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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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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耳目。我呢,也就在家里等传票,不接到牌票不进城来了。另外,还叫来旺儿带一张一百五十两的即期庄票来,一百两还那鼻烟和鼻烟壶的货款;五十两是孝敬嫂子的。为兄弟的事情,往后少不了还要烦嫂子跑腿儿。区区小数,对付着做双鞋穿吧!明天一早我就动身,恕小侄不再来辞行了。”说着,从衣架上取下帽子来就要回客店。李家父子虚情假意地留了几句,也就站起来送客。

翠花儿进了一趟衙门,白吃了一顿好饭不说,还多要了一百两银子。如今又来一个五十,乐得她眉开眼笑的,一边连连称谢,一边两只眼睛也帮着送情,笑盈盈地把茶几上那盒子八大件用包袱包好了,递在林炳手中,说是带着路上轿子里好吃。

林炳本不稀罕这东西,一则是金太太答谢的人情,二则难为翠花儿殷勤,一个劲儿地住他手里塞,三则也不妨带回去给瑞春尝尝北京点心的风味;就从翠花儿手里接了过来,一手提着,一手撩起长袍下摆,告辞了李家三口,连灯笼都不提一盏,冒着扑面寒风,大踏步地回栈房去了。

第二十八回

阴差阳错,赛周仓拍马打保正

理屈词穷,林团总吹牛赖工钱

林炳进了一趟城,花了一千七百五十两银子,不单学到了一肚子打官司的诀窍,而且还学来了唐才子独创秘传的二十多套那罗那里之学,心里美滋滋的,觉得实在不虚此一行。回到家来,心安理得,飘飘欲仙,就好像眼下官司已经大获全胜,吴本良的脑袋早就揪了下来,在这壶镇一方,除了他林炳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能人了似的。

按照圣人“学以致用”的训导,不仅官司上的事情跟林国梁捏咕了一番之后又从新做了安排,还接受了金太爷的忠告,特地调了四名膀大腰圆的乡勇来看守前后门户,严防吴石宕人前来挑衅生事儿。就是闺房之中,也不免暂时充当巫山阳台,照本宣科地按图操演起来。

林国栋两口子这番寿终正寝,林炳夫妻二人的日子反倒过得格外顺心,比起爹娘公婆在世的时候更其甜美,更其安逸,更其随心所欲,可以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了。

只是林焕的心中却大不以为然。虽然他年纪还轻,眼下又是哥嫂当家,百事作主不得,但他冷眼旁观,倒也看出了这一千六百两银子送进衙门里去,不见得就是把佛送到了西天。公门中人,壑欲难填,谁的钱柜儿是有底的?谁的良心是生在正当中的?拿自己家里有数的钱去填那无底洞,还不是永远填不满么?怎奈林炳正在兴头上,这话哪里听得进去?再说,银子早就已经兑走,劝也晚了。如今是骑虎难下,只好让人家牵着鼻子走。好比长竹竿儿捅阴沟,捅一节儿说一节儿,捅到哪儿算哪儿了。

林炳回家来,一晃又是十几天,转眼间到了腊月二十,给长工们算清了一年的工钱,打发他们回家去了;二十三送走了灶君,接着二十五小年儿又来到。过了二十五,街上所有的店铺都关门上板,基本上不做生意了。想起老讼师说的衙门里年前封印的话来,估摸着这早晚不来牌票提审,至少也得过了正月二十再说了。于是只得先把官司上的心思丢开,一心一意准备过年。

死了爹娘的人,按制应当寝苫枕块,只能在家里哀哀守孝,滴酒不得沾唇,大正月里逛灯看戏,更是提都不要提起。不过古往今来,“礼制”这门学问,讲究的就是怎么样做出来给人看;至于内心究竟是真是假,并没人管。就是那视父母如婢仆,役爹妈如牛马的人,爷娘病着的时候,连茶水也不送一杯,一旦两腿一伸,两眼一闭,呜乎哀哉死了,出殡的时候,那孝子一样的在灵前手提着香碗灵牌,弯着腰哀哀而哭,涕泪横流,简直是大贤大孝,比尧舜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内心中真要有半分想到爹娘,觉得有一丝儿悲痛,那才叫天大的怪事儿呢!只不过碍着“礼制”二字,人人都如此,也就不得不如此罢了。

林炳办完了丧事,趁着壶镇团防局的团董帮办们都还在林家的时候,也曾经提出告假丁忧,要吕慎之再度出山来接替团总这份儿差使。吕慎之已经无官一身轻,刚刚清静了几天,在家里享点儿清福,怎肯又钻进这个是非圈中来?好在丁忧期间办团练的倒不是没有先例,远的不要说它了,近的如曾国藩,不就是在丁忧期间辞去了朝廷的命官不做,回湖南老家去一面守孝一面以在籍侍郎身份办团练,专门跟太平军为敌,连皇上都一再降谕嘉奖,要各地团防局以曾国藩为楷模,效法他忠孝两全的义举么?一方面是吕慎之言之有据,一方面林炳也正要借重团总这块牌子打官司,并不想真的去职,再加上几个知趣的团董帮办们一捧场,一顶乌纱帽在人丛中滴溜溜转了一个大圈子,依旧平平稳稳地戴在林炳的脑袋上,反倒落一个“忠孝两全,一心为国”的美名儿,心里更加高兴了。

林炳如今成了当家人,到了年下,少不得每天忙着翻账本儿,打算盘,清理账目,打发来旺儿提着灯笼带着乡勇四处去讨租要账。俗话说:“羊毛出在羊身上”,送进衙门里去的一千六百两,整的出去零的进来,少不得还是要加在佃户们头上,由他们来负担。林炳跟林国栋的脾气虽然不一样,但是盘剥佃户的算盘不但一样精明,而且是青出于蓝,歪点子比起他父亲来更多更狠。

林村街上,到处都是一片新春佳节的繁忙景象,热热闹闹,喜气洋洋,掩盖着年关有如鬼门关的忧愁、沉闷和恐慌。村里的孩子们正在演习排练元宵节登台的采茶戏,箫笙鼓乐,婉转的唱腔,不时溢出户外,不但增添了许多节日的欢乐气氛,多少也冲淡了几分压在大人们心头上的烦恼和忧伤。唯有村东头那三进空落落的林家大院儿,除了时断时续噼哩啪啦打算盘的声音和偶而一阵飞来飞去的鸟雀啾鸣之外,冷冷清清,死气沉沉,乍一走进去,简直就像是走进了久无香火的庙堂里一样。

吴石宕那边,自从给本善办了一场排场不大但却有开路神送葬的丧事以后,远近传闻,声名大噪,又不见林家有何举动,更是趾高气扬,心安理得。吴石宕人走到壶镇大街上,不由得胸脯子都比平时挺得更高些,毫无愧色地接受别人当面的称赞和背后的夸奖。在这些淳朴而又天真的吴石宕人看来,林炳虽然现当着壶镇团防局总办,家里也有几个臭钱,但是除了偷偷儿地在背后耍些鬼花招儿之外,明面儿上也不敢拿吴石宕人怎么样。不是么,县太爷下乡来,虽然住在林家,烟酒茶果鸡鸭鱼肉的招待,验尸的那天,除了他仗恃有功名在身可以站立不跪之外,也不见金太爷给过他什么好声气好脸色。这一点,吴石宕人最赞许也最放心。他们想:金太爷到底是个从皇帝身边来的的京官,秉公办案,铁面无私,没偏没向,把提防林炳勾结官府仗势欺人的疑虑一下子全都冲淡洗净,烟消云散了。相反。倒逢人就夸金太爷是当今真正爱民如子的青天大老爷,相信他,称赞他,把断清这桩血案严惩凶手林炳的希望,也统统寄托在金太爷身上。五十天假期一满,凡是与案子有关联、验尸那天点到了名字的人,全都各自准备就绪,单等太爷的牌票一到,就结伙儿进城去打官司。

这五十天当中,本良和二虎的伤,经马大夫的精心医治和月娥的日夜照料,伤口已经逐渐地消肿平复。本良的胳膊,伤口愈合了,骨头也对上缝儿长好了,解下吊在脖子上的三角巾来,伸缩转动自如,端个饭碗掇张板凳儿什么的,一点儿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当然,要拿起锤子堑子来重新摆弄石头块儿,马大夫说,那是至少要等半年之后才能试试的。

月娥所最不放心的是二虎的那条腿,虽然有两寸多长的大腿骨是用一截柳枝接上的,但是五十天来,也已经显出了神医的奇迹:红肿不堪的皮肉和伤口,贴上了药末儿和猪板油捣成的药膏以后,不但没有化脓溃烂,竟渐渐地退了肿,伤口也逐渐缩小,眼看着快要收口了。几十天来,二虎的那条坏腿只能平放在床上,一点儿也挪动不得,如今随着仿口的平复,虽然还不能用它来走路,但用两手搬动它起坐挪窝儿,已经不怎么觉得疼了。眼前的事实,不能不叫月娥相信这神话一般的奇迹就发生在自己的身边,发生在自己亲人的身上,而不是什么遥远的他乡外国,甚或是高深莫测的天廷龙宫。现在月娥唯一担心的是:大腿骨还没有长结实,五十天工夫,柳枝也不可能变成骨头,一旦牌票下来,提审过堂,这条没有长好的大腿,怎么经得起六十里山路的长途跋涉?万一要是磕着碰着错开了缝儿,怎么得了哇!

五十天过去了,五十一天过去了,牌票杳如黄鹤,没有下来;五十二天五十三天又过去了,依然有如泥牛入海,无声无息。衙门中人,连个影子也不露。一等又是二十几天,吴石宕人这才觉得事情有几分蹊跷,议论纷纷,其说不一。但是谁也猜不透金太爷的闷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多数人的猜想,都认为是年节快要到了,没有特别重大的事情,衙门里照例是归置归置,准备封印过年,不理公务了。官司上的事情,不论是新旧案件,当然也要等过了年开印以后再说的。

二虎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时候,跟本良说起这件事情来,却总担心夜长梦多,横生枝节,指不定林家又会搞出些什么鬼名堂来,中途变卦。本良也觉得这样坐在家里等别人来牵着鼻子走,不作任何防备,不是路子,就叫本厚悄悄儿到林村去打听一下林家这些日子来都有什么动静。

果不其然,本厚回来说,三四天之前,林炳带着来旺儿到城里去了一趟回来,今天一早又打发来旺儿单身一人进城里去了。两次进城,干了些什么勾当,却没人知道。照二虎和本良的猜測,八成儿跟官司上的事情有关:不是托人情,就是走门路,再不然就是到城里去找刀笔先生出什么鬼点子去了。

怎么办呢?由着别人去暗算自己吗?坐在家里等着挨揍吗?当然不能。那么,怎么办呢?也去托人情走门路?不要说没那一注闲钱,也没那么一条路子去请个刀笔讼棍儿来帮着出计策想点子。去年秋天在县里为改籍的事儿找的那个钱士明,还不够教训吗?想来想去,手艺人跟财主家打官司,要钱没钱,要势没势,除了据理力争,指望县太爷秉公断案之外,几乎就没有什么办法可想了。

腊月二十四过小年儿,立本清算账目,说起林家的陵园,当初承包的时候,合同上写明分三期付款,交活儿结账,偏偏在工程结尾的那一天出了丢失黄牯牛的事情,当天夜里大打出手,死的死伤的伤,把第二天的交活儿结账也拖延下来了。不管怎么说,蛤蟆岭陵园现在已经埋进人去了,事前赛神仙也到陵园里去验看过一遍,并没有说出什么来,可以算是验收过了。眼下虽说两家正打着官司,不过路是路,河是河,一档子事儿归一档子事儿,官司尽管打,修陵园的工钱却还得问他要。已经拖欠了三个多月了,这一笔工钱要是收不上来,几十名石匠师傅辛苦一年的工钱拿什么去分给人家,人家又指着什么过年哪?

二虎听说了这件事情,支撑着坐起身来对立本和本良说:

“这倒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借结账为由,可以亲身到林家去探听一下虚实。即使林炳嘴巴子紧,一点儿口风也不露,从他那言谈话语、神态表情上,多少也可以看出点儿蛛丝马迹来。不过这一回,不能像上次立志叔去寻牛似的,赤手空拳夜探虎狼窝,弄得现在生死不明,连尸骨都不知着落何处。现在按合同结账,可以名正言顺,由立本叔带上本厚,再拽上地保林国梁,三头对面,结清账目。捎带脚把林炳近来有什么动静也观察观察,岂不是一举而两得?”

立本吃过午饭,果然和本厚两个带着合同和银钱支付字据之类,到林村找地保林国梁说话。林国梁正两腿夹着一只篾丝手炉在门口蹲着抽旱烟,一听是会同他到林家去结算蛤蟆岭坟园的账目,赶紧推托说:

“立本师兄弟俩主持吴石宕石作坊以来,跟四方八处立的合同没有一千也该有好几百了吧?哪张合同是我林国梁做的中、画的押?当初你们跟林府订合同的时候,听说是找步雪叔做的中、写的契,如今结账有了争执,为什么不去找我步雪叔?俗话说:解铃还得系铃人嘛!不是我借故推托,我看这件事情哪,还是原汤化原食的好!”

立本赶紧申明:蛤蟆岭坟园的工程和银钱出入,自有图纸和合同为据,不会发生争执。今天之所以要请保正出面,只是为了林、吴两家眼下正在打官司,双方有什么交涉,会同保正当面说清了,有个中间人,也是省得他日大老爷问起话来,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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