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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智深,从此才有了姓钟的这一支山哈。既然远古时候的畲女可以嫁得异族外姓,为什么今天的畲女倒不能嫁汉郎呢?仔细想来,无非是汉官对咱们畲民步步紧逼,畲家无路可退,只得逃进深山,与外界外族老死不相往来了。所以连咱们的服装至今还保留着古代的款式。日子过得穷,房子住得小,衣服穿得破,说话外人又不懂,城里人见了咱们,骂咱们是野人。你想想,天下只有肩膀头齐的人才能够做亲家,汉人从前根本就不拿咱们当人看,还谈得上什么通婚?如今咱们山上的汉民,不单拿咱们当人看,还敬老惜贫,一口一声叫我老爷爷,我要是有第二个亲孙女儿,还真愿意嫁个汉民小伙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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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山哈畲民自称,意即“山客”或“山宅人”。
② 龙麒畲族传说是盘瓠氏的后裔。《后汉书》中说:“……盘瓠,相传本高辛氏之犬,其毛五色。”畲族中有关祖先传说的歌《盘古歌》、《高皇歌》、《传祖歌》、《龙狗歌》、《狗王歌》等都提到自己的祖先是“龙狗”。解放后,为了尊重少数民族及其祖先,有一些出版物上改“龙狗”为“龙麒”,本书因之。
雷一鸣惊喜地问:
“那么说,您老允许畲女嫁汉郎啰?”
老族长语重心长地说:
“咱们畲家,婚姻大事一向是自己作主的。该娶什么人,该嫁什么人,和尚崽①、泼妮崽②比老骨头更明白。咱们也用不着管得那么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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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和尚崽──畲家称未婚男青年,即小伙子。
② 泼妮崽──畲家称未婚女青年,即大姑娘。
雷一鸣从老族长家里出来,两眼放光,兴高采烈。他是个有心计的人,一面见人就说老族长要按畲礼备装嫁干孙女儿的消息,一面回家跟老婆子商量,要撺掇得月娥也用畲礼畲装嫁与二虎,然后悄悄地嘱咐红梅:等金凤、月娥的婚礼仪式定下来之后,通知本厚赶紧请出媒人来,按畲家礼节作速登门来提亲。
二虎妈由于自身客处畲山,正愁无力置办妆奁,如今老族长传出话来,愿以爷爷的身份为干孙女儿置办衣着衾褥,以畲装畲礼成婚,二虎妈一方面难拂老族长的一片诚意,一方面更是求之不得,连连称谢。吴本良入境随俗,想到这样一办,不但别开生面,更加热闹,而且有助于增进畲汉两家的亲密友善,除了提出男方必须穿用汉民服色之外,其余一切均可依畲礼畲俗成婚。消息传出,畲汉两族军民莫不欢呼雀跃,皆大欢喜。
月娥自从立志去世以后,已经是个无父的孤女,二虎那边也没有父亲,因此刘保义义不容辞地以“师叔”的身份出面主婚,将八分心思都用到了张罗婚事上。
铜锤大嫂惦着把红梅嫁给本厚,巴不得多几个畲女嫁汉郎的先例以为张本,哪怕像金凤那样的假畲女也是好的。因此,借口当地婚娶有“上轿怕大肚、下轿怕寡妇”这样的忌讳,纵然是生身之母或是过门后的婆婆也必须回避,因此与雷一鸣一起对月娥娘说:他们两口子打算僭越沾光一下,愿意以兄嫂嫁妹之礼代为接待宾客、张罗酒筵。
月娥娘去与本良商量,本良已经猜到了两位“铜锤”的用意,为了避免将来红梅嫁给本厚以后称谓上的混乱,主张两位“铜锤”以叔婶的身份出面。铜锤夫妇有了本良的这句话,如同得了恩旨一般,不由分说,就替月娥裁剪起上轿穿戴的畲家衣裙来了。
月娥初时不肯,听本良和二虎剖析,这样办不但有助于畲汉两家的和睦亲密,还有可能为本厚娶进一位泼辣大胆的畲家姑娘来。也只好抿嘴一乐,点头答应了。不过她身为义军女头目,遮上盖头由人牵着扭扭捏捏地上轿下轿,颇有些不自在。好在她久居畲山,知道畲人出嫁,不论男女虽然都有坐红轿的习惯,不过也有“行嫁”一说。所谓“行嫁”,就是新娘子出嫁不坐红轿,只是头戴三公主凤冠①,身穿蓝色大花边衣裙,脚穿草鞋,步行去新郎家。新娘子穿的草鞋,是用染成红色的苎麻编打的,鞋耳子上拴两枚铜钱,每走一步,就发出叮铃一声,十分有趣。据说这种风俗,还是当年高辛王三公主远嫁龙麒步入深山那会儿流传下来的呢!月娥觉得这种“行嫁”不但有趣,也切合自己女头目的身份,就选定了这种仪式。铜锤夫妇反正是只要你肯穿畲装出嫁,坐轿还是走路倒是无所谓的。月娥的婚事仪式,就这样说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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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三公主凤冠──畲民婚礼中新娘的头饰。前额上方为银制,嵌珠,头顶正中是一截竹筒,上覆红布。传说中高辛王三公主嫁龙麒,戴的就是这种凤冠。
过了七月半,金凤、月娥二人畲装成婚的新闻,已经传遍了整座山寨。开始的时候,不免有几个多嘴的老头子老婆子说两句闲言碎语,架不住金凤、月娥上山以后人缘儿特好,雷家寨中的男男女女都心向着她们姐妹两个,巴不得她们两个真的变成畲家姑娘才好。加上还有老族长在那里撑腰当戳杆儿,就把一缕淡淡的薄雾吹了个烟消云散,再也没人敢啰嗦了。
七月下旬,本良看看时机已经成熟,就央求刘保义来成全本厚和红梅这一对儿冤家的好事,上门到铜锤家去说媒求亲。一切礼仪场面,当然都要按照畲家的风俗习惯办理。刘保义也极愿畲汉两家能打破互不通婚的古老习俗,更何况当的是个“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落花媒人”,只不过去演一场戏而已呢!就细问了一番畲家说媒的风俗习惯,换上一套新点儿的衣服鞋帽,欣然而往了。
畲家有一句俗话,叫做“高头嫁女,低头娶亲”。也就是说:既然称为“求亲”,必然是男方去向女方“求”,男方的地位再高也高不过女方去,因此身为男方媒人,只能低声下气地善言相求。好在畲家的婚事都是男女双方自己说妥了以后,请个媒人去虚应故事而已,一切过场细节都按传统习俗照章办理,也就是了。
吃过了中午饭,刘保义手捧一斤索面①、一斤砂糖②,到雷一鸣家去说亲。用索面、砂糖做礼物,是畲家说媒的传统风俗,礼物虽轻,但情意是重的。畲家有一句话,叫做:“索面一样长长亲,砂糖一样蜜蜜甜。”刘保义这次登门提亲,表面上是“不期而至”,其实,本厚早已经通知红梅转告她父母了。因此,那一天铜锤夫妇也作好准备在家恭候。刘保义一进门,雷一鸣抱拳相迎。刚刚落座,放下红糖、面条,还未开口,雷大嫂就端来了三个一碗的黄酒煮鸡蛋,刘保义也不容套,稍一拱手,坐下来就吃。吃完了,抹抹嘴,把面条、红糖往雷一鸣面前推了推,笑嘻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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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索面──当地方言,指一种手工制成的挂面,含盐量较高,每把有三四尺长。有了机器压制的挂面以后,这种手工面条称为“土索面”,相应地称压制而成的挂面为“机器面”或“洋索面”。
② 砂糖──当地方言,指用甘蔗汁熬制的土红糖,相应地叫白糖为“糖霜”,而当地所谓的“白糖”,则是指“米花糖”。
“今天登门,不为别事,只为受本良之托,特来向你家求亲,把你们的女儿许配给本良的弟弟本厚,你看行啊不行?那小伙子,你们是知道的……”
不等刘保义说完,雷一鸣就把话茬儿抢了过去说:
“本厚嘛,在我手下学过小三年医,我还会不清楚?只是刘二哥您也知道,我们山上的规矩,能许亲不能许亲,我这个当爹的只作得了一半儿主,下剩那一半儿,还得跟我家里的商量商量。只好有劳二哥先回去,下次再来一趟得啦!”说着,把面前的红糖、面条又推回到原处。
刘保义是事先打听清楚了畲家的提亲规矩的。要是女方父母对媒人说“孩子还太小”、“我们不敢高攀”之类,就是不答应,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如今说“回去再来”,其实就是同意,只不过为了表示女方地位高于男方,必须让男方再来求两次才能答应,也就是当地所谓“成不成,三下行”的意思。刘保义一听,心里有了底儿,也不多废话,笑着点了点头,一面说:“那好,你们商量一下,我下次再来。”一面起身拱手,捧上索面、红糖,就从前门出来。雷一鸣送到门口,躬身一揖,也不远送。
按照畲家风俗,媒人得到女方“再来”的话茬儿以后,可以过几天再来,也可以当天就来。两家相距较远,不愿来回奔波的,还可以从前门出来,从旁门进去,也算是一次。刘保义就住在雷家寨,路途倒是不远,只为日子紧迫,说定以后还要办许多事情,因此当下从前门出来,在左近转了一个小圈儿,就又从旁门走进了雷一鸣家。
雷一鸣也心知刘保义即刻就要回来的,两口子已经在旁门内恭候了。一见刘保义,夫妻双双含笑相迎,刘保义今天客串这么一场戏,心里本就觉得好笑,这时候见两位“铜锤”虽在演戏却一本正经,俨然真事儿相似,忍笑不住,不禁哈哈笑出了声儿来。一面双手捧着索面、红糖躬身施礼,一面开门见山地说:
“在下二次登门,为的还是吴家的那头亲事,你们两口子想来总商量过了吧?”
雷大嫂一面把媒人往客座上让,一面满脸含春地回答说:
“难为刘二叔又跑了一趟!我们两个刚才商量过啦!像本厚那样的好孩子,真是百里挑一都难得的,我们两口子还能不中意么?只是我们山上的规矩,想必您也知道:男婚女嫁,除了大人点头之外,还要问问孩子自己愿意不愿意。只好有劳刘二哥先回去,等我们问过孩子,再给您回话吧!”
刘保义刚刚坐下,忙又站起,呵呵大笑说:
“做媒做媒,说嘴跑腿嘛!请你们快跟红梅商量商量,回头我再来一趟就是啦!”说着,双手捧起索面、红糖,又往大门外走去。一对儿“铜锤”嘻嘻笑着直送到门口,拱手自回。
刘保义在门外站立片刻,回味刚才的情景,直忍不住笑。过了约摸有一袋烟的工夫,就又返身走进雷家大门,只见红梅和她父母一起迎上前来。红梅见了刘保义,从未那么庄重文雅地蹲身福了一福,一颦一笑间却仍露出三分喜在心间、乐在眉尖的调皮相来。铜锤夫妇连声道过辛苦劳乏,刘保义双手高捧红糖、索面大声笑问:
“在下这个媒人,可已经是第三次登门啦!这两斤索面、砂糖,总该赏脸收下了吧?”
雷一鸣也呵呵笑着,双手接过红糖、面条,用嘴向红梅一努说:刘保义在左近转了一个小圈儿,就又从旁门走进了雷一鸣家,第二次提亲。
“该收,该收,该收啦!孩子自己点了头了,我们做父母的还有不愿意的吗?只是我们的丫头太野,从小让她妈宠坏了,家里的事什么也不会,委屈了本厚那孩子啦!”
刘保义正要答话,红梅在旁边听是数落她的不好,一鼓腮帮子嚷起来说:
“我铜锤疯丫头就是疯出了名的,这个谁不知道?他本厚机灵倒是机灵,我要是挑眼儿,还嫌他不够文雅,念不来子曰诗云、踱不来四方步呢!”
铜锤大嫂下死劲儿啐了她一口,拧着她的腮帮子笑骂:
“说你野,你偏野出个样子来给你刘二叔瞧瞧!刘二叔为了你的婚事,跑了三趟,鞋都磨破了。你不说做双鞋好好儿谢谢你刘二叔,倒没大没小地在你二叔面前耍开贫嘴了。不知道的,都说这丫头让我给惯坏了!今天让刘二叔说句公平话,这丫头这张嘴,算不算是卖膏药的嫡派真传?”
雷大嫂这么说,原不过是打圆场,红梅却认了真,噘着嘴嗔她妈说:
“鞋我可做不来,你自小没教过我!凑和点儿,我给刘二叔打双五色彩线大绒球的多耳麻鞋吧!”
刘保义听了雷家三位“铜锤”的这一番话,笑了个前俯后仰,指着红梅也打开了哈哈:
“你这个疯丫头到底跟谁学的疯,我这个清官也难推难断。不过照我看,任你怎么疯怎么野,一见到本厚也就不疯不野了。这就叫‘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只是你刘二叔这一辈子不打算嫁人了,五色彩线大绒球的多耳麻鞋嘛,还是留着你自己行嫁上路那时候穿吧!”
刘保义平时是个严肃的人,今天破例说了句笑话,逗得四个人全都乐弯了腰。雷一鸣边笑边骂:
“谁娶上这样的疯丫头,谁就算倒了楣了。别人家的媳妇儿都小心伺候爷们儿;她呀,不叫爷们儿伺候她就算是贤惠啦!死丫头,还不快去叫你二叔三叔过来!”
按畲家习惯,女方收下索面、红糖,就算是定下了亲了。这时候要请本房族人来陪媒人吃顿便饭,意思是通知大家:女儿已经许配给谁了。这样,消息一传开,可以避免别家再托人来说亲的意思。
红梅应声蹦出门去,这边雷一鸣把媒人让进屋里,同时把老穷婆、穷花儿、小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