话又快又难懂。细看面前这个温州人,不能算胖,年纪也不到半百。立本指了指凳子,叫他先坐下,不慌不忙地问他:

“你讲的这一口温州官话,我们听不大懂,你说慢点儿。我问你: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打听雷家寨有什么事情?”

那人见立本言语温和,颇有长者风度,估计大小是个头儿,就依言在凳子上坐下。抬头看看四周上下和房内的陈设,除了墙上挂有刀枪弓箭外,无异于一般山乡居民,心中疑惑,就反答为问:

“你们能不能先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离雷家寨还有多远?”

立本笑了一笑,毫不迟疑地回答:

“告诉你也不要紧,这里就是雷家寨。你来干什么,老老实实说吧!”

那人惊喜万分,跟发联珠炮似地嚷着说:

“太好了!快替我把立志师傅找来,我有话要跟他当面说!”

立本吃了一惊,设想到他是为找吴石宕人而来的。情由不明,不能道破,只是说:

“要找吴立志不难,你先说清楚你是谁,要找吴立志干什么?”

那人疑信参半,犹豫了一会儿,这才耐着性子说:

“我姓黄,名字叫逸峰,温州南门外瑞溪镇上人……”

立本听说他是瑞溪镇上的,插嘴问了一句:

“你跟陈焕文是街坊?”

黄逸峰也感到惊奇了,睁大眼睛,注视良久,这才回答:

“你认识陈焕文,那事儿就好办了。你听我说:陈焕文家住在瑞溪镇北,我家住在镇南。他年轻的时候,本是个读书人,只为无意功名,后来弃儒经商,专门贩药材、收土产,不论人品还是财富,在我们镇上也算是个数得着的人家。二十年前,我们合伙儿做过买卖,我打心底里佩服他办事公正,为人厚道,是个有天良的买卖人,就跟他换了金兰帖,拜他为义兄。几十年了,我们有时合有时分,从来没有为银钱上的出入红过脸。去年秋天,他从金华、永康、缙云、丽水一路上结算账目,还在你们壶镇匆匆忙忙地招了个叫吴本忠的女婿呢,只是他回到家里,就久痢不愈,一病不起。今年出门儿,就剩下我单枪匹马了。临动身之前,我到他家里去,他强挣扎着写了一封书子,补了庚贴,叫我一定要面交吴石宕的立志师傅,把本忠带回温州去,好赶在我义兄归天之前完了花烛,也算是了却他的一桩心愿,好放心闭眼西去。我到了壶镇,打听吴石宕,市上的牙郎说:吴石宕人夜入民宅、杀人越货,反上白水山雷家寨落草为寇了。吴石宕如今成了土匪窝儿,如今也没剩下几个人,外人千万去不得。我没到吴石宕,又到了县里,细一打听,又打听到你们杀败官兵的消息。心想义兄重病之中托付我办的事情,要是不见到吴立志就回去,有点儿不好交代,也太不够交情了,这才不顾死活,愣往山上闯。没想到半路上碰到这位兄弟,见我手上有几两银子,把我弄到这里来了。你们既然认识陈焕文,又知道吴立志的下落,咱们见面儿不亲提名儿亲,是朋友的,就引见引见吧!”

吴立本一听是这么回事儿,连忙站起来替他解去绳索,歉疚地说:

“既然是陈大官人的结义兄弟,也算得是我们吴家半拉儿亲戚了。刚才你在路上只管打听上雷家寨的小路,孩子们还只当你是探路的细作,拿你当坏人给抓起来了呢!冒犯冲撞,大官人莫怪!本智,还不过来给大官人磕头谢罪!”

本智听说自己错拿送信儿的好人当奸细,觉得很不好意思,却又不能走开。及至立本叫他磕头谢罪,更其难为情了,却又不能不去,没奈何,只好走过去讪讪地说:

“刚才在山前多有冒犯,求大官人多多恕罪!”说着,就要跪下去磕头。黄逸峰一把拉住,死也不肯。推让了半天,受了半礼,还了半礼,才算作罢。

谢了罪,分宾主坐下,本智忙去沏茶,立本拱了拱手,先道了失礼,接着自报姓名,把去年陈焕文匆匆离去以后因黄牯失盗而引起的种种变故细述了一遍,最后说:

“家兄不幸遇害,本忠又逃出在外,不知生死下落。如今陈大官人重病在床,立等女婿去他家入赘,我看这件事情不好办:一者本忠没个回家来的日子,二者即便回来,也是个杀人的凶犯,有官司上牵着;三者今天我们又誓师举旗反叛了朝廷,牵连上了,就是灭门之祸,有这三者原因,我看这门亲事就由我作主,还是退了的好。趁陈大官人还在世的时候,另外替他闺女择一位门当户对的读书郎君,不单不耽误陈家小姐的青春,也比跟我们这样的人家结亲强上万倍。今天赶上我们山寨里摆酒庆功,大官人是远客,请坐上席,就算是一半儿压惊一半儿接风吧。在山寨里安心小住两三天,回头着人送你下山去,就把我的这一番意思回复陈大官人,你看好不好?”

黄逸峰没有想到只为陈焕文丢失了一个扎包,居然会引出这么多曲折离奇的故事来。本忠不在,无法同行,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儿;至于退婚,自己不过当个现成媒人,怎么可以强出头愣作主呢?掂掇了半天,只得说:

“兄弟此来,只是受义兄所托,把他家闺女的庚帖送过来,替他把女婿接回去,除此之外,凡事都不作主。我义兄到底是怎么一层意思,有他的亲笔书子在此,立本师先请过目。”说着,从贴身扎包里取出一个大红封套和五封银子来,一起递给了立本。封套里装的,是一张泥金大红庚帖,几张红格信笺,上面写着:

书寄吴待诏①立志亲翁足下:

……………………

①  待诏──等待诏书的意思,是对高手匠人的尊称。

去岁一别,倏忽半载。虽山川阻隔,疏于问候,但音客笑貌,犹历历在目,梦魂萦绕,常耿耿在怀,无时不在思念之中。

弟于返里途中,初因饮食不周,又加偶感风寒,方抵寒舍,即患吐泻。虽经延医诊治,争奈天神降灾,回春乏术,针砭无功,药石罔效,延宕数月,不唯未见痊愈,反有久痢成疴之势。长此以往,形容日见枯槁,肌肤干瘪,渐至骨瘦如柴。饮食不进,卧床不起,已成不治之症者久矣。

开春以来,草木吐芳,百花争艳,时气之所变,虽沉疴似亦有所转机,近日吐泻略止,饮食少进,精神亦觉稍佳。唯自知贱恙已入膏肓,若无九转金丹,断难回生起死,此番突兀康复,恐系回光返照,实非病家之福也。

愚弟前世不修,今生子息匮乏,膝下孤单,唯有小女一人而已。虽非丽质天生,倾城倾国,却也解语消忧,强差人意。前承亲翁不弃,允奉箕帚,深自欢庆弱息有托,今贱躯失调,自意将不久人间,谢世之前,后顾无他,唯愿亲见小女结缡琴瑟,则虽死无憾矣。书到之日,亟盼亲翁偕同贤婿及早光临草舍,俾便择吉成礼。举凡一应婚娶需用物品,俱已齐备,单等贤婿俯就也。

前者行色勿匆,一言为定之外,未及留下庚帖,今特烦请如胞弟黄君逸峰亲赉前往,并即请其充任坤方媒妁,一切便宜行事。另有纹银百金,聊备旅途之需,区区小数,不成敬意,望乞笑纳。病中虚弱,落笔涂鸦。草草不恭,尚祈谅宥。专此即颂

台绥!

愚弟

焕文

伏枕顿首百拜

甲戌仲春十二日

立本少时也上过几年学,颇识得几个字。打石头的高手匠人,除了要錾盘龙柱、石狮子之外,不定什么时候还要錾碑铭题刻之类,放样拓朱之后,錾出来的字,连笔锋都不能走样。要是一篇碑文錾出来,三个字缺笔,两个字断画,不单全篇都要打磨平整后重錾,误了日期还要扣工钱甚至挨板子。所以每个石作坊里的头二把手,不但不识字不行,识少了也不行。陈焕文的这封书子,好在都是尺牍上的老套,没什么高深难懂的文字,立本还勉强能够顺着读下来。当时看完以后,明白了意思,笑着对黄逸峰说:

“书子里写得明白,一切仗仰大官人便宜行事哩!男方的事由我作主,女方的事由你作主,咱们两人商量妥了,事情不就了结了吗?”

黄逸峰面有难色地说:

“义兄叫我便宜行事,说的是起程日期、旅途安顿这些事情,没叫我替他作主退婚哪!别的主我作得,这个主,我可没法儿作呀!”

“叫你说,那该怎么办呢?”立本也感到为难了。“你来接新郎,本忠不在,陈大官人自己相中的女婿,总不能换一个给他呀!”

黄逸峰想了想,忽然有主意了:

“义兄的书信上,不是请立志师傅和本忠一起到温州去吗,如今一个遇害,一个在逃,谁也去不了。我看,是不是就做这一百两盘费不着,请立本师到我们小地方去走一趟?一者探病,二者当面商量婚事是等是退,岂不是三方面都照顾到,你我都不作难了吗?”

立本见黄月老为了他自己不犯难,想出了这么个主意来,就笑着回答他说:

“大官人这个主意好倒是好,只是办不成。第一,山寨里今天正式誓师举旗,大伙儿推举我当首领,我能扔下山寨里的大事不管,先去办儿女亲事吗?第二,我是个反叛朝廷的要犯,难免衙门里早就已经画影图形,悬赏捉拿了。此去温州,一路上经州过县,不叫人认出便罢,万一认出,不单我有翅难飞,只怕连你们黄、陈两家,都要担一个通匪窝匪的罪名,脱不了干系。第三,陈大官人要招的是女婿,我如今交不出人来,去也是白搭。人都不知下落了,就是不退婚,不也是一纸空文,跟退了的一样么?这件事情,大官人你不便作主,这也难怪。我这里自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叫你回去以后,犯不了难,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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