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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忠不等二虎答话,赶紧拉过本良来示意他扒着门缝儿往里瞧:
“哥,你看,他们放倒了咱的大黄枯,正在扒皮呢!”
本良走过去扒在门缝儿上仔细地看了看,本善和本厚也挤过去凑在门缝儿上往里瞧。三个人也都看清了,眼前正在开剥的这条大黄牛,正是人人都认识的吴石宕大黄牯。本良一招手,四个人一齐围拢来,蹲在地上。本良压住了一肚子火气,小声儿地对大家说:
“牛是咱家的。看样子,爹要是不来,他们还不会半夜里动手宰;爹一来,他们沉不住气儿了,这才不等天亮就动手。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刚才爹一定来过这里。”
本忠见本良不提怎么进门的事儿,急得差点儿嚷起来说:
“你尽说些没用的话!你亲眼看见爹提着灯笼奔林村来的,不上林家,难道还跑到别处去了?现放着大黄牯在那儿,咱们不赶紧打进门去指着黄牯追问爹的下落,还等什么时候?”
二虎见他说话的嗓门儿越来越大,扭过身子来摁了一下他的脑袋,嗔他说:
“嘘,小声点儿!你那么大声嚷,没等你打进门里去,林炳倒该打出门儿来了。院子里现放着咱们的牛,咱们找他说理,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把这条牛说成是他家的。不过人是人,牛是牛,两码子事儿怎么能扯到一块儿去?要是他咬定牙关愣说没人来过,你又能拿他怎么着?就你一个着急!先听你哥把话说完了嘛!”
本忠吃了个大窝脖儿,知道自己的理由站不住脚,只好不吱声。本良接着说:
“如今的事儿,找到牛了只好先说牛的事儿。大黄牯还没扒完皮,咱们盯住了它,也不怕他藏到哪里去。我的意思,咱们五个人分成三拨儿:本厚和本忠到前面去敲门儿,就说是有人看见林国栋把牛从蛤蟆岭上牵回来的,认定了非要到牛栏里看过才甘休。这样做,为的是拖住林炳兄弟不让他们到后院儿来。前院儿里一咋呼,林国栋在后院儿里必然慌了手脚。趁他们忙乱中,我和本善就拨开这道角门闯进去,指着牛跟林国栋讲理……”
本良的话还没有讲完,二虎双手乱摇把话接了过去说:
不好,不好!这个主意欠妥当。你想啊!牛是他们家牵走的,这一晚上你和你爹两次登门找牛,这会儿牛又正在后院儿开剥,如今林国栋正在后院儿,本厚他们到前面去叫门,半夜三更的,就算林炳能开门儿,难道还能放他们两个进后院儿查看牛栏吗?要是一言不合动起手来,他们两个半大孩子,能是林炳和林焕的对手吗?到时候你们四个人两个在前院儿两个在后院儿,你叫我一个人怎么个接应法儿?咱们的人力本来就单薄,再要分成两拨儿三拨儿的,不是白白找挨揍吗?依我的主见,既然已经找到了牛,咱们就盯严了这头牛,就在这里叫门,让他挪没处挪,藏没处藏的,只好当面认输。
本良还没开口,本善和本厚都说:
“没工夫再争了,还是依着二虎的主意吧!”
本良听二虎这一说,也觉得把人力分散了不太妥当,就分拨说:
“行,那就还是我和本善打头阵,本忠和本厚就守在这道角门上,里边没有响动,我不发话,不许进去。二虎不是吴石宕人,不便出头露面,刚才在家讲好了的,只在墙外巡风接应。就是里面动起手来了,也不许伸茬儿。就这么办吧!”
大伙儿不再争执。本良走回门边从门缝儿里瞧了瞧,牛皮已经全扒下来了,正在拉牛头呢。本良一看再不叫门儿就晚了,伸手就把门儿捶得山响,一面喊着:
“开门!开门!有急事儿找你!”
林国栋一听是本良找上门来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能不乱了手脚慌了神儿?他像落汤的螃蟹似的,手忙脚乱地帮着把牛头用牛皮包了起来,叫来旺儿送到牛栏里去藏过了。为了尽量拖延时间,以便于做手脚,还故作镇静地大声问:
“你是谁呀,半夜三更的有什么事啊?”
本良见他只顾忙着藏牛皮,却不来开门儿,就又使劲儿捶了几下门板,干脆给他挑明了:
“我是吴本良,上你家找牛来了!”
林国栋听他又提起找牛,连忙分辩:
“你不是已经到我家牛栏里看过了吗?我家哪有你家的黄牯牛哇?”
本良见他不开门, 也就老实不客气,打身边拔出七寸钢刀来,插进门缝儿里去往旁边一拨,门闩移动了一点儿,再拨两下,门就开了。本良藏好刀子,一脚把门踹开,跟脚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本善紧跟在本良后面,回头又把门儿轻轻地关上。本良更不打话,大踏步走到兵器架旁边,指着地上没皮没头的牛身子单刀直入地问:
“你说我家的牛不在你家,那你倒说说,这头牛又是谁家的呢?”
林国栋一看本良来势非善,心里先自有几分胆怯,又看本善气虎虎地跟在后面,心里更是一阵阵发毛,慌忙向身边的来旺儿使个眼色。来旺儿会意,转身往前院去了。林国栋这才强打精神,装出一副坦然自若的神态双手一摊说: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今天买了头牛……”
“那么说,就是那头花牛啰?”
“那还用说,你知道还问什么!”
“不见得吧?只怕花牛是假,黄牯是真。要真是花牛,你把牛皮拿出来我看看!”
吴本良步步紧逼,林国栋步步后退,已经到了山穷水尽后退无路的地步,只好拿出“耍赖”这一招看家本事来抵挡一阵:
“这个你管不着。我宰我家的牛,你丢你家的牛,难道你家丢了牛就不许我家宰牛了吗?天下哪有你这样不讲理的?你们俩半夜三更的闯进我家里来,是存心找碴儿还是怎么着?”
本良知道他是理屈词穷了,没有办法,这才虚晃一刀,以攻为守。好在自己是心中有数的,不怕他,干脆将他一军:
“你宰的是花牛还是黄牯,你心里明白,我心里也清楚,讲理不讲理,咱们看牛皮:牛皮是花的,我承认理亏,给你赔礼道歉;牛皮是黄的呢,你包赔不包赔?”
这一军正将在要害上,林国栋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支吾半天,只好继续耍赖:
“你凭什么来查我的牛皮是花的还是黄的?我宰我的牛,管不着你家的事什么儿!你要是有本事,上县衙门里告我去!”
这确实是最后一招儿了。表面上的声势汹汹,掩盖着内心的空虚,拍着胸脯子充好汉的人,骨子里却比耗子还要胆小。林国栋祭起“上衙门”这宗法宝以后,自己吓了自己一跳,脸皮刷地一下就黄了。本良听了,不由得冷笑一声,顺手从兵器架上拔下一支松明来递给本善说:
“林老太爷要跟咱们打官司,咱们不能不奉陪。不过嚜,俗话说得好:‘捉奸捉双,捉贼捉赃。’没赃没证的,咱们怎么上衙门告人家去?别的先甭说,你先到牛栏去看看有没有咱们家的大黄牯吧!”
本善接过松明来,转身就向牛栏走去。这一来可把林国栋给急坏了,要想去拦,哪里还拦得住?急得他大声叫来喜儿。来喜儿不得不转身去追本善,却叫本良一把拽住了,说:
“你们牛栏里没有我家的黄牯牛,还怕我们看怎么着?”
话音儿刚落,那边本善就叫开了:
“大哥快来!咱家的黄牯的头和皮都在栏里呢!”
本良一听,二话没说,拔下另一支松明就奔牛棚走去。火光中只见本善站在牛栏里,一手举着松明,一手在摆弄一个大牛头。本良探身到牛栏里正想看个仔细,一眼却看到牛栏旁边有一个灯笼壳,已经踩扁了,就手拾起来一看,上面有一个笔划极粗的宋体大红“吴”字,正是立志刚才从家里提出来的那盏灯笼。再照一照栏里栏外:灯笼盘儿歪倒在牛栏里,半支家制土蜡滚在一边儿;栏外地上一摊鲜血,已经凝结成黑紫色,一把石锁,也不知什么时候搬到牛棚里来了,上面也沾满了黑紫色的斑斑血迹。看到这些东西,本良脸色一下子变得蜡白。一抬头,正好看见林国栋就站在牛栏门口,不禁气得浑身发抖,一步蹿上去当胸一把抓住他领口,哆嗦着嘴唇大声喝问:
“你把我爹弄到哪里去了?说!说不清楚今天我就劈了你!”
林国栋被本良像抓小鸡子似的抓在手里,再看看本良,满脸涨得血红,两个眼珠子努出来像铜铃儿似的,好像要把人一口吞下去,早已经吓成了一摊泥,软瘫在地下,两个波罗盖儿突突地抖个不住,浑身上下就跟筛糠一样,只听见上牙磕着下牙得得地响,哪里说得出话来!
正在这个时候,只听得牛棚外面大喝一声:
“松手!吴本良你夜人民宅,要想行凶杀人怎么着?”
话音未落,一块砖头从门外飞了进来。本良眼快,一转身,就手把林国栋往上一提,不偏不斜,那块砖头正好打在林国栋的后脑勺上,只听得“哎哟”一声,就翻了白眼儿了。
门外林炳见一砖头没打着本良,倒伤了自己父亲,也急了,挺起手中三尺剑,就要进门来跟本良拼命。本善见林炳拿的是短家伙,就手从牛栏门旁边抄起一把四齿儿锄来,冲出门去接住林炳厮杀,一边嘴里还大声地嚷:
“姓林的:你害死我大爷,宰了我家的牛,你太欺负人了,今天我跟你拼啦!”
本良见本善接住林炳动起手来,怕他吃亏,赶紧扔下林国栋,在牛栏旁边找到了一根扁担,就冲出门来助阵,正好林焕手执一把厚背单刀赶到,就接住本良厮杀。来旺、来喜儿见他们四个刀光剑影,四齿儿扁担,扭作一堆儿,搅成一团儿,只听见噼噼啪啪,乒乒乓乓,钢铁竹木相碰相击的声音乱成一片儿,四个人做两堆儿团团转,就跟走马灯似的一来一去猛砍猛杀。两人自知武艺相差太远,插不进手,只好远远地站着看,看得入神,倒把林国栋的死活给忘了。
本善跟林炳交手,武艺上本来就差一着,使的家伙又不称手:四齿儿锄这种农具,当地人用来翻水田、抹畦埂,又大又重,光铁头就有三斤多,惯性很大,往出砍容易,往回掣却困难,头上又没尖儿,只能抡砍,不能劈刺。家伙不好使,功夫上不免又要差人一着。林炳使的是宝剑,虽然比四齿儿要短些,但却轻巧灵活,能搠能刺,能劈能砍。四齿儿来势凶猛,只要躲开锋头,别拿宝剑去硬碰硬地抵挡,而在对方往回掣家伙的片刻,抓时机猛劈猛刺,就能以巧取胜。林炳和本善虽然是同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徒弟,但林炳是专业习武的童生,有充足的时间和条件勤学苦练,武艺上虽然及不上本良,比起本善来,却又不知要高明多少。这会儿两个人在月光下交锋,虽然看得不怎么真切,一个是且拿四齿儿当大刀,使的是上砍、中抡、下扫三路解数:砍如泰山压顶,抡如蛟龙摆尾,扫如秋凤刮地,沉着不慌,手法不乱,神鬼莫测,变化无穷,一把四齿儿舞得左盘右旋,上下翻飞,步步进逼,猛打猛冲,一步紧似一步,一着猛似一着,恨不得一下子把林炳砍成肉泥烂酱方解心头之恨;一个是以退为进,以守为攻,全仗着眼明手快,腿脚利索,觑得真切,看得分明,前后腾越,左右翻滚,使出猫蹿、狗闪、猴蹦、兔跳四宗看家本事来,躲得十分干净利落。只见那把四齿儿在他头上、脚下、前后左右旋风一般呼呼直响,一闪而过,却没有碰伤林炳一丝一毫。躲闪之外还要瞅冷子卖破绽挺剑还击,惦着等本善精疲力尽,骨软筋酥之后再给以致命的一剑,置他于死地而后已。
本善猛打猛冲,猛杀猛砍,见自己回回落空,处处失着,总占不了上风,不觉烦躁起来。略定一定神儿,掉过四齿儿来先照林炳脑袋上横抡一下,趁他低头躲让还没有抬起头来的工夫,顺势抡圆了家伙使出全身力气大喝一声兜头盖脑地猛砸下去。这一招儿,在武术中叫做“明探东海,暗劈西山”,头一下只是虚晃一招儿,真正的力量都在第二下上,诀窍则是第一要快、第二要准、第三要防反击,要抡得出去,掣得回来。这种武把子常使的解数,林炳是个中人,还有个不明白的么?见他头一下抡过来轻飘飘的,力道不足,劲头不大,早已经防着他第二手,就在他家伙还没有掉过头来的当口,不单不向后躲,反而趁势挺剑向前面迎去。本善运足了全身力气向前砍,身子不由地也就往前冲,没想到林炳也猛扑过来,俩人撞了个满怀。本善的四齿儿抡空了,砍在地上,林炳的宝剑由于俩人都十分用力,一下子就从本善的心窝儿里刺了进去,从后背上穿了出来。本善大叫一声,咕咚一下就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林炳拔出剑来,转身正想和林焕两个并力双战本良,门外二虎扒在门缝儿上观战,见本善倒下了,林炳也奔向本良去,恐怕本良有失,回头一推本厚,说了声:“你快到村子里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