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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跟素素说通,今天应该去跟她好好儿开导开导,安慰安慰;可是师傅在这件事情上明明已经动了真火,又不敢违背师傅的教训一意孤行。正在两难之间,忽听得门外小二哥一声呼喊:“温州黄客官,有客来拜!”黄逸峰不知是谁,赶紧出门来看,只见一位风流倜傥的少年公子,身穿鲜艳的华服,带着两名俊秀的书僮,一个手持拜帖,一个手捧红毡,一见黄逸峰迎出门来,那少年立即举起双手低下头去,用袍袖遮住了颜面,银铃儿似的唱了一个肥喏。黄逸峰见来人颇为面善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见人家向自己行礼,就也闪在门边,举手还礼。还没等他抬起头来,那位少年客官竟然不待相让,就带着两名书僮,昂首阔步,管自进门去了。
黄逸峰颇感惊奇,赶紧随进门去,只见一个书僮递过帖子,一个书僮铺下红毡,那位少年公子先正冠,后掸袖,朝着仇有财纳头便拜。一面拜,一面口称:
“得知师傅驾临,专诚设下薄酒一席,为师傅洗尘接风。昨日两度打发家人婢女备轿牵马前来迎接,只怪门生失礼,致使师傅不肯赏光。今日门生特意改装登门专请,还望师傅看在义兄的面上,赏门生一个天大的面子,驾临寒舍。家母已为师傅亲治一席,专为师傅及义兄饯行,并请黄大官人赏光作陪,还望师傅千万不要推诿为幸!”
这时候,黄逸峰方才省悟来客乃是素素乔装改扮的,站在一旁,啼笑皆非。仇有财不知来者是谁,见客人进门就拜,搀扶不及,受了两礼,好不容易,方才拉了起来,接过帖子,就手放在桌上,张罗着让客人坐下。本忠眼尖,素素和梅香、杏香刚一进门,就认出来了;又见素素捧着帖子进门就拜,心知这是耍的强认师傅的把戏,也不说破,却在一旁帮腔说:
“师傅,您看三娘母女为此诚心,几次三番专诚来请,师傅就破一回例,到她内宅略坐一坐,又有何妨?”
仇有财弄清了来人原来就是素素,也确实为她的大胆泼辣和放荡不羁所十分惊讶。冷眼看去,见这个男装的姑娘唇红齿白,面如傅粉,鼻如悬胆,眼如流波,倒像一个绝顶俊俏的风流少年,风度翩翩的美貌公子。再看她的言谈举止,也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既不是妖妖娆娆的狐媚子,也不是娇娇滴滴的弱小姐。她的剑眉大眼透着英气,她的抬头挺胸显得豪爽,若不说破,谁会想到她是个女扮男装的花木兰,而且是个行院中长大的姑娘呢!有道是百闻不如一见,又道是耳闻为虚,眼见为实,昨天听黄逸峰和本忠夸奖素素,总有几分不信,认为那不过是故弄玄虚混淆视听的不实之词;今天一见,果然不假。这头一眼的三分好感,先冲淡了他心目中原有的轻视和厌恶,加上人家又是备着名帖专诚来拜,十分恭敬,也就不能不以宾客之礼相待了。不过一想到她父亲原是浙江省的巡抚,而母亲如今又做了天香楼的鸨母,马上就又犹豫起来,对于她的盛情邀请,不得不婉言谢绝说:一位少年公子闯进门来,先正冠,后掸袖,朝着仇有财纳头便拜。
“贤母女如此相待,实不敢当。昨晚已经叨扰一席,今天怎好又去打搅?一来山野粗人,闲散惯了,上不得台盘;二来连日疲于奔波,餐风宿露,贱体颇感不适,明日又将登程远航,难得有此半天空闲,正想借此时机稍事歇息,抽空还要备办一些当地土产,实在分身不得,还望小姐在令堂面前代为婉辞,贤母女盛情,不才就算是心领了吧!”
素素来前听本忠把他师傅说得如此不近情理,心里不免有几分嘀咕,只怕冒昧参拜,会把本忠的严师惹恼了,翻车砸锅之外,连脸皮也会撕破,因此来则来矣,却捏着一把汗,颇有些不放心。及至见了面,行了礼,通了话,才发觉这个不可思议的草莽英雄并不如本忠说的那么邪乎,乍一看去,他青衣小帽,布鞋布袜,土里土气的,完全是个乡下来的粗人打扮,绝不像是本忠这么个风流人物的师傅;等到一过话,才发觉他不单是个很懂道理也很近情理的人,而且出言不俗,举止颇有长者之风,不知不觉间,倒把她心中的三分疑惧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听他婉言辞谢,分明是借故推托,就壮了壮胆子,半带撒娇半带要挟地说:
“师傅这就太见外了。拜师傅磕三个头,门生刚才可是一个也没有少磕呀!一样是门生,为什么师哥这里歇得,师弟那里就歇不得呢?师傅您请放心,到了门生那里,绝不请您舞刀弄枪练武艺,厅堂上放一张藤躺椅,铺两床丝棉被,让师傅四平八稳地躺着,保险比在师哥这里住着舒服得多。想吃点儿什么、喝点儿什么,既方便也干净,比师哥的家里比不上,比起这个客栈来,总还强些吧?师傅要用什么土仪,只管吩咐下来,门生家里多半儿现成都有;有那缺项的,叫家里人马上去找,总也比师傅人生地不熟的要顺当些。等师傅吃饱了,喝足了,歇够了,该办的土货也办齐了,天黑之前,一准送师傅下船去歇息,还不行么?听说师傅生平不坐轿子,门生特意备了马匹,现在门外,就请师傅、师哥和黄大官人速速起驾吧!”
对于素素这一通半带俏皮的话语,仇有财不单没有觉得反感,反倒觉得这个奇特的双料小姐确实有些与众不同;也只有这个时候,方才明白本忠这个一向不为女色所动的男子居然会被她所颠倒的真正原因。要是在平时,他也许会借此机会多看看多听听这一路人的言谈话语,从而对她们多有所了解的,但是此时此地,自己一肚子的心事,满脑门的官司,确实缺少闲情逸致去见识一番。更何况她家里开的是妓院,而他又是从来不往那里面伸腿儿的呢!所以,不管素素怎么能说会道,依旧没有把他说动,而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客气地辞谢说:
“小姐不用费心了,贵府上的舒适,贤母女的盛情,不才完全相信,也感激不尽。只是今天我们师徒归心似箭,行旅倥偬,实在没有这样的兴致和闲空,只好心领敬谢了,请小姐回去转告令堂,我师徒二人,今日匆匆归去,有拂盛情,实在失礼,待他日家中平安无事,重游贵方的时候,一定登门告罪道谢。这一桌酒席,就暂且寄下,咱们后会有期,待之于来日吧!”
素素一听,仇师傅不单自己不肯启动大驾,就连本忠也要扣住不放的意思,不觉暗暗有些发急,灵机一动,想到了那两条鞭子上,就转过脸来,单对本忠说:
“师傅的大驾如此难请,你做师哥的,怎么就不帮着师弟关说关说?今天一天咱们都要干些什么,师傅不知道,难道师哥也忘记了么?昨天整整一个晚上,师弟把《达娃姑娘诔》和《葬鞭词》的稿子都起出来了,把供品香烛也都准备出来了,单等师傅和师哥今天驾临寒舍润饰修改后入土开吊呢!”
听了素素这一番题外之音,黄逸峰和仇有财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本忠就把昨天出城学骑,素素怕马欺生,把她父亲专驯烈马用的一对鞭子取了出来,并在路上细说了鞭子的来历;在他的诱导启发之下,素素不单懂得了一个女奴为什么不愿意当姬妾却甘愿去当马贼的道理,还起了同情之心,决定在今天把这对鞭子当作达娃姑娘的遗骨入土安葬,同时素素还要写一篇《达娃姑娘诔》和一篇《葬鞭文》好好地祭奠她一番,还一定要仇、黄二位去主持这场别开生面的小小盛典。黄逸峰本是个好事的人,对素素的印象又一向不恶,就也一个劲儿地帮着撺掇:
“你们二位,指着一对马鞭子,也能生出这许多故事来。这样的场面,倒是难得遇见的,确实值得见识见识。仇老板是否有此雅兴,去观光一番,同时也领教领教小姐的千古奇文呢?”
仇有财听了本忠的叙述,觉得虽然事近儿戏,但是一位呼奴唤婢的富家小姐,居然能够同情一个女奴的悲苦,愿把先父的心爱遗物厝进黄土,为一个惨死的女奴修建一座象征性的小小坟莹,不能不说她具有与众不同的慧心和胆识,对她的好感,不由得又增加了三分。要是在平时,在别处,这种少见的祭奠,他倒兴许真会破例参与,但在今天这个决战的前夕,又是在天香楼举办的仪式,就是说下大天儿来,他仇有财也是不会破这个例的。不过当着素素,此话不便明说,因此依旧是借故力辞:
“小姐胆识,确实与众不同,达娃有幸,得逢知己,虽然含冤负屈,惨死有年,今日方得一锥之地,厝其尸骨,她在九泉之下,念及小姐盛德,一定也会涔(c én岑)然泪下,感念不已的。如此壮举,不才本当前去,借一杯酒,掬一抔 泪,祭奠一番。只是今日贱体确实欠安,且又急于趣装南归,确实无法抽身。这件雅事,既然是你们二人昨天就已经商议停当了的,今天就是再忙,也不能不让你们去了却这段心愿。那就请你们替我多上三支香,多奠一杯酒,恕我不能奉陪助兴,暂且偷闲歇息,准备一下未了的琐事吧。黄大官人正值清闲,就请他去当你们的主祭,一助雅兴,还不行吗?”
仇有财自己一味推诿,却答应让本忠去了却这桩心愿,还把黄逸峰也请了出来去当主祭,这样的做法,竟使黄逸峰误以为仇有财见了素素以后,也为她的佼佼不群所动心,改变了原来的看法,有意要玉成她跟本忠的美事了。若是如此,他们两个哥哥妹妹的借葬鞭以传心,假诔文以传情,自己夹在中间,算个什么角色?凑个什么热闹?于是赶忙也推托说:
“小姐美意,要为达娃姑娘营葬,并蒙盛情相邀,我等本应一体前去凑趣,共同祭奠一番。只是仇师傅旅途劳顿,亟需将息,且又行色匆匆,今晚即将下船,诸般杂务,悉未端正,抽身不得。我等虽然都是出门在外,总也有个主客先后之分。在下身为主人,岂有让客人独坐旅舍之理?嘉兴地面,在下虽然也是初度,却比仇师傅早到几天,仇师傅要用什么,在下还可以领路指点,可见此处也缺我不得。祭奠达娃姑娘那件事情,既然是你兄妹二人发起,当然还是你们自己去主祭的好。只要你们也代我多上一炷香,多奠一杯酒,我的心意也算到了。时候不早,二位快别多耽搁,早去早回,千万不要误了傍晚上船是正经。”
素素此来,主要是借自己的特殊身份为本忠缓颊,至于仇、黄二位肯去不肯去,倒在其次。如今见仇师傅终于吐口,准许本忠出行,也见好就收,以免生变。于是就落落大方地离座一揖,起身告辞说: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不敢有所勉强。师傅贵体不适,就请多多保重,一应旅途食用物品及馈赠土仪,均由门生备办停当送往船上,师傅就不必操心了。待达娃遗骨入土之后,门生当去河边为师傅师哥送行,就此告辞。”说着又下跪一拜,起来又作一揖。仇有财还礼不迭,连称“不用费心”。
梅香抱起红毡来,跟杏香两个先退出门外。素素向本忠丢个眼色,也抱拳向主人告辞,走出门来。本忠不知说些什么是好,傻笑着跟在素素后面。仇、黄二位一直送出大门,眼看着主仆四人都上马远去了,才回栈房。
仇有财进屋,看见桌上素素的拜帖,打开来一看,竟是一本投门全帖,怪不得素素开口闭口都以门生自称了。当时还只当是跟着本忠浑叫的,如今想退已经来不及,反正是有名无实,明天又要离去,哪年再来,谁都不知道,也就一笑置之。想起这位出身豪门贱地的双重小姐,不单人才出众,色艺俱佳,更兼心灵眼快,嘴巧胆大,确实称得上是一位天生的尤物,也难怪本忠要为他神魂颠倒,无法自已了。幸亏本忠明天就要扬帆远航,这段姻缘,也将就此了结;如若不然,看此情景,本忠一定会被她牢牢绑住,受她的左右摆布,结局是祸是福,还真难以逆料呢!
将近午时,两人正准备锁上房门,到街上去拣一家饭馆对酌一番,忽见依旧是小厮打扮的丫环梅香、杏香,一人提着一个食盒,走进房来,规规矩矩地请了一个安,传她家小姐的话说:葬词诔文,经过两人的字斟句酌,刚刚润饰誊写完毕,葬礼祭典,不得不推到午后去了。先送上便宴一席,请二位先对付着用过,饯别筵席,已经送往孔府,申时正借孔府为师傅、师兄饯别,就烦孔、黄二位大官人作陪。本忠和素素两人葬完鞭子以后,将直奔孔府,因此特意叫丫头带了两匹马来,午饭以后,帮着归置归置,就接师傅和黄大官人到孔府赴宴,宴后一起送到船上。
仇有财听了,哭笑不得,放出去的鸟儿,落到哪棵枝上,就由不得主人了。将在外,君命尚且不受,更何况是师徒呢!也只好既来之,则享之,就叫厨下把酒菜温了,二人开怀对酌起来。天香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