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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两对璧人准备下的洞房,已经粉刷一新;为新人们缝制的吉服鞋帽,也早由一众姑娘们赶着缝制出来;谢三儿送下山去的一百五十两银子,不久就变成了鱿鱼海参南北美味,成筐成篓地送进了山寨。──据此,可以证明从县城去雷家寨的这条秘密小路,至今未被官府发觉,仍可通行无阻;县城里春山饭馆的坐探,也未显露身份,仍可照常行事。
筹备喜庆期间,山寨上的首领们虽然照常日夜巡守,未敢疏于防范,却也都相信白水山有天险可据,绿旗兵是惊弓之鸟,不在话下。义军上下,一心一意,只想到如何在八月中秋那一天好好地庆祝一番,热闹一阵。
畲家姑娘,不仅善于编织刺绣,而且从小就跟男人一样上山下地干活儿。出嫁以后,不单要养猪烧饭洗衣裳,还要砍柴挑担种庄稼。很多畲女,甚至比男子汉还能干,一年四季都和男人在一起干活儿,一起对歌,一起嬉戏。男女青年之间并无隔膜,更不会扭扭捏捏,装腔作势。一对青年男女,只要你有情我有意,男的赠女的一条水巾①,女的送男的一条五彩丝线织的带子,男的再回赠一个香袋,就算是定下情了。定了情的男女,即便未曾婚娶就有了孩子,也不会受到耻笑歧视。孩子生下来,可以归女方父母抚养,也可以随女方到夫家去,日后如同亲生子一样继承财产。畲家女子,不但可以嫁丈夫,也可以娶丈夫。男女青年定情以后,就可以通过父母托人去说亲,或娶媳妇儿,或娶丈夫。一般说来,说亲只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不会遭到双方父母反对的。畲家久居深山,在文化经济上不免要落后些,但在婚姻制度上却比汉人要开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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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水巾──一种长汗巾。
自从吴石宕人被官绅所逼,上畲山竖起义旗以后,又招来了远远近近的许多穷哥儿们,天长日久,终于把雷家寨变成一个畲汉杂居的大村落了。有许多生活习惯不免互相渗透、互相掺和,但一时间却还不能骤然打破畲汉不通婚这个老习惯。
畲家祖居广东潮州,自古以来受大族的欺凌,被迫于明清两代迁居福建、浙江,但只能居住在土薄地瘠的深山密林之中,缺衣少食,生活十分贫苦。他们与外族很少来往,更谈不上通婚了。因此男女婚配,只能在雷、蓝、钟、盘四大畲姓之间择偶。实际上,姓盘的畲民虽不是绝无仅有,但至少在浙南地区很难找到,所以,真正能够通婚的畲民,只有雷、蓝、钟三姓,婚娶的机会极不平衡。为此,多数畲寨,只要出了五服,同姓男女也是可以婚配的。
畲汉不通婚,其实只是指畲姓汉姓而言,对于血统却并不十分计较。这是因为在畲山畲寨之中,由于种种原因,也混进了许多汉人。原因之一是畲家男女平等,女人不单可以娶丈夫,大姑娘生孩子也没人笑话,而汉人重男轻女,生下女儿舍不得溺死,或是大姑娘生下了私孩子又想给孩子留条活命,做父母的往往就会把婴孩装在篮子里,黑夜间偷偷儿送上畲山来,挂在畲家门上。这种孩子,畲家称为“菜篮囡①”,领养大了,虽然不是畲家血统,却也与畲家人一般无异。原因之二是,有的汉人因为家贫、欠债或杀伤人命等等,在山下呆不下去了,就逃到山上来,投到只有女儿没有儿子的畲民家去“招亲接代”。凡是外族人到畲山上来“招亲”的,不但要改畲姓、学讲畲语,连一切生活习惯,都要依从畲家。因此,这一类人实际上是非畲家血统的畲家人。不过,当时当地尽管汉男汉女嫁畲民的事情屡见不鲜,而畲女嫁汉男并到汉族村落中来的情事,却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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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囡──在方言中音近“那”阳上,是女儿的意思。
但是,雷家寨中自从来了吴石宕人,尤其是李隐吏上山开办了学塾以后,风气逐渐逐渐地有所变化。吴石宕人上山,竖起了义旗;李隐吏上山,办起了义塾。于是,雷家寨里的青年男女,不分畲汉,不是在一起操练、打猎、种地,就是在一起读书、写字、对歌。日复一日,月复一月,青年男女们厮混的时间一长,虽不同族,也不免产生了爱慕之心,动了真情。尽管在背人的花前月下、房里林中,他们也敢于大胆地吐露衷曲,但囿于畲、汉两家互不通婚的祖传族规,在大庭众之中,还是不敢公开表示出来;至于托人做媒提亲,那更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在这些动了真情的青年男女之中,雷一声跟穷花儿、吴本厚和雷红梅,还有来喜儿和小红这一对儿同过生死的金童玉女,早都已经你的心中有我,我的心中有你,好得就像是一个人一样,拆也拆不散了。
这三对儿小情人之中,来喜儿和小红是不会有任何阻力的。一者他们本来都是汉民,通婚不成问题;二者两人共过生死,结成患难夫妻似乎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三者来喜儿无父无母,而小红的父亲在七月初为召回本忠下山奔温州去了,他们的婚事只消禀告一下正觉上人就可以。上人心中最疼爱的正是这一对儿金童玉女,难道还会反对不成!
雷一声和穷花儿这一对,虽然穷花儿是汉家姑娘,只因她哥哥小虎已经入了畲籍,她和奶奶老穷婆进山以后与铜锤子一家同住,也都改了畲装,穷花儿除了没改畲姓之外,与真正的畲家姑娘已经没有什么两样,嫁给畲家小伙子,谁会说声不妥呢!只是论起辈份儿来,雷一声是小虎的堂叔,穷花儿当然也应尊他一声“小叔叔”,两人一结亲,雷一声成了小虎的堂叔兼妹夫,听起来似乎是个笑话,好在二者之间并不存在血缘关系,虽然是侄女儿嫁叔叔,大家倒是不会指责他们“逆伦”的。
困难最多阻力最大的一对儿是本厚和红梅。
他们自从在县城东门桥头“不打不成相识”以来,相互之间就有了一些拳拳之情、绵绵之意,比起同辈中的别人来要亲近得多;后来寨主把本厚拨到雷一鸣手下学医药,每天与红梅一同采药、炮制,一块儿学习接骨。红梅是个泼辣大胆无所顾忌的姑娘,不论到哪里去,也不论是干什么事情,总是跟本厚手拉着手,膀摽着膀的,两人好得就像两块粘在一起的牛皮糖,难拆难分。山寨里上自首领,下至弟兄,谁不知道,谁不明白?
只是一者立本被马三公子毒箭所伤,死于非命,本厚带孝在身,未曾满服;二者义军举旗以来,连年不是出战就是固守,“临阵成亲”又一向为兵家所忌,两人哪敢斗胆去提什么婚娶之事?三者畲女嫁汉民的先例,山寨上还从来没有过。以前虽然也有家贫的汉族男人进山来入赘为畲婿,在畲民看来,那是畲女娶的丈夫,不是出嫁去做汉民的妻室,是为族规所允许的。本厚的哥哥本善已经被林炳所杀,如今他成了一根独苗苗,要他改为雷姓在畲山“招亲”,又为吴石宕人所不允许。反过来,要红梅这个畲家姑娘出嫁汉人,更是畲寨中从来没人办过的难题。反正山寨上不讲究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他们两个人愿意怎么个好法,就可以怎么个好法,绝不会有人来干涉,因此倒也无所谓。如今寨上忽然间大办喜事,而且不是一对儿两对儿,这叫本厚和红梅两个怎么能坐得住,怎么能不急上眉头、躁上心头呢!
山寨里议决为张、吴两家相互迎亲大办喜庆筵席,畲家男女青年中已经定了情的,也纷纷来凑热闹,都把迎娶日期定在八月十五,要让整个雷家寨喜上加喜,欢腾起来。来喜儿和小红见机不可失,于是两人商量好了,手拉手一起来到正觉上人面前,回禀了自己的打算。上人正有此意,一口承允,出面去跟本良等首领一说,自然是一拍即合。雷一声见此情景,哪儿肯慎着?壮了壮胆子,先禀告了父母,后央媒去向老穷婆说合。老穷婆穷困了一辈子,上了畲山才能衣食不缺;从来没穿过一件新衣服的穷花儿,如今也打扮得花枝招展,里外三新。饮水思源,懂得这都是义军和畲家带给她们的好处。如今这个胖敦敦的畲家小伙子上门来求亲,眼看着孙女儿找上了好夫婿,张开瘪嘴呵呵直乐,怎么会不同意呢?
这么一来,可急坏了本厚跟红悔这一对儿了。两人商量了又商量,明知道事情不好办,却偏要硬起头皮去试试。
先由本厚去找本良,细说了两人的心事。本良打心里愿意他俩成就好事,只因自己身为义军首领,如今又是借的雷家寨扎根安营,凡是违犯畲家族规的事情,一丝一毫也办不得,要是贸贸然央人去说合,反会被人诬指为吴石宕人有心鲸吞畲家山寨,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刷不清了。因此斟酌再三,只好劝说本厚慎重为上,在得到老族长的首肯和畲家众弟兄的谅解之前,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本厚这边事情没有办成功,红梅只好到她娘跟前去撒娇,要她娘去说动老族长点头。铜锤大嫂也打心里喜欢本厚,就逼着雷一鸣去探探老族长的口风,要是有些松动,就费些口舌求他把这留传了千百年的老族规改一改。雷一鸣成了本厚的医药师傅以后,对本厚的聪明好学更是称善不置,见他跟红梅两个比亲兄妹还亲,也早就有意招他为婿,继承自己祖传几代的医药和这一房香火,只是顾忌到本善死后,本厚成了独子,怕他不肯当这个“倒踏门”的女婿,因此从未与铜锤大嫂商量过。如今被老婆一逼,倒逼出一个主意来了:何不去与族长说说,让本厚到雷家来成亲,却不改姓,以后红梅有了孩子,一个姓吴,一个姓雷,既不算招亲,也不算出嫁,却又继承了两家的香火,一嗣双祧,岂不是好?
老族长雷老爷爷虽然年已耄耋,倒是耳不聋眼不花;更其难能可贵的,还在于见多识广,脑袋瓜子特别开通。这几年来,像刘保义、正觉上人、老隐吏这些深明大义、精通韬略的文臣武将先后上山,与老族长早晚过从,他的眼界与见识比以前更加开阔了。雷家寨近三年来畲汉杂居以后所起的变化,尤其是畲汉两族青年男女之间日渐滋生、如火如荼、不可遏止的狂情热爱,雷老爷爷作为一族之长,怎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想当年畲族祖先定下畲汉不许通婚的族规,那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畲民生产方式原始,经济不发达,文化落后,生活水平比汉民相差很远,如果允许畲女外嫁汉民,畲家姑娘就有大量外流的可能,畲家的种族繁衍,就会发生困难。因此从保护本民族不致被绝灭这一目的出发,只能强制性地限制畲女外嫁。相反,只要汉男汉女愿意进山来,按照畲民的习惯生活,畲民倒是不拒绝娶汉民为夫为妻的。
自从吴石宕人来到这个畲族山寨,事实上已经变畲家村寨为畲汉杂居的村子了。日子一长,畲汉通婚已经是一个不可抗拒的发展趋向。对老族长来说,一者祖宗留下来的族规族法在他的手上不便于骤变骤废,二者那些青年男女们及其父母不找上门来,他当然也不便于找上门去怂恿撺掇,因此心中虽然早有废除畲汉之间不准通婚的陈规旧俗,表面上却一点儿也没有流露出来。
雷一鸣是个久闯江湖的人精子,要想办一件棘手的事情,决不会从难处硬攻,而是先从易处着手。由于张金风和她母亲上山之后,就住在雷老爷爷的家中,老爷爷特别喜欢金凤的文静稳重,没过多少天就认下金凤做孙女儿。雷一鸣抓住了这个因头,装着闲串门儿的样子到老爷爷家去瞎聊天儿,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金凤姑娘八月十五出阁成亲这件事情上来。雷一鸣存心将老族长一军,动问族长往年嫁亲孙女儿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衣裙首饰,如今嫁金凤姑娘又打算陪些什么服装头面。
老族长心里明明知道他打听金凤的吉服是假,关心红梅的婚事是真,也不加以说破,只是一手捋着飘然长须,眯着眼睛,笑嘻嘻地说:
“既然我有两个孙女儿,一个亲的,一个干的,我就不能偏着一个,向着一个;既不能叫人家说我只疼亲的不疼干的,也不能叫人家说我只疼干的不疼亲的。当年亲孙女儿出阁穿戴什么,今年干孙女儿出阁也穿戴什么。”
雷一鸣故作惊讶地问:
“那不是要叫金凤姑娘畲装出嫁了吗?”
老族长正色作答:
“她是我的孙女儿,又是我替她主婚,不叫她穿畲装,难道倒叫我穿汉装不成?”
雷一鸣笑问:
“这么一来,岂不成了畲女嫁汉郎了么?”
老族长呵呵大笑:
“自打远古开始,畲汉两家就是通婚的。你也知道,咱们山哈①的始祖龙麒②,娶的就是高辛王的三公主。三公主生了三个儿子,分姓盘、雷、蓝三姓,还生了一个聪明伶俐人才出众的女儿,名叫淑玉。这个淑玉,后来嫁给了外族异姓的钟智深,从此才有了姓钟的这一支山哈。既然远古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