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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是上策。这么一想,不敢恋战,虚晃一剑,纵马就往下游跑去。雷一飞紧追几步,哪里追得上四条腿的?一气之下,举起钢叉,用尽全力,就往林炳后心掷去。林炳也怕背后有暗箭射来,刚跑出几步,一提缰绳,就往斜刺里落荒而逃,那柄钢叉只擦着马屁股划了一道血口子,就噹啷一声,跌落在溪滩上了。那马负痛,撒开四个蹄子拼命狂奔。林炳紧紧抓住马鬃,俯身马上,只求不被它颠下来,至于跑到哪里去,就全顾不上。
跑了一阵,那马渐渐放慢了脚步。林炳刚一抬头,只见迎面又一支人马拦住了去赂,又一条彪形大汉捧定一杆三星主纛大旗,那旗手正是吴得胜。旗下一个农家装束的青年子弟按剑而立,正是自己的冤家对头人吴本良。林炳这一惊非同小可,哪敢交战?一提马缰,猛拍一鞭,就沿着溪边跑了下去,找一个浅滩过了溪,上了大路,没命地奔回城里,丢下他那五百士卒,是死是活全顾不得了。雷一飞紧追几步,哪里追得上四条腿的?一气之下,举起钢叉,用尽全力,就往林炳后心掷去。
一口气跑到东门,天色已黑,只见城门关得紧紧的,不知城里动静。林炳提心吊胆地骑在马上,一手提着莲蓬枪,远远地叫喊了几声,同时也做好了马上回头的准备。城上守军听得是林守备的声气,探头答话,这才升起了千斤闸,开了城门,放他过去。
林炳进了守备署,见了万都司,方才知道昨天夜里北门外只是灯笼火把儿地闹腾叫嚷了大半夜,并没有攻城,及至天明,一个人也不见了。万都司胆战心惊地瞎忙乱了半夜,一见没事儿了,烟瘾困劲儿一齐发作,匆匆回到守备署过瘾,却传令守城的民壮兵丁一个也不许撤,三座城门一处也不许开。今天一整天,城里
家家惊恐,人人不安,没有一家店铺敢下门板做买卖的。几个千百把总恐怕今夜又有动静,正无计可施,听说林守备回来了,急忙都来探问。
林炳这才把接到金太爷手谕之后立即回兵,在船埠头渡河时遭到伏击,只身逃回,全营将士死伤不明的概况说了说。万都司听说是全军覆没,以为他带来的两哨人马都没有了,吓得大惊失色,困意全消,一把抓住了林炳,口口声声要他包赔那两个哨的人马。众人劝了半天,也不管用,由着他们拉拉扯扯地扭进县衙门里找金太爷排解去了。
金太爷受了一夜惊吓,虽然火烧信已经发出,匪徒也已退去,但是看看天黑,还不见林守备挥师还城,唯恐“贼众”重来,城内空虚,无法抵敌。正在一筹莫展中,忽报都司、守备双双来见,不觉精神为之一振,急忙整顿农冠,接了出来。及至见了面,见他们两个当着一众衙役隶卒互相扭住不肯松手,全然不顾官场的体面,不觉又好气又好笑,只好先请到内书房坐下,细听他们两个争吵的缘由。
及至听清了是林守备统带五百人马回城的路上遭到了伏击,重演梅得标全军覆没只身逃归的惨剧,不觉也大惊失色,半晌说不出话来,好像掉进了酱菜缸里,酸的、辣的、苦的、咸的一齐发作,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儿。亏得他是京官出身,太平军造反的年月,雪片般的告急文书见过不知多多少少,区区几百个人的死伤,只能算是“小焉者也”,至多不过是先筹借一笔烧埋抚恤费用,慢慢儿再设法呈报补上也就是了。要紧的倒是如何巩固城防,如何保护好各大小衙门官署银库粮仓,才是正事。更何况伤亡数字未经查明,不见得就是全军覆没、片甲不回!于是做好做歹,两头劝解,一方面要借重万都司率领全体绿营军士加强城防,一方面要林守备率领小队子多带绳杠、绷带、伤药,连夜去船埠头打扫战场,收拾残局,速速把负伤的军士抬回城里将息医治。至于万都司带来的二百名刀牌手,由金太爷担保,临走的时候一定如数补足,一名不缺。经过金太爷的斡旋劝解,一场争端方才暂告平息,双方同时匆匆退出,各奔各地而去。
不提万都司去北门守城,单说林炳带了几十名小队子,连夜出城,走不到三四里地,只见远处一片灯笼火把,沿着恶溪迤逦而来,那火光映着溪水,上下通明,更不知究竟有多少人马杀奔县城来。林炳复仇心切,一时胆大,决心要在这里出奇制胜,杀他一个出其不意,措手不及,也来一个原礼奉还,以少胜多,以雪前耻,捞回一些面子来,就把人马隐入路旁山上,只等他一声令下,一齐往下冲杀。──恨只恨未带弓箭,不得不在这里短兵相接,打一场肉搏硬仗了。
约莫过了有两三袋烟的工夫,那些灯笼火把方才逐渐靠近。火光中,分明看见走在最前面的是几十个乡民用门板抬着十几名重伤号,后面跟一些包着头的、吊着手的、拄着拐的轻伤号,几名未曾带伤的举着火把,在吆喝着抬门板的快走。林炳一看是这副情景,心知是未曾伤亡的哨官收拾残军回城来了,急忙下山来见。哨官们对这位骑马的守备临阵“动如脱兔”全都十分恼火,但是当着面儿又不能指责什么,只好说些“眼看大人仓皇逸去,四处寻找不见,实为挂心,天幸未遭暗算,诚为全军之福”这一类分不请是褒是贬的话头。接着详细禀报这一役中将士阵亡多少,重伤多少,轻伤多少,四处逃散下落不明的又有多少。
林炳一听,五百人中死于非命加上重伤的不过五十多人,十停之中,只占一停,其余九停,虽然多数带伤,但只消稍事将养,并不妨事,不觉又自慰起来。只有带伤的军士们心中明白,要不是三星旗下那位年轻的首领及时赶到,下令对已经负伤的官兵一概不许杀戮,只把所有甲仗兵器粮草如数收走,就掉头撤去,他们这些人早就变作刀头之鬼,进了枉死城多时了。
如今苦只苦了船埠头的村民,白担着“通匪”的罪名,溪边要看守三十多具尸体,肩膀上还要抬走十多名伤兵。古人常说:“宁作太平犬,不为乱世民。”可见这乱世之民,实在不是人过的日子。只是自打轩辕黄帝与“好兵喜乱”的蚩尤大战于涿鹿以来,几千年间你征我讨,刀兵不断,即便是在文景之治①的“太平盛世”,无辜百姓又何尝有几天真正安生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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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文景之治──指汉文帝刘恒和汉景帝刘启父子的“贤治”(公元前179…141 ),以“海内富庶”、“黎民醇厚”而著称。
回到县里,少不了还是刘拐子的生意:拔毒膏、生肌散之类的金创药销出去不少。万都司见自己带来的二百军士虽然大都带伤,阵亡的还不算多,只要补充几个,仍能如数带回交令,这才放下一条心,火气也不像先前那么大了。
金太爷又把丁拐师爷请来,四个人连夜商议如何向有司呈报这一“辉煌战绩”。好在万都司追随镇台东征西讨己经不止一次,所到之处,无非“遍地皆匪”,尽可以见人就砍,杀良冒功,请旨褒奖;因此对于这场战事,他想出了一个十分妥当的办法,只须略施小计,不单可以把惨败说成全胜,免去对主将的参革罪咎,还可以趁此机会请一份儿相当优厚的奖赏和抚恤,借以弥补一下衣甲的亏损。他先请丁拐师爷按照他的口述拟定了一篇文字:万都司如何设下埋伏,林守备如何攻山诈败,把贼寇引入埋伏圈,合营将士如何在船埠头浴血奋战,个个见血,人人带伤,杀死贼寇无算,终因时近黄昏,厮杀过久,士卒疲惫,致被贼寇仓皇逃脱,除奋力抢走部分尸体之外,溪边犹有遗尸三十多具,现将首级解送呈验,并开列有功人员名单如次,请旨褒奖云云。
金太爷一时不知个中奥妙,忙问这三十多颗首级从何而来?林炳果然不愧是人中豪杰,早已经领会了万都司的善策良谋,连称:“此事全已齐备,金大人不必操心。只是营中将士伤亡过多,如此呈报,设若镇台手谕下来,命我等乘胜追击,克日剿灭,岂不是弄巧成拙?故此还要烦请万都司亲自回镇面禀,详述凶顽草寇经此一役,虽未覆灭根除,也已一撅不振,本拟乘胜追击,一鼓荡平,但因将士伤亡惨重,无力再战,为今之计,唯有暂且退兵,森严壁垒,固守城池,将养生息,待恢复元气之后,请镇台另派精兵,会同剿灭。”
万都司心想正可以借此机会为自己表功一番,待领到奖赏之后,再使一个金蝉脱壳之计,撤身离去,溜之大吉,也就一口应允。
当夜商议已定,金太爷专设一席为守备压惊,为都司饯行,直饮至更深方散。
第二天一早,林炳带了四名亲兵,押了三十多具薄皮棺材出东门往船埠头进发。到了陈尸的溪边,先把看守死尸的两个老头儿打发走了,又叫地保带脚夫们去用饭歇息,尸棚里只留下四名亲兵抬尸入殓。等到脚夫们吃完饭带了锄头簸箕回来,尸体早已入殓完毕,连棺盖全都钉死了。大家一齐动手,就在溪边刨一大坑,把三十多具棺材一层层码在坑里,再运土盖严,堆成了一座大坟山。──直到八十多年后的1958年“大跃进”,为扩建县城通往舒洪的公路,在此架桥,刨开了坟山,才发现全部尸骨没有一具是有骷髅头的。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万都司留下那二百刀牌手在县里将息,只由几名民夫挑着三十多颗“叛匪”的首级,独自回镇述职。知县、守备少不得备下土产程仪相送,连镇台大人处也有一份优厚的人情带去。果然钱能通神,隔不多久,镇台批复下来:万都司另有升迁;林署守备己报部请旨着即以专委守备任用,全营将上杀敌有功,除死者给以抚恤、伤者给予嘉奖之外,俱各论功升赏。冥顽草寇猖獗一时,经此一役,终成惊弓之鸟,既己销声匿迹,谅亦不敢骚扰滋事,尔等正可借此良机休养生息,恢复元气,待秋凉之后,本镇当另委得力部将会同征剿,务求一鼓荡平,永消后患。如此云云。
一场惨败,经名家大手笔轻轻一描,立即转败为胜,皆大欢喜。苦只苦了静卧溪边的那三十多具无头尸首,不单永远没有跟亲人相会团聚之日,而且除了受一陌孤魂纸、喝一口孤魂粥之外,也永远得不到亲人的祭奠,只有在这旷野荒郊的清流旁边,留下一座用人体堆成的丰功牌坊,让后人们去遥想凭吊了。
第八十六回
来讲闲话,小婶婶信口开河谈果报
去赴庙会,大奶奶得子心切烧高香
时光易过,岁月难留。柔风拂面、百花吐香的春天,总是短暂的,匆忙的,刚刚吃过了端午节的粽子,盛夏就严厉地控制了江南的整片土地。
酷暑炎天,到处都一样热:站在太阳地儿里,就好像钻进了炉膛,烤得人流油;坐在荫凉地儿里,又好像装进了蒸笼,闷得人冒汗。大中午的时候,连狗都不上街,只是躺在后门口张着大嘴吐着舌头咻咻地喘气儿。
尽管是酷暑盛夏,热得连鸡狗都受不了,但是庄稼汉们为了一家的温饱,却不能不顶着大毒的太阳去夏收,去夏播,去夏锄。赶上荒年旱月,还不能不淌着热汗去浇水保苗,那赤日炎炎的直晒,那星空朗朗的闷热,一天十二个时辰,日夜一样难于打发,那滴在地上的汗跟浇在地上的水,也相差不了多少。对于老爷、太大、相公、小姐们说来,有几个人知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上”是个什么滋味儿,又有几个人真正明白“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是个什么涵义呢?
有人说:“寒冬属穷汉,暑夏属大家。”因为寒冬腊月,富翁显贵们可以身穿轻裘,围坐炭炉,吃他的羊羔美酒;穷苦黎民只能身披麻袋、蜷伏屋角,瑟缩着忍饥挨冻;而盛夏暑天,不论贫富,谁都难逃那没处躲没处藏的暑气蒸腾。所以乍一看起来,倒好像灸夏比寒冬待人要公平一些似的。但若仔细一考察,就知道其实大谬不然了:一到夏天,皇上娘娘们不是到热河避暑山庄去避暑,就是到京西颐和园夏宫去消夏,哪儿热得到他们?如果说他们是皇家,不能拿他们跟老百姓比,那就拿家里稍有几个臭钱的土财主们来说,每逢夏天,不也都是在四面通风的阴凉地儿里一坐,穿着丝绸的裤褂,喝着冰镇的凉粉儿,还有丫头老妈子轮着番儿地替他们搧扇子,又何尝有一个人在大毒太阳地儿里汗流浃背地卖苦力的呢!
过了六月,就是七月。中午时分,固然依旧热得连鸡都躲在墙根儿底下懒得动弹,连狗都伸长了舌头喘不过气儿来,可是一早一晚已经颇感凉爽,正是不愁柴米油盐的富贵人家早上睡懒觉、夜晚乘风凉的最好时光。
林炳自打伤愈进城以后,只在年节和端午回家来多住了一些日子,平常时候偶尔回来一趟,也是有公务在身,住不到三五天就又进城去了。入夏以来,一者天气炎热,不想回家;二者营里忙于招兵练兵,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