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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然叫道:“青天白日之下……”抬头一看,天刚破晓,还说
不上是“青天白日”,他也不以为意,继续说道:“这些小毛
贼拦路打劫,欺侮女流之辈,哼哼,难道不怕王法么?”仪琳
道:“我们不是寻常的女流之辈,敌人也不是拦路打劫的小毛
贼……”令狐冲大踏步上前,从一众女弟子身旁硬挤了过去。
众女弟子只得贴紧石壁,让他擦身而过。
令狐冲将上坡顶;伸手去拔腰刀,拔了好一会,假装拔
不出来,骂道:“他奶奶的,这刀子硬是捣乱,要紧关头却生
了锈。将军刀锈,怎生拿贼?”
仪和正挺剑和两名魔教教众剧斗,拚命守住山道,听他
在身后唠唠叨叨,刀子生了锈,拔不出来,又好气,又好笑,
叫道:“快让开,这里危险!”只这么叫了一声,微一疏神,一
柄链子枪刷的一声,刺向她肩头,险些中枪。仪和退了半步,
那人又挺枪刺到。
令狐冲叫道:“反了,反了!大胆毛贼,不见本将军在此
吗?”斜身一闪,挡在仪和身前。那使链子枪的汉子一怔,此
时天色渐明,见他服色打扮确是朝廷命官模样,当下凝枪不
发,枪尖指住了他胸口,喝道:“你是谁?刚才在下面大呼小
叫,便是你这狗官么?”
令狐冲骂道:“你奶奶的,你叫我狗官?你才是狗贼!你
们在这里拦路打劫,本将军到此,你们还不逃之夭夭,当真
无法无天之至!本将军拿住了你们,送到县衙门去,每人打
五十大板,打得你们屁股开花,每人大叫我的妈啊!”
那使枪汉子不愿戕杀朝廷命官,惹下麻烦,骂道:“快滚
你妈的臭鸭蛋!再罗嗦不清,老子在你这狗官身上戳三个透
明窟窿。”
令狐冲见定静师太一时尚无败象,而魔教教众也不再向
下发射暗器、投掷大石,大声喝道:“大胆毛贼,快些跪下叩
头,本将军看在你们家有八十岁老娘,或者还可从轻发落,否
则的话,哼哼,将你们的狗头一个个砍将下来……”
恒山派众弟子听得都是皱眉摇头,均想:“这是个疯子。”
仪和走上一步,挺剑相护,如敌人发枪刺他,便当出剑招架。
令狐冲又使劲拔刀,骂道:“你奶奶的,临急上阵,这柄
祖传的宝刀偏偏生了锈。哼,我这宝刀只消不生锈哪,你毛
贼便有十个脑袋也都砍了下来。”那使枪汉子呵呵大笑,喝道:
“去你妈的!”横枪向令狐冲腰里砸来。令狐冲一扯之下,连
刀带鞘都扯了下来,叫声:“啊哟!”身子向前直扑,摔了下
去。仪和叫道:“小心!”令狐冲摔跌之时,腰刀递出,刀鞘
头正好点中那使枪汉子腰眼。那汉子哼也不哼,便已软倒在
地。
令狐冲拍的一声,摔倒在地,挣扎着爬将起来,咦的一
声,叫道:“啊哈,你也摔了一交,大家扯个直,老子不算输,
咱们再来打过。”
仪和一把抓起那汉子,向后摔出,心想有了一名俘虏在
手,事情便易办了些。
魔教中三人冲将过来,意图救人。令狐冲叫道:“啊哈,
乖乖不得了,小小毛贼真要拒捕。”提起腰刀,指东打西,使
的全然不得章法。“独孤九剑”本来便无招数,固可使得潇洒
优雅,但使得笨拙丑怪,一样的威力奇大,其要点乃在剑意
而不在招式。他并不擅于点穴打穴,激斗之际,难以认准穴
道,但精妙剑法附之以浑厚内力,虽然并非戳中要害,又或
是撞在穴道之侧,敌人一般的也禁受不住,随手戳出,便点
倒了一人。
但见他脚步踉跄,跌跌撞撞,一把连鞘腰刀乱飞乱舞,忽
然间收足不住,向一名敌人撞去,噗的一声响,刀鞘尖头刚
好撞正在那人小腹。那人吐了口长气,登时软倒。令狐冲叫
声“啊哟”,向后一跳,刀柄又撞中一人肩后。那人立即摔倒,
不住在地下打滚。令狐冲双脚在他身上一绊,骂道:“他奶奶
的!”身子直撞出去,刀鞘戳中一名持刀的教众。此人是围攻
定静师太的三名好手之一,背心被撞,单刀脱手飞出。定静
师太趁机发掌,砰的一声,击在那人胸口。那人口喷鲜血,眼
见不活了。
令狐冲叫道:“小心,小心!”退了几步,背心撞向那使
判官笔之人。那人挺笔向他背脊点去。令狐冲一个踉跄,向
前冲出,刀鞘到处,又有两名教众被戳倒地。那使判官笔之
人向他疾扑而至。令狐冲大叫:“我的妈啊!”拔步奔逃,那
人发足追来。令狐冲突然停步弯腰,刀柄从腋下露出半截,那
人万料不到他奔跑正速之际忽然会站定不动,他武功虽高,变
招却已不及,急冲之下,将自己胸腹交界处撞上了令狐冲向
后伸出的刀柄。那人脸上露出古怪之极的神情,对适才之事
似是绝不相信,可是身子却慢慢软倒下去。
令狐冲转过身来,见坡顶打斗已停,恒山派众弟子一小
半已然上坡,正和魔教众人对峙而立,其余弟子正自迅速上
来。他大声叫道:“小小毛贼,见到本将军在此,还不快快跪
下投降,真是奇哉怪也!”手舞刀鞘,大叫一声,向魔教人丛
中冲了进去。魔教教众登时刀枪交加。恒山派众弟子待要上
前相助,却见令狐冲大叫:“厉害,厉害!好凶狠的毛贼!”已
从人丛中奔了出来。他脚步沉重,奔跑时拖泥带水,一不小
心,砰的摔了一交,刀鞘弹起,击上自己额头,登时晕去。但
他在魔教人丛中一入一出,又已戳倒了五人。
双方见他如此,无不惊得呆了。
仪和、仪清双双抢上,叫道:“将军,你怎么啦?”令狐
冲双目紧闭,诈作不醒。
魔教领头的老人眼见片刻间己方一人身亡,更有十一人
被这疯疯癫癫的军官戳倒。适才见他冲入阵来,自己接连出
招要想拿他,都反而险些被他刀鞘戳中,刀鞘鞘尖所指处虽
非穴道所在,但来势凌厉,方位古怪,生平从所未见,此人
武功之高,实是深不可测。又见己方被戳倒的人之中,五人
已被恒山派擒住,今日无论如何讨不了好去,当即朗声说道:
“定静师太,你们中了暗器的弟子,要不要解药?”
定静师太见己方中了暗器的几名弟子昏迷不醒,伤处流
出的都是黑血,知道暗器淬有剧毒,一所她这句话,已明其
意,叫道:“拿解药来换人!”那人点了点头,低语数句。一
名教众拿了一个瓷瓶,走到定静师太身前,微微躬身。定静
师太接过瓷瓶,厉声道:“解药倘若有效,自当放人。”那老
人道:“好,恒山定静师太,当非食言之人。”将手一挥。众
人抬起伤者和死者尸体,齐从西侧山道下坡,顷刻之间,走
得一个不剩。
令狐冲悠悠醒转,叫道:“好痛!”摸了摸肿起一个硬块
的额头,奇道:“咦,那些毛贼呢?都到哪里去啦?”
仪和嗤的一笑,道:“你这位将军真是希奇古怪,刚才幸
亏你冲入敌阵,胡打一通,那些小毛头居然给你吓退了。”令
狐冲哈哈大笑,说道:“妙极,妙极!大将军出马,果然威风
八面,与众不同。小毛贼望风披靡,哎唷……”伸手一摸额
头,登时苦起了脸。仪清道:“将军,你可砸伤了吗?咱们有
伤药。”令狐冲道:“没伤,没伤!大丈夫马革里尸,也是闲
事……”仪和抿嘴笑道:“只怕是马革裹尸罢,甚么叫马革里
尸?”仪清横了她一眼,道:“你就是爱挑眼,这会儿说这些
干甚么?”令狐冲道:“我们北方人,就读马革里尸,你们南
方人读法有些不同。”仪和转过了头,笑道:“我们可也是北
方人。”
定静师太将解药交给了身旁弟子,嘱她们救治中了暗器
的同门,走到令狐冲身前,躬身施礼,说道:“恒山老尼定静,
不敢请问少侠高姓大名。”
令狐冲心中一凛:“这位恒山派前辈果然眼光厉害,瞧出
了我年纪不大,又是个冒牌将军。”当下躬身抱拳,恭恭敬敬
的还礼,说道:“老师太请了。本将军姓吴,官名天德,天恩
浩荡之天,道德文章之德,官拜泉州参将之职,这就去上任
也。”
定静师太料他是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未必真是将军,说
道:“今日我恒山派遭逢大难,得蒙将军援手相救,大恩大德,
不知如何报答才是。将军武功深湛,贫尼却瞧不出将军的师
承门派,实是佩服。”
令狐冲哈哈大笑,说道:“老师太夸奖,不过老实说,我
的武功倒的确有两下子,上打雪花盖顶,下打老树盘根,中
打黑虎偷心……哎唷,哎唷。”一面说,一面手舞足蹈,一拳
打出,似乎用力过度,自己弄痛了关节,偷眼看仪琳时,见
她吃了一惊,颇有关切之意,心想:“这位小师妹良心真好,
倘若知道是我,不知她心中有何想法?”
定静师太自然明知他是假装,微笑道:“将军既是真人不
露相,贫尼只有朝夕以清香一炷,祷祝将军福体康健,万事
如意了。”
令狐冲道:“多谢,多谢。请你求求菩萨,保佑我升官发
财。小将也祝老师太和众位小师太一路顺风,逢凶化吉,万
事顺利。哈哈,哈哈!”大笑声中,向定静师太一躬到地,扬
长而去。他虽狂妄做作,但久在五岳剑派,对这位恒山派前
辈却也不敢缺了礼数。
恒山派群弟子望着他脚步蹒跚的向南行去,围着定静师
太,叽叽喳喳的纷纷询问:“师伯,这人是甚么来头?”“他是
真的疯疯癫癫,还是假装的?”“他是不是武功很高,还是不
过运气好,误打误撞的打中了敌人?”“我瞧他不像将军,好
像年纪也不大,是不是?”
定静师太叹了口气,转头去瞧身中暗器的众弟子,见她
们敷了解药后,黑血转红,脉搏加强,已无险象,她恒山派
治伤灵药算得是各派之冠,自能善后,当下解开了五名魔教
教众的穴道,令其自去,说道:“大伙儿到那边树下坐下休息。”
她独自在一块大岩石衅坐定,闭目沉思:“这人冲入魔教
阵中之时,魔教领头的长老向他动手。但他仍能在顷刻间戳
倒五人,却又不是打穴功夫,所用招式竟丝毫没显示他的家
数门派。当世武林之中,居然有这样厉害的年轻人,却是哪
一位高人的弟子?这样的人物是友非敌,实是我恒山派的大
幸了。”
她沉吟半晌,命弟子取过笔砚,一张薄绢,写了一信,说
道:“仪质,取信鸽来。”仪质答应了,从背上所负竹笼中取
出一只信鸽。定静师太将薄绢书信卷成细细的一条,塞入一
个小竹筒中,盖上了盖子,再浇了火漆,用铁丝缚在鸽子的
左足上,心中默祷,将信鸽往上一掷。鸽儿振翅北飞,渐高
渐远,顷刻间成为一个小小的黑点。
定静师太自写书以至放鸽,每一行动均十分迟缓,和她
适才力战群敌时矫捷若飞的情状全然不同。她抬头仰望,那
小黑点早在白云深处隐没不见,但她兀自向北遥望。众人谁
都不敢出声,适才这一战,虽有那小丑般的将军插科打诨,似
乎颇为滑稽,其实局面凶险之极,各人都可说是死里逃生。
隔了良久,定静师太转过身来,向一名十五六岁的小姑
娘招了招手。那少女立即站起,走到她身前,低声叫道:“师
父!”定静师太轻轻抚了抚她头发,说道:“绢儿,你刚才怕
不怕?”那少女点了点头,道:“怕的!幸亏这位将军勇敢得
很,将这些恶人打跑了。”定静师太微微一笑,说道:“这位
将军不是勇敢得很,而是武功好得很。”那少女道:“师父,他
武功好得很么?我瞧他出招乱七八糟,一不小心,把刀鞘砸
在自己头上。怎么他的刀又会生锈,拔不出鞘?”
这少女秦绢是定静师太所收的关门弟子,聪明伶俐,甚
得师父怜爱。恒山派女弟子中,出家的尼姑约占六成,其余
四成是俗家弟子,有些是中年妇人,五六十岁的婆婆也有,秦
绢是恒山派中年纪最小的。众弟子见定静师太和小师妹秦绢
说话,慢慢都围了上来。
仪和插口道:“他出招哪里乱七八糟了?那都是假装出来
的。将上乘武功掩饰得一点不露痕迹,那才叫高明呢!师伯,
你看这位将军是甚么来头?是哪一家哪一派的?”
定静师太缓缓摇头,说道:“这人的武功,只能以‘深不
可测’四字来形容,其余的我一概不知。”
秦绢问道:“师父,你这封信是写给掌门师叔的,是不是?
马上能送到吗?”定静师太道:“鸽儿到苏州白衣庵换一站,从
白衣庵到济南妙相庵又换一站,再在老河口清静庵换一站。四
只鸽儿接力,当可送到恒山了。”仪和道:“幸好咱们没损折
人手,那几个师姊妹中了喂毒暗器的,过得两天相信便无大
碍。给石头砸伤和中了兵刃的,也无性命之忧。”
定静师太抬头沉思,没听到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