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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能以道里计了。当然,邑尊夫妇当众献艺,属官们除了说几句拜年话捧场之外,谁又敢说一声不好呢!
从读书洞到小赤壁,不过三里之遥,溪水却又折而向西。姽婳夫人一曲歌罢,船己进入小蓬莱。恶溪北岸,是一个颇大的村子,名叫周村,南岸山壁直立,峻峭如削,长达二里有奇,石色微红,所以称为“小赤壁”,俗称“仙榜岩”或“板壁岩”。其中有一处岩石峭出如檐,檐下岩石呈白色,刻有宋朝咸淳年间缙云县令王埴( zh í直)的《小蓬莱歌》和清代诗人袁枚的《仙都游记》等许多名人题咏。就在这石檐下面、石壁上面,凹进去一条一人多高五六尺宽的水平走廊,俗名“白蛇路”,也叫“龙耕岩”,比起昆明龙门的石廊来,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听刘福喜说,从西头的磴道拾级而上,穿过石廊,可以到达尽东头一个丈许见方比较空阔的石窟,名为“丹室”①。这个地方,不论是多么炎热的盛夏酷暑,总是凉风习习,寒气逼人,来到这里,恍如置身于琼楼玉宇高处,大有不胜其寒之慨。课读之余,劳作之暇,凭栏远眺,极目云天,仙都胜景尽收眼底,确实是消夏的洞天,避暑的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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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这个丹室,已经在1941年的一次山崩中坍塌,如今只留下一个深渊,连也遗迹也没有了。
刘福喜讲说丹室的来厉:明代著名“权相”张居正②死后被籍没抄家,他的儿子张懋修乔装成道士葛炼师①,逃到缙云来投靠郑汝璧。万历十二年(1584),当时正在家赋闲的郑汝璧替他在小赤壁上凿出磴道,上通龙耕岩,在这水平长廊的最宽阔处筑一丹室②,名为“超妙”,从此在这里避祸著书,隐居二十载,写成了《五经旁训》等多部著作。当时的丹室有门有窗,室外设有辘轳,可以直接从溪中汲水。如今事隔二百多年,一切设施全已朽蚀,连栏杆也是近年来新换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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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张居正──1525…1582 ,字叔大,号太岳,湖广江陵人,明代著名的政治家。嘉靖二十六年(1547)二十二岁考中进士,二十年后,到隆庆元年(1567)入阁,和高拱同时为相。隆庆皇帝死后,他与宦官冯保合谋,取代高拱为首辅,死于万历十年,终年五十七岁。万历初年,皇帝年幼,军政腐败,财政枯竭,“匪患”遍地,危机严重。在他主政的十年中,锐意革新,整顿吏治,裁汰冗员,奋发图强,提出“治乱世必用重刑”的主张,采用“得盗即斩”的高压政策;万历六年,下令清丈土地,清查大地主隐瞒不纳赋税的庄田,使全国纳税土地从四百万顷提高到七百万顷以上;三年后又推行“一条鞭”法,把各种税役合并为一,按亩征银,改善了国库的收入;在人事方面,任戚继光为将,巩固了边防,用潘季驯治黄、淮,缓解了水患。应该说,在那个历史时期,他也算是个忠于皇室、功在国家的“贤相”。但是死后被太监张诚及反对革新的守旧朝臣们攻击陷害,却遭到了抄家籍没的处分。
① 炼师──也作练师,指德上思精的道士,用作对道士的尊称。
② 这个丹室,已经在1941年的一次山崩中完全坍塌,现在水平走廊的尽东头,是一个深渊。
故事讲完,船在虎迹岩下傍岸,众人依次下船。在溪岸上仰观小赤壁,只见悬崖陡削,其险甚于刚才船上所见。袁枚等人的题咏,由于年代久远,已经被苔藓所封,斑驳碖硱,难于辨认了。在虎迹岩的旁边,有一隐蔽曲折的石级直接开凿在陡壁上,这就是郑汝璧开凿的磴道。刘福喜带领众游客沿着磴道攀藤附葛而上,直达张懋修隐居著书的“超妙”丹宝。
石廊高度不等,高处可以直立而走,矮处则需躬身而过,边缘险处有齐腰高的木栏杆保护。
金太爷探身栏杆外往下看了看,只见峭壁直立,下临深渊,令人头晕目眩,心惊肉跳,赶紧缩了回来,连连咋舌说:
“好险!好险!从底下住上看,并不觉着太高,怎么从上往下看,就变得这么高了?瞧这绝壁,跟泰山的舍身岩倒有几分相似呢!”
金太爷出京南下,路过泰安,顺便到泰山去逛了逛,对那里的景色倒还记忆犹新。姽婳夫人生长南国,一辈子没过过长江,不知道舍身岩到底有多高,只是一听这名儿,先就叫人毛骨悚然,连忙一把拽住金太爷,笑着打趣说:
“老爷功成名就,指日就要高升,可别在这里舍身哪!”
金太爷也笑着说:
“我就是要舍身,也得跟你一起舍呀!”
他们两个当着一众贵客,竟这样肆无忌惮地打起皮科来,颇有点儿令人哭笑不得;却谁也没有想到,此言一出,倒成了“谶语”了。
这时候,有两只竹筏子从恶溪上游流漂而下,筏子上坐满了男男女女的村民,穿着蓝的、白的、红的、绿的各色衣服。一个粗壮而结实的小伙子,一面用竹篙撑着筏子,一面用他那高亢而浑厚的嗓音唱着一支动听的山歌,为这迷人的景色增添了三分画意、七分诗意。金太爷见了,不禁诗兴油然而生,当即口占一律:
红岩赤壁缙云东,
福地洞天胜巧工。
陟岭犹如人面壁,
登山恍若马行空。
清清一水成明镜,
历历千家隔彩虹。
定是石廊通玉宇。
仙童唱曲入云中。
姽婳夫人听了,欢喜不尽,急忙寻纸觅笔,立逼太爷写出,手捧着诗笺,吟哦再三,还尖着嗓子轻声地诵唱起来。她的意思,是想借此引起大伙儿的诗意,出来几个捧场的唱和一番。但是就在她又写又唱的工夫,溪流中的两个筏子也在虎迹岩下停泊靠岸,四五十个男女村民,一半儿留在山下,一半儿沿着磴道爬上石廊来了。金太爷看见,心中老大的不高兴,就让小跟班儿的去传话,晓谕村民们今天有县里大老爷和绅衿们在此游山,速速回避,不得近前。
今天游山,所有衙役民壮长随仆人等等,全都留在石笋前刘氏宗祠里了,只有金太爷的这个小跟班儿,一向是三步不离左右,随时听候吩咐传话的,因此作为唯一的例外,跟上了山来。这时候听说叫他去轰老百姓,尽管他在老爷太太面前柔顺得就像一头绵羊,但在老百姓面前,顷刻之间就会变成一头猛虎。只见他“喳”了一声,转过身去,虎着面皮,大踏步走到众百姓面前,远离七八步就站住了。
那一帮村民,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个姑娘,一个穿一身红,圆乎脸儿;一个穿一身绿,瓜子脸儿,都打扮得十分粗俗,可又都显得很俊美。那个小跟班儿的是个没那话儿的“火者”,对姑娘们并不感兴趣,因此倒没有“五色令人目盲”,也不像老色鬼那样一看见美貌姑娘就会酥了半边身子,依旧是狗仗人势,耀武扬威,横着身子,斜着眼睛,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依次爬上石廊来的人,气势汹汹地撇着京腔说:
“去去去!全都回去!出门也不拣个好日子,不知道今天县里大老爷和一众乡绅们来游仙都么?快远远地找个没人的地方趴着去!要是冲撞了大老爷,叫你们吃不了的兜着走,那时候后悔可就晚了!”
那个穿红的姑娘,一听这个京片子说话这么不客气,登时也瞪圆了眼睛,用更不客气的话回敬说:
“谁说你姑奶奶出门不拣好日子来着?你姑奶奶长这么高这么大,还没有逛过仙都风景呢,听说今天是个好日子,连县里大老爷都来了,我这才几十里山路巴巴儿地赶了来的。实话告诉你说吧,大老爷要是不来,你姑奶奶还真不来呢!”
那小跟班儿的虽然是个奴才,在这个县里,可也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除了老爷太太之外,连师爷、相公见了他都是笑脸相迎的,哪儿听见过这个?不由得真火儿上升,又走前两步,怒喝一声说:
“你们走是不走?再要不走,二爷可就不客气了!”
那个穿绿的姑娘倒是不生气,略噘了噘嘴,似笑不笑地继续将火儿:
“请问二爷,客气怎么样?不客气又怎么样?”
那小跟班儿见这两个姑娘如此不识抬举,就有心拿她们开刀,又走前两步指着她们训斥说:
“懂事儿的,趁早向后转,开步走,滚回家里卧着去,这就叫客气的;要是不懂事儿啊,惹得二爷火儿上来了,一根铁链儿锁了你们,县前站笼里站着去,可别嫌不客气!”
穿绿的丫头扬了扬眉毛,挑衅似地说:
“缙云县有十一万老百姓呢,只怕县前那四架站笼,不够用吧?”
小跟班儿的再也忍耐不住了,跳了起来骂:
“混帐!给脸不要脸的土包子!县前四架站笼装不下全县百姓,装你们两个还宽空得很!”
说着,不顾一切地扑了上来,伸手就想抓人。不提防两个姑娘眼明手快,一个抓住他的一条胳膊,只一拧就拧到背后去了,接着另一个在他背后猛击一掌,同时在他脚下使了个绊儿,在这一推一钩之间,那小跟班儿踉踉跄跄地冲出去足有七八步远,一时立足不稳,摔了个嘴啃泥,爬起来就往太爷跟前奔去,一面跑,一面嚎:
“反了!反了!来了土匪了!来了强盗了!”
小跟班儿的那一副怪相,引起了村民们的哈哈大笑,也引起了太爷老爷们的瞠目惊呼。他们站在“丹室”里,离这帮村民们并不太远,不但目击而且耳闻了刚才这场戏。他们比小跟班儿经得多见得广,马上想到这帮村民不像是邂逅相遇的游山玩水者,而是存心前来寻衅的复仇者。那两个毛丫头如此轻巧地就制服了小跟班儿,足可以证明这帮人“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个打个都是有两下子的非等闲之辈。金太爷正想喝令衙役民壮们上前抵挡,猛然想起他们全都留在石笋前的刘氏宗祠里,顿时间不觉傻了眼,只是呆若木鸡似的站着,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寻衅的村民们步步进逼,转眼间拥到了老爷们的面前。马翰林一眼看见走在前面的那个绿衣姑娘正是穷花儿,脑袋里嗡地一声,眼前一黑,几乎一个跟头栽倒,不由自主地直往后退缩,一直退到屁股撞在山石上,这才遮遮掩掩地躲在一个人的身后,嘴里直念佛,但愿穷花儿没有看见他。随着村民们的进逼和马翰林的后退,金太爷和一众游山的贵客们不由自主地也步步后退,终于全都挤到了丹室的一个旮旯犄角儿里,背负石壁,再也没有退路可退了。
到底还是金太爷来自京师,见过大世面,也沉得住气儿,壮了壮胆子,硬了硬头皮,哆哩哆嗦地冲口而出地问:
“你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从人丛中挤了出来,由于刚才撑筏子使了劲儿,一件雪白的小褂子解开了衣扣,露出胸前两块古铜色的腱子肉,微微渗着汗珠儿。只见他走到太爷的面前,也学着那小跟班儿的傲慢神态,一只手往腰间一叉,两眼凝视着金太爷,淡淡地说:
“我们找青天大老爷伸冤来了。你不知道缙云县的老百姓掉在汤锅子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已经到了怨声载道、民不聊生的地步了么?”
金太爷一听是告状的乡民,先放下了一半儿心,却又摆出县大老爷的架子来,神气活现地说:
“混帐!告状有这么拦路蛮告又动武行凶的么?本县每逢三六九挂牌放告,有什么冤情,写了呈纸,县衙里告去!”
那小伙子一声冷笑:
“青天大老爷,你也配么?我们找的是新从京中出来代天巡狩的八府巡按高青天高大人。高大人自从兰溪码头起旱以后,从金华到永康,一路微服出行,察访民间冤苦。我们打探得明白,得到了准信儿,知道高大人今天一早带了夫人小童来游仙都,雇了鱼鹰子的一条小船,游山玩水来了。如今鱼鹰子和他的小渔船还都在虎迹岩下面呢,鱼鹰子亲口告诉我们说:他的客人共是一男一女和两个小童,刚才都上丹宝来了,那还有错吗?哪位是高青天,快快请出来,受小民等一拜!”
听了这个乡民的一番话,金太爷不禁狐疑起来。自己的父亲依旧在军机处供职,如有御史出京外巡,到别的省份倒也罢了,只要是到浙江省来,能不事先通个气儿么?再说,这个高奇峰看起来倒是个宦家子弟,肚子里面也还有些才学,但是年方弱冠,能当得上正五品的外访御史么?又一想,国朝以来,十六七岁的少年进士,出了也不是一个两个了。这种人少年得志,容易得到皇太后的欢心,奉旨秘密出巡,也不是不可能的。就拿他自己来说,不也是二十多岁就进了翰林院,深得皇上和太后的青睐么?这么一想,又有些相信起来。回头看看高奇峰,只见他满面春风,美目流盼,微露皓齿,莞尔而笑,迎前一步,对众村民深深一揖,然后文质彬彬,仪态万方地开口说:
“奇峰何德何能,堪当诸位父老兄弟如此盛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