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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他的拔牙,更是神奇得邪性:不但不痛,还不用刀钳锤凿,只在病牙周围的牙龈(y ín 银)上上点儿药,静坐片刻,咳嗽几声,病牙就吐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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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 谷星草──又名“谷精草”,产于水田边,叶细长,丛生,秋日叶間抽茎,顶端结花球点点如乱星,因此又有“戴星”、“流星”等别名。性凉,中医用作清凉去火剂。
① 石木耳──又名“石耳”、“岩皮”。地衣类植物,生长在高山的岩石上,性凉,中医用作清凉解毒药。
以上种种,都是“雕虫小技”,不算什么。马家祖传的最高明本事是骨科。说起他的接骨本事来,真是医中… 绝,够得上“神奇”二字:大腿骨碎了,他能够隔着皮肉一块一块给你对上;实在太碎了,就用刀子把大腿肉拉开,剔出碎骨,然后用一根去皮鲜柳枝,两头蘸上白公鸡血插入断骨中,三年以后保你照常扶犁挑担。
他家门口的墙上,站着一只大公鸡:这只鸡只能站着,不会走,因为那是他把两只鸡脚剁下来反向重新接上去的。这只鸡是他行医而且是专治骨科的特殊招牌。
他是大夫,又兼兽医,诸如猪不吃食了,牛腿跌断了,母猪难产了,他都能治。甚至你家的鸡吃了不消化的东西,他也有法儿治:他把鸡嗉子剪开,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就用普通的纱线缝伤口,不但不发炎,而且还不用拆线。当然,这样的大夫,老爷夫人达官贵人们是不屑于请他看病的。他们不相信这位穿草鞋的医生肚子里会有什么高明的医理高深的学问。但是种田的、做工的、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流等等的穷苦百姓,却都称他是救命恩人,把他看作是“药王①菩萨”,供奉在自己的心坎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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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药王──是对神医的崇拜偶像,各地各家有不同的说法:(1 )道家以章善俊为药王。章善俊是唐代武后朝京兆人;(2 )佛经中有药王菩萨,名“星宿光”,因其常以果及药供养日藏比丘,被尊为药王;(3 )北方俗传以扁鹊为药王,各地药王庙中供的也是扁鹊;(4 )缙云当地的药王庙,据说奉祀的是曾尝百草为民除病的神农氏。
只是他这个七世祖传的神医,到他这一代,却传不下去了:他老婆给他生了三个女儿,竟连一个儿子也没有。他各科病症都能治,独独不长于治妇科。妇女久婚不育他都有药,但是却没有包生儿子的神方。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医生只能医病,医不了命,命中无子,甚么神医都无可奈何。
本忠来找他,他正好在家里打草鞋。一听说有重病人,二话没说,撂下手中的活儿,背上药箱就走。从马店到吴石宕,少说也有十来里路,本忠几次三香要抢着背他的药箱,却怎么也夺不过来。
到了本良家,天已经过午了。本良请他先吃饭,他说他是来看病的,不是来吃饭的:看病比吃饭更要紧。药箱没摘肩,就先去看刘浪。
看了看病人的气色,诊了诊病人的脉息,详细问了发病的前后经过,又问吃过什么药没有,药方还在不在。本良见问,一一答复了。月娥想起包袱里还有一剂没吃完的药,就把它拿了来。
打开纸包,马大夫一样一样地看那药,不禁也踌躇起来了:要说这个吕寿仙,在壶镇街面上也算是数一数二响噹噹的祖传名医,医理精通不精通、属于哪家哪派不去说他,至少还不是个利巴①头,用药一向是胆子小,总是以温和疏导滋补为主,以毒攻毒的虎狼之剂,这些年来,还没有听说他用过。那末,为什么今天这副缓泻清火的药中,却用了那么量重的巴豆②?无怪乎病人吃了他的药以后,越发泻得厉害了。药铺里的规矩:戥完了药,一味一包包好,最后连药方扎在一起。这剂药,因为是吃剩下的,方子没有了,这就很难说是不是小利巴给抓错了。他把以上疑点告诉了立志父子,照本忠的意思,应该马上拿了药到松鹤堂去问个究竟。马有义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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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利巴──指外行,利巴头,指外行人。下文的“小利巴”则指的是小学徒。
② 巴豆──强烈泻剂,以产于四川而得名。
“没有药方,人家怎么会认账?倒显得是我们同行相轻,存心去拆他的台似的。就是有药方,小利巴抓错了,怕挨打,也不会承认的。闹翻了,还会说是咱们自己加进一味药去讹他们呢!”
月娥心里一动:这味巴豆,会不会是林炳加进去的呢?屋里有外人,自己一个姑娘家,不便插嘴。立志不懂医理,不明药性,对于大先生用什么样的药不敢妄加批评指责,只求马有义赶紧治病,先救病人要紧。
马有义打开药箱取了几味草药,交给本良,叫用文火煎汤,待凉了以后,用筷子撬开刘浪的牙关灌下去,如能听到肚子里发出辘辘声,病人就有转机。眼下病人气血两亏,邪火攻心,痰迷心窍,神志不清,为今之计,只好先降火退烧,等病人神志清醒以后再作区处;病人醒来,可以给他吃一些山粉羹。说着,本良妈来叫吃饭。马有义也不推让,反正是家常的粗菜淡饭,只是多煎两个荷包蛋而已。
马大夫走了以后,给刘浪灌下药去,果然不久就听到他肚子里咕噜噜直响。傍晚时分,烧热退去,张开了眼晴,再喂他二煎,就能自己咽下去了。
第二天一早,马有义又来了一趟。看了看病人的舌苔,又看了看换下来的屎裤子,闻了闻,摇摇头说:虽有脓血,但不抱团,不发粘,也没有辛辣味儿,不像是痢疾的样子,倒像是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留了一服止泻药,不吃饭就走了。
就这样,马有义隔一两天来一趟,加上月娥衣不解带,日夜服侍,刘浪渐渐地烧退泻止,羹汤粥饭,鸡蛋面条,一天比一天吃得多,眼看着精神一天比一天振作起来。过了六七天,病就算好利索,脸色也红润起来,只剩下将息休养的份儿了。
马有义见刘浪的病已经痊愈,又留下了一服药,关照慢慢儿补养,没什么变化他就不来了。
本良的家里,又响起了爽朗的笑声。只有月娥的眼睛又红又肿──这是几天几夜没合眼熬的呀!
过了七八天,刘浪的精神已经好多了。晚饭吃了两个鸡蛋卧的一小碗面,靠在床头上跟吴家老少聊闲天儿,下下食①。张二虎一掀门帘儿闯了进来,手里提着一篮细挂面,上面放着几十个鸡蛋,一进门就叫“师傅”,倒吓了月娥一跳,忙站起来要回避。刘浪却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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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下食──吃完饭,坐一会儿,或散散步,让吃下去的东西往下走走,叫“下食”,也叫“行食”。
“别躲啦,就在我床边坐着吧:天天见面的人,磕头碰脑的,有什么可躲的?还不给师哥倒杯茶!”
其实,月娥也并不愿意真躲出去,只是拘泥于当地的习惯,没过门儿的媳妇儿,有点儿羞羞答答的。听刘浪这么一说,也就不再回避,可也没有站起身来招待张二虎,只是低着头在刘浪的床边沿上坐着,涨红了脸,却是本良顺手倒一杯茶递了过来。张
二虎把篮子放在矮柜上说:
“我妈叫我来看看师傅这两天胃口怎么样。她说:要是胃口开了,叫在每天晚上睡觉前吃两个黄酒卧①的鸡蛋,多搁糖,不单滋补,夜里还睡得好。我妈还说:别担心鸡蛋,我们家那几只鸡听说刘师傅病了,这两天下蛋下得特别勤呢!”说得大伙儿全乐了。本良也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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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卧──把生鸡蛋磕进烧开的水或酒中煮成荷包蛋。
“别再送鸡蛋来啦:你前几天送来的那一篮子,还没动呢!自打刘师傅一回来,这街坊四邻送来的鸡蛋,你瞧瞧去,都快成了蛋市了。师傅病刚好,肠胃还软,一次不敢多吃,要照这样吃法,怕不得吃上几个月的哩!倒是有黄酒的话,给送几斤来,还用得着。”
二虎听说要黄酒,一拍大腿儿,也乐了:
“我说怎么样!本来我说带几斤来的,我妈说没现成家伙装,估摸着你们家一时半会儿的还不至于就光了,才没拿来。不要紧,等明天我再给你送来吧!”
本良他爹听这小哥儿俩一个劲儿地逗牙签子②,忍不住也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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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逗牙签子──几个人在一起耍贫嘴。
“你听他这一通胡说!有这样借着题目敲人竹杠的吗?我们家今年做了六十斤米的酒,刚喝了不多点儿,还有一大缸呢!回去告诉你妈,叫她别紧着送东西来了。我们家要是没了,我会打发本忠上你家取去的。”
本良见他爹把底儿给泄了,这才嘻嘻地笑着说:
“我叫他送酒来,为的是我跟他没事儿了喝上几杯,好干架玩儿呀!”
刘浪听了,也忍不住呵呵地笑了起来,对二虎说:
“回去向你妈道谢,就说我的病已经好了,只是身子还软些,等腿脚硬点儿了,改日再亲自去叩谢吧!”
大家又坐着聊了一会儿闲天儿。二虎忽然想起了头些日子' 练改足旁' 火的故事来,不禁“噗哧”一声笑出了声儿。本良见他一个人在想着茬儿地乐,用手肘捅了他一下说:
“有什么可乐的事儿,别一个人独乐,说出来,让大伙儿也都高兴高兴!”
二虎见问,倒不好意思起来了,腼腆地说:
“什么呀!我想起那天老神童' 练改足旁' 火的故事来了。你没听说吗?他愣说刘师傅不是得病,是有什么冤鬼缠身,要给刘师傅捉鬼呢!刘师傅,您倒说说,鬼神这东西,到底有没有哇?”
刘浪略为考虑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说:
“这叫我怎么对你说呢?我不知道你们家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鬼神这东西,有人信,也有人不信。对信的人说来,似乎有鬼神;对不信的人说来,根本就没有鬼神。奇怪不奇怪?见神见鬼的,总是那些信神信鬼的人,我却从来没见过。许是神鬼也怕我的缘故,总是躲着我走。我这个人,从小就不信鬼神。原因也很简单:记得小时候,有一回我妈带我去拜菩萨,烧了好些个银锭。我问妈烧银锭干什么,妈说是请菩萨保佑我没灾没病,快长快大。我问要是不烧呢,妈说那菩萨就不管了。我一听就有气:合着这些泥菩萨也跟我们的县太爷一样,眼晴里就认得铜钱银子,总是向着有钱的人,向着给他送钱的人。打那以后,我就对这些阴间的大老爷们没好气儿。赶上庙里没人的时候,我就爬到神座上去,不是揪他的胡子,就是抠他的眼珠儿。这些神通广大的佛爷菩萨们,到了儿也没敢拿我怎么着。于是我自己就悟出‘诚则灵’这块匾额的真正道理来了。这一回' 练改足旁' 火,我又懂得了另一层道理,那就是所有的神童们一定不相信有鬼神。不信,你就打听打听:他自己或是他家里的人有了病,他准是请大夫看,决不会去请什么将军来捉鬼的。”
刘教师的一席话,说得屋子里的人都笑了。本忠插嘴说:
“这都是‘子路不说’说的。他老是在背地里放风声,说您来路不明,不是白莲教就是长毛头子,指不定在外面杀了多少人才逃到这深山里来……”刚说到这里,立志咳嗽了一声,本忠一扭头,看见他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把下半截儿话咽回去了。
听了本忠这冲口而出的半截儿话,刘浪不但没有发火,反而频频点头,好像“子路不说”的所作所为,早在他意料之中似的。见月娥因为二虎来了,尽低着头卷辫梢子玩儿,就故意拿话逗她说:
“小娥,听见没有?说你干爹是长毛头子呢,你说说,你怕长毛不怕?”
月娥扔下辫子,想了一想,抬起头来直看着刘浪说:
“要是长毛都像干爹这样,那长毛准是好人。我大哥小时候就见过长毛,说他们都是好样儿的,我怕什么?”
刘浪又点了点头,像是十分赞许月娥的这一番话,但却沉默了足有半袋烟的工夫,一句话没说。立志还只当是本忠说话没轻重,惹得刘浪不高兴了,又瞪了儿子一眼。好半天儿,刘浪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儿,往上坐了坐身子,十分感慨地说:
“我到你们这里来,转眼又是五年了。‘岁月催人老’,真是一点儿也不假。这回你们要是不去林家抬我,也许这一辈子就再也见不着你们的面啦!要是我两腿一伸,就这么死了,你们是不是也会跟老塾师那样,真当我是在老家杀了人,逃出来的呢?我在老家都干过些什么事儿,这些年来,我从来没给你们提起过;你们呢,也许是怕我不便说,也从来没有问过我。这件事情,在我脑子里反反复复琢磨过不止一次了。我倒不是不想说;一来为的是说起来话长,大半辈子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一时半会儿就能说完的;二来有些事情,该不该给你们说,我也还拿不定主意。如今离开了林家,那边的学馆就算是辞了,往后少不得还是在这边住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