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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了林国栋,立志早就把话都琢磨好了,不等他开口说客套话,劈头就说:
“你打算在蛤蟆岭修的陵园,图纸我全看了,其实跟上倪马家的花坟用的是同一个图样。十多年前马家的花坟是我带人去帮着修的,怎么个修法,用多少人工,花多少钱,我全清楚。马家请的石匠,一共是二十五个人,东家供饭,干了一年零三个月,合一万一千多个工,一个工每月四吊零三百文钱,共合一千五百几十吊。你家的陵园,昨天晚上我们细细地核算过了:按二十三个人干一年算,最少最少得八千二百个工,再少就没法儿干了。工钱呢,按马家的规矩,管饭均摊每人每月四吊三,不管饭按我们的价码大小工通牵每人每月六吊。山主的活儿按老规矩是九扣,今天我们再让一步,按八折算。要是包给我们呢,八千二百个工,每工二百文,一共是一千六百四十吊,再打个八折,合一千三百十二吊钱。我们爽爽气气,把零头抹了,你出一千三百吊钱,一年以后我交活儿你验收,你就什么也不用管了。要是少于一千三,大伙儿吃不饱饭,我也没法儿交代,那只好请你去另找别人吧。”
立志没等林国栋开口,就把手里的草图打开,指着图样说:
“你先看看这张图中你的意不。要是按这张图修,得十五个人干六个月,合两千七百个工,也按每个工通牵二百文算,一共是五百四十吊,打个八扣,合四百三十二吊。这是抠严了算的,丁是丁,卯是卯,一个工也省不下的了。也是那句话:要是把活儿包给我呢,你是山主,我们也爽爽气气,你出四百三十吊钱,半年以后我交活儿你验收。要是少于四百三,我掰不开镊子,你另请高明吧!”
林国栋开头听立志说十多年前修过马家的花坟,心里就有几分嘀咕。俗话说:泄底儿怕老乡。要是把童男童女陪葬的事儿到处那么一嚷嚷,谁肯把活蹦乱跳的孩子卖给他让他送进坟墓里去呀?再听听价码儿,二百钱一个工的石匠,在当地可以说是最低的工价了。二百钱,买米不过十来斤,再打个八扣呢,一天连八斤米都不到。这样低的工钱,雇个小工也许马马虎虎,想要请个拿得起活儿来的石匠师傅,上哪儿请去?万一吴家石匠不肯接这宗活儿,那就不单是弃近而求远的问题,恐怕出这么低的价码儿,真还没处去请这样高明的师傅呢!林国栋虽然心里打鼓,表面上却还故作镇静,装模作样地翻了半天草图,这才抬起头来对他们兄弟俩说:
“你们以前修过马家陵园,知道怎么个修法,当然更好。把活儿包给你们,我当然更放心。不过,在用工和价码上头,还得斟酌斟酌。马家的陵园是个什么样子,我没看见,只是以前听别人讲起过,前几天又听张先生详细说了说,心里才有了个底:第一,马家的阴宅,半截儿埋在土里,半截儿露在地上,下面是石板打底奠基,四面的石墙九尺高;我家的阴宅修在石台上,不用奠基打底,石墙也只有七尺高,这就省工省料不少。第二,马家陵园用的也是北山的青岗石,从石宕到坟地,来回一趟就有十七八里;我家的陵园离石宕不过三里多路,有些大件头的整活儿,像石人石马什么的,不一定要用大青石板,可以就近在山上挑选整块儿的卧牛石打出来。这样一算,用工用料都比马家要省得多。这样吧,石桥和陵园都包给你们,一共一千五百吊钱,另外还有一条:那就是不许对外人说我家的陵园跟马家的… 样。要是这两项你们都能答应,石宕还由你们开,我开不开石作坊的事儿以后再说。这两项你们要是做不到呢,过了年你们把宕退还给我,哪怕我到外省外县去请石匠,也要把这两项工程照样完给你看。也让你们知道知道不是离开了你们吴家石匠天下就没人会打石头了。”
立志见这个老财奴贪得无厌,想起上月为刘教师算束脩买坟地的事请来,更觉得打心眼儿里往外翻恶心,就老实不客气地说:
“你收租放债,管家过日子,也不是不知道米卖多少钱一担,盐卖多少钱一斤。二百钱一天的工钱再打八扣,还合不到八斤大米。卖力气的人,谁一天不吃三斤两斤粮食?下剩五六斤米,老婆孩子一家大小的穿衣吃饭零星花销都在这里面出。说实在的,应你家的话儿,不过看在你家是山主的份儿上,你要是舍不得钱呢,我也舍不得力气,那咱们就两便吧。只要你八斤米一工请得到石匠,不论本地的外地的,你只管请去好了,我们绝不来争。另外,还有一桩:刘教师的坟地,可是写过字据出过钱的,那是我家的产业,你家修陵园,可得把我家的坟地闪出来!”说着,一把拉过桌上的草图,卷巴卷巴,冲立本一晃脑袋,站起身来就要走。
林国栋见立志动了肝火认了真,要摔耙子,还提出不许把刘教师的坟地圈进陵园中去,倒是真急了,一时间拦又不是,不拦又不是。拦吧,自己的话已经说绝了;不拦吧,放走了他,再找这样便宜的工匠,可就没地方找去了。心里一起急,不觉站起身来脱口而出说:
“坐下坐下,咱们有话好商量嘛!揽生意讲价钱,哪有个不讨价还价的?”
立志听林国栋的口气松了下来,也看出老财奴是打肿脸充胖子,像个半熟的鸡蛋,外表像是挺硬绷,内里其实是一摊儿黄酱,就又把话接过来说:
“讨价还价,也得看是什么样的买卖呀!第一,我们是挣工钱,不是卖青菜萝卜,有个早晚时价不同。一个石工一天挣多少钱,从老八辈儿传到今天,远远近近,哪有少于十斤大米的?第二,我们吴家石匠,祖辈相传,一向是实打实算,不知道什么叫讨价还价。你不想想,我要是讨虚价,人家用二十五个人我们为什么只用二十三个?马家的陵园修了… 年零三个月,我们为什么只定一年?不就为石宕近点儿,工料省点儿吗?马家一千五百吊钱只修一座陵园,还供了二十五个人一年零三个月的酒饭。今天你想不供饭只出一千五百吊钱一模一样修一座陵园,外搭一座石拱桥,你想想,天下有这样便宜的事情吗?我们看在你是山主的份儿上,打破了老规矩,照码八折, 你还不知足。我们靠力气耍手艺吃饭的人家,风吹日晒,汗水长流,一年干到头,能落下几个钱过年?你要是太抠了,愣要我们自己贴饭钱给你家干活儿,还不如不干更好呢!按实码算,陵园是一千六百四十吊,桥是五百四十吊,两项工程,一共是两千一百八十吊,打个八扣呢,也得一千七百四十四吊。我们自己把零头抹了,只算你一千七百吊,这就便宜你五百来吊钱了。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合算不合算,你自己可以比一笔嘛!不给你张扬的条件可以答应,工价却是实在不能再少了。成不成就听你一句话:成呢,请中人来订合同,分两期支钱,交活儿结账;不成呢,我们也别尽在这里瞎磨牙,白耽误工夫。我们手上,还压着一大堆活儿呢!”
一席话说得林国栋急不得恼不得,只得涎着脸招呼兄弟俩重新坐下,又念了一遍苦经,骂了一通年成,费了好一番口舌,好几次气得立志提起腿来又想走,都叫老财奴给拦了回去,最后总算以一千六百五十吊钱讲定了。耍手艺的人,慢工才能出细活儿,要想省工图快,只能在活儿上找齐。做买卖的事儿,反正买的没有卖的精,又是包工活儿,这一点,立志兄弟心里都清楚, 也就不再跟他多啰嗦。最后,少不得还是请老塾师来写字做中,接着交割第一期工钱银两,一直折腾到太阳影子都快要立直了,才算告一段落。兄弟俩背着铜钱银子回到家中,家里人等他俩回来吃午饭,已经等了很久了。
第十三回
银环金钏,老学究复古纳聘礼
张灯结彩,新举人荣归开喜筵
林国栋送走了立志兄弟,回头又和老塾师商量为林炳聘媳妇儿的事情。
林国栋的意思,吕家和林家是姑表亲,瑞春又是自己从小眼看着长大起来的,人品模样儿怎么样,… 清二楚,用不着再去相亲。如今婚已经合过了,纳聘的吉日也择定了,只要把聘礼送过去,就算是完事大吉。当初席间议亲,原是文武两位教师的大媒,如今武教师故去,只好请文教师一个人辛苦一趟,把聘金彩礼先送过去,以后让坤方再请出一位媒人来,这都不在话下。要商量的是:一,送什么样的彩礼?二,送多少聘金?三,什么时候迎娶?
林步雪是林村的圣人,博古通今,深谙礼仪,又是林国栋的长辈,家里有了这么大的事情,不请教他,请教谁去?
林步雪读了几十年的诗云子曰,虽然连八股文都还没做通,但总以为自己读的是圣贤之书,当然也就比别人要多懂得一些道理。平时前村后店办什么红白喜事,老学究总是指指点点,不是说这个不合古礼,就是讲那个不合仪式,俨然自己就是周公旦再世一般。今天林国栋把儿女亲事这样重大的题目问到自己头上来了,当然得好好儿琢磨琢磨,千万不要违背了古礼。林步雪凝神沉思了半晌,这才开口说:
“乾坤两造,一方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一方是富商巨贾,壶镇首富。如今珠联璧合,亲上加亲,办事要是不合礼仪,不免要被邻里耻笑。故所以嘛,此事不办则已,办则必须慎重斟酌,万万不可造次。为儿女定亲,送什么样的聘礼,本无一定之规,当视家境和当地的风俗而定。古人婚娶,有用雁作为聘礼的,称为‘奠雁’,也叫‘委禽’,取其顺阴阳往来及不再偶之意;也有用茶作为聘礼的,称为‘下茶’。茶不移本,植必生子,取其不再移植之意。咱们这里,兴用鹅笼酒海,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用来表明女孩子洁身自好,… 身清白,当然不可妄废。此外,古书中说的:”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何以致殷勤,约指一双银。①‘可见一对金钏儿,一对银戒指,是省不得的。《晋书》中说:“大宛②娶妇,先以同心指环为聘。’可见用戒指定婚,古今中外皆然。不过现世通用金戒指定婚,那却是不合乎古礼的。古礼以银环进、以金环退③,咱们应该用金钏配银环,以复古礼。另外,再配一件家传的古玩珍宝,作为信物,也就足够了。至于聘金一节,《礼记》上说得很清楚:“聘则为妻。‘可见无聘则不成其为妻。吕家既称壶镇首富,其女称为千金小姐,谅不为过。当以千金聘之,再随意加一点儿零头,算是带子拖孙,也就行了。在聘礼上头,我劝你一定要出手大方些。吕家不是卖女儿,你家出的聘金越重,名声传将出去,他女儿的身价也就越高;他女儿的身价越高,吕家也就越高兴;吕家越高兴,陪嫁的妆奁当然也就越丰盛。十里红①之外,没准儿还有两套金银台面②呢!你放心,娶媳妇下聘金,不是赔本的买卖。赔本的是吕家:你家出的聘金越重,他家赔得也就越多,这是用不着说的事儿。想当年你爹嫁你妹妹的时候,那妆奁也算得丰厚了!如今做了回娘亲,姑娘送回姥姥家来,连她娘当年带走的那份嫁妆,也带了回来啦!说到迎娶的日子,总以乾坤两造事先商量的大概日期为范,再请阴阳生就中选出一个良辰吉日来。其实嚜,哪天为吉,哪天为凶,各家有各家的说法,孝武时七家聚会辩讼③,到底也没辩出一个结果来。照我看,喜庆日子除了吉利之外,天气也是很要紧的,总以风和日丽、不刮风下雨为上。明年是癸酉年,林炳今年中了秀才,明年总是要去赴乡试的。看起来,林炳的武艺出众,就算不能稳拿头名解元④,中举大概总不在话下吧?你看,咱们是不是两好并一好,把洞房花烛夜和金榜题名时连起来?两宗喜事放在一天办,又省时间又省钱,倒是两全其美。还可以把两宗喜事的钱加在一起,办得更体面些,更热闹些,有什么不好?不过,这总得两家商量着办。好在听说女家的嫁妆是现成的,就算是明年秋后办喜事,也还有整一年工夫,满来得及。咱们今天先把头两件事情定下来,婚娶的日子,等我送聘礼去的时候,再跟敬之当面商量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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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这是汉繁钦《定情诗》中的四句。
② 大宛──古国名,在大月氏(r òu zhī肉知)东北,曾为汉武帝所破。清代称大宛为浩罕国,即今中亚细亚的佛尔哈那州。
③ 古礼以银环进、以金环退的故事,见《三余赘笔》:“古者后妃群妾进御,女史书其月日,授之以环,以进退之:生子月辰,以金环退之;当御者,以银环进之:著于左手;既御者,著于右手。”这里是老学究一知半解,牵强附会。
① 十里红──指嫁妆的丰盛,即头一抬已经抬出十里之外,末一抬还未出大门,联绵十里,络绎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