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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大笔一挥,感激不尽!”说罢,唏嘘几声,站起来深深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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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失怙恃(h ù sh ì户事)──指父母死去。怙和恃都是“依靠”的意思。
② 执绋(f ú福)──绋是出殡时牵引棺材的大绳子。执绋,就是送葬。
老讼师赶紧站起来还揖一礼,口称:
“不敢,不敢,自当效劳。”
小讼师李梅生在一旁却接过话茬儿去说:
“前几天正大绸布庄为一件买卖债务上的官司和解了,两造借五味和菜馆楼上请客。席上闲话中,我听县里刑名师爷说起府上这件案子,好像内中还有什么文章呢。他说:两月前太爷去壶镇验尸,回衙以后,就把尸格和初审笔录发了下来,叫叠成案卷,说是五十天后,交承审委员提审。谁知到期稿案门上①把牌票送请太爷标硃,内签押房的书办却又传出话来说:这件案子太爷要亲自过堂,叫过些日子再提审,连我们这位丁拐儿师爷都觉着纳闷儿,不知道太爷的闷葫声里卖的是什么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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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稿案门上──指管理案件的差役。凡是官署里的差役,都可以就其职务的性质,称为“某某门上”。因为差役没有专设的“签押房”,办事地点平时都在门口。
林炳听小讼师说的刑名师爷又叫什么“丁拐儿”师爷,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打断了他的话头,问了一句。小讼师哈哈一声笑了出来,正要答话,老讼师却把话茬儿接了过去说:
“大世兄涉世不深,又不是官场中人,这些官场上的黑话,想必也是不会懂的。我们县里的这位刑名师爷,姓丁名贵,绍兴人氏,是金太太的胞兄,也是金太爷的心腹。太爷的公事私事,不论大小,可以说没有一件是他不知道的。府上的这件案子,连他都不清楚,就透着有几分奇怪了。为什么又叫他‘丁拐儿’师爷呢?一则是‘丁贵’和‘丁拐儿’音近;二则他是金太爷的大舅子,这种官亲,本官在的时候,他是‘二皇上’,一离开本官,就一个钱也不值了。正好像牙牌里的么二,配上二四,就是‘至尊’,离开二四,就是杂张。么二也叫‘三丁拐儿’,衙门里的人,就在背地里把丁师爷叫做丁拐儿师爷。这是他们平时说惯了的,你不是这里面的人,这些黑话,怎么理会得?”
听老讼师这样一解释,不由得把林炳也逗乐了。大家笑了一阵,小讼师接着说:
“大老爷吩咐下来暂缓提审,谁知道这一缓会缓到哪一天去呢?再过十几天,就到了封印①的日子了。看样子,在封印之前,大老爷是不会给自己在大年下找事儿烦心的。这样说来,这件案子最早也得过了正月二十以后才能发出牌票去。官司上的事情,尤其是人命案子,宜于速战速决,不宜拖泥带水,以免夜长梦多。我也觉着奇怪:当日验过了尸,人犯也都提问过了,为什么不一火煮熟,求太爷把人犯押回衙门,再过一堂,立时就定了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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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封印──清代官场制度:在旧历十二月二十日前后三天中选定吉日,封存官印,叫做“封印”。到正月二十日前后三天中选定吉日开封,叫做“开印”。封印期间,官员休息,不处理日常公务。
林炳急忙解释说:
“验完了尸,太爷是要把一干人犯全带回县里来第二天一早再审的,却是我自己求太爷暂缓提讯。当时舍弟伤势惨重,我想尸已验过,口供已录,铁证如山,不怕翻案的了。我一个人顾得了官司顾不了丧事,顾得了丧事又顾不了官司。打官司的事情,初审复审,上详下批,一拖就是一年半载的,谁知道哪天才能结案?可是灵停在家里,等着入殓,丧葬上的事情,却是一天也拖不得的。我求缓讯治丧,吴家也求取保治伤,太爷就全都准了。”
小讼师右手一拍大腿,嘴里啧啧地直咂舌头,表示遗憾地说:
“这件事情让你这样一办,就算是砸到家了。更奇怪的是太爷竟然会破例照准,也是往常没有过的事情。难道你不知道眼下你身为壶镇团防局总办,打官司的事情,可以打发抱告出面,官司丧事两不耽误的么?”
林炳听说打官司还可以委派抱告出面,不耽误办丧事,这才觉着自己办事确实欠周密了。遗憾的是当时没有一个懂行的人指点指点,如今大错已经铸成,后悔也已经晚了,只好沮丧地说:
“打我记事儿那会儿起,就没见我家跟谁打过官司,谁知道这里面还有那么多的规矩和讲究呢!太爷下乡来的那天,到我家的时候,天快黑了,就在我家里过的夜,我是尽我所有安排了食宿,也许这是太爷看在我接待丰盛的份儿上,格外开恩,才给假治丧的呢。”
小讼师却摇摇头很不以为然地说:
“不见得是这么回子事儿吧?我听刑房老夫子说,太爷验尸回衙,却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连丁拐儿师爷都一连碰了他两个软钉子呢!你说你已经尽你所有办了接驾,照我看,八成儿是你不知道我们这位太爷的来历和脾气,什么地方伺候不周,把他给得罪啦!”
林炳歪着脑袋略想了想,满有把握似地回答说:
“官场上的事情,我不大清楚,还有得可说,说到待客应酬上头,这两年来在外头跑跑,多少也见识过一些,在礼数上,想来还不至于有太大的欠缺和差错吧?咱们这位金太爷,到任也已经有半年多了,对他的脾气个性不怎么摸底,对他的来历,倒是略有耳闻的。我听说,他是个旗籍官员,虽不是两榜出身,却也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早年原是在翰林院供奉的,不知为什么既没有迁御史,也没有放知府,倒放了处州府通判①,今年春天县里出了缺,是他来署理的,不上半年,却又实补了。听说还是个五品官借补②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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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通判──地方官之一,始设于宋代。宋初为了削减藩镇的权力,把亲信朝臣下调到州府与知州知府共治政事,名为通判。明清两代因袭旧制,府通判称通判,州通判称“州判”。
② 借补──清代自咸丰、同治以来,捐官之例大开,官多而缺少,只得以官品大的补官品小的,称为“借补”。同治中武职借补的更多,甚至有三品顶戴给官员当跟班的。
老讼师正咕噜咕噜抽着水烟,听林炳说完太爷的来历,猛吸一口烟,拔出铜哨来,“噗”地一声把烟灰吹了出去,一手端着水烟筒,一手拿着火纸煤子,连连晃了晃脑袋,眯着两只小眼睛斜瞅着林炳,意味深长地说:
“大世兄耳目倒也灵通,只是刚才你说的那些,固然全都不错,内里的细节,你却是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想要打官司,不摸清太爷的脾气个性,投其所好,能指望打赢吗?明明就是你在理,要是得罪了太爷,找你一个碴儿,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何况官司上的事情,一个字也说错不得。你就有那把握,连一点儿破绽都没有落到人家手里?”
林炳听如此说,知道老讼师久涉公门,对打官司的诀窍当然是十分清楚的,连忙欠了欠身子,表示专诚求教:
“老世伯说得极是,打官司的事情,小侄实在是一窍不通,一切还得求世伯多多指点,小侄心中有数了,才好对症下药。否则人也死了,钱也花了,还打了下风官司,那才叫冤枉呢!”
老讼师也欠欠身子,放下手里的水烟袋,把椅子向林炳这边挪近了一步,显得又神秘又自负地压低了嗓音说:
“打官司的事情,千头万绪,变化多端,要想把官司打赢了,其实也不是什么极难的事情。主要看你会不会随机应变,当即立断,出奇制胜。该急的时候要急,该拖的时候要拖,该说话的时候要咬得住牙,亮闪闪的钢刀架在你脖子上不能更改一个字;该花饯的时候要松得开手,白花花的银子整千整万地送出去不能觉得心疼。欠理的时候,要从欠理中找出理来;有理的时候,就要死死抓住这个理字一下子摔死对手绝不留情。用老打官司的行话来说,就叫做:‘无理搅三分,有理不让人。’此外,过堂的时候,第一要紧的是不能翻供,第一堂怎么说的,以后堂堂都得这样说,哪怕是说错了也不要改,不妨从别的地方想办法找回来;要是一改口供,太爷就会说你‘出知反尔,非奸即诈,故意放刁,戏弄堂官’,挨几下板子倒是小事儿,弄得不好,官司就是十分占理也会因此输掉。当然,案子千万桩,桩桩不一样。每一件案子,要仔细掂量轻重缓急,揣摩利害得失,才能决定下多大本钱,打什么主意,走什么门路,要什么样的结局。打官司,也跟打仗一样,第一要紧的是知己知彼:自己有多大力量,对方有多大力量,自己有什么弱点,对方有什么弱点,都得探听清楚,做到心中有数。能力敌者,以力胜之;不能力敌者,以巧取之。双方力量相差悬殊,或情理两亏明摆着是下风官司的,不如趁早求和,少作退让,以求小败,而保存元气实力,等待机会另生事端,一鼓而胜之。这也就是古人所谓‘实力悬殊,善战者不战’的意思。当然啰,我这几句话,不过是自己几十年来经手官司案件积攒下来的一点儿粗浅管见,只能说是大致如此,不见得处处适用。更有许多地方,只能意会,不可言传,必须揣摩其菁华精髓变通而运用之。总括起来,一言以蔽之曰:知己知彼,随机应变是也。就是大框框差不多了,底下的细节详情,对付办法,也有许多不同之处。府上的这件案子,我也只不过听说一个大概,到底应该怎样下手,等以后听你把前后经过细说一遍,我再帮你琢磨琢磨对策,出出主意吧。”
林炳听到这里,赶紧站起身来朝老门斗深深一揖,说:
“听老世伯这一番高论,真如古人所说的胜读十年书,只怕十年寒窗,博览群书,也悟不出这一番大道理来。老世伯久涉公门,深谙律例,经验之谈,字字千金。小侄聆教,得益匪浅,当永远铭记在心。今后若能变通运用,终生受用不尽。有老世伯为小侄出谋划策,指点迷津,对付几个乡愚毛贼,不是如同儿戏一般吗?官司上的事情,有老世伯这几句千金难买的箴言相传,小侄自去揣摩玩味,必有心得。适才老世伯说起小侄对这位金太爷的来历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如此说来,想老伯必定是一清二楚、了若指掌无疑的了。不知道老世伯能否拣那能说的为小侄略说一二呢?”
老讼师听了林炳这一通恭维,心花怒放,连脸上的皱纹都好像一下子舒展了许多,呵呵地笑着,欠身还了礼,一手捋着颌下那几根稀稀拉拉的花白胡子,一手指着小讼师对林炳说:
“你要想知道这位金太爷的底细,还得去问他。他两口子一个跟丁师爷无话不谈,一个跟太爷的内眷常来常往,什么事情不知道?真是连太爷祖宗三代的坟埋在哪儿,家门口的石狮子有多大都说得上来。我知道个一星半点儿的,还不都是他们两口子给我说的?”
小讼师李梅生见老头子把买卖布到他身上来了,也就当仁者不让,笑嘻嘻地说:
“其实家父说的也不尽然。刚才说的那个丁拐儿师爷,跟兄弟倒是有一面之交,公余之暇,或茶楼棋弈,或酒肆对酌,茶余酒后,也讲起过几件金太爷的趣闻逸事。不过他跟太爷是郎舅的名份儿,有些事情,我不便细问,他也不便细说。倒是贱内跟里面太太有缘,走动得跟亲姊妹似的,还常常留在衙内歇宿。这位金太太,是位十分娇惯、十分泼辣却又十分爽直的那么一个人,跟贱内几乎无话不说,无事不谈。贱内跟兄弟,那当然更是不在话下的了,从金太太那里听来什么妙闻趣事,还有个不回来跟我学舌的?这样,我把他们兄妹二人的话往一块堆儿一拼一凑,远的不敢说,要说这近的,通缙云县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比我更知道金太爷的来历底细和脾性爱好的了。说起我们这位金太爷来,那话儿可就长啦!你世兄只听说他是旗人,大概不知道他祖上跟雍正爷爷还是亲兄弟,是条正牌儿的黄带子①吧?他祖上是康熙皇帝临终之前不久所生,在兄弟行中年级最小,尽管并没有参与过‘夺嫡’之争,但是他的后人为了逃避雍正爷爷的搜捕,中道式微过一阵子,逃亡在外,后来改姓金姓。为的是满族话‘爱新觉罗’跟咱们汉话的‘金’字意义相通,这也是不忘所本的意思。乾隆盛世以后,党争渐渐平息下来,虽说早已经回京认了宗室,却还不改金姓,从此就成了宗室的一支。咱们这位金太爷,是军机达拉密①的三公子,从小聘请名师课读,博览满汉典籍,在宗室里也算是颇享才名,少年饱学的。今上登基以来,沐皇恩点进翰林院以庶吉士衔任用。几经大考,文字倒还清通,只是那一笔字,不是龙飞凤舞,却像春蚕秋蚓一般,皇上恩典,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