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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衣物中还有男人的帽子,女装的包头,又有一根旱烟筒。
盈盈笑道:“你是令狐半仙,猜到这乡下人家有个婆婆,
只可惜没孩儿……”说到这里便红着脸住了口。令狐冲微笑
道:“原来他们是兄妹二人,这两兄妹当真要好,一个不娶,
一个不嫁,活到七八十岁,还是住在一起。”盈盈笑着啐了一
口,道:“你明知不是的。”令狐冲道:“不是兄妹么?那可奇
了。”
盈盈忍不住好笑,当下在骡车之后,将老农妇的衫裙罩
在衣衫之上,又将包头包在自己头顶,双手在道旁抓些泥尘,
抹在自己脸上,这才帮着令狐冲换上老农的衣衫。令狐冲和
她脸颊相距不过数寸,但觉她吹气如兰,不由得心中一荡,便
想伸手搂住她亲上一亲,只是想到她为人极是端严,半点亵
渎不得,要是冒犯了她,惹她生气,有何后果,那可难以料
想,当即收摄心神,一动也不敢动。
他眼神突然显得异样、随又庄重克制之态,盈盈都瞧得
分明,微笑道:“乖孙子,婆婆这才疼你。”伸出手掌,将满
掌泥尘往他脸上抹去。令狐冲闭住眼,只感她掌心温软柔滑,
在自己脸上轻轻的抹来抹去,说不出的舒服,只盼她永远的
这么抚摸不休。过了一会,盈盈道:“好啦,黑夜之中,你小
师妹一定认不出,只是小心别开口。”令狐冲道:“我头颈中
也得抹些尘土才是。”
盈盈笑道:“谁瞧你头颈了?”随即会意,令狐冲是要自
己伸手去抚摸他的头颈,弯起中指,在他额头轻轻打个爆栗,
回身坐在车夫位上,一声唿哨,赶骡便行,突然间忍不住好
笑,越笑越响,竟然弯住了腰,身子难以坐直。
令狐冲微笑道:“你在那乡下人家见到了甚么?”
盈盈笑道:“不是见到了好笑的事。哪老公公和老婆婆是
……是夫妻两个……”令狐冲笑道:“原来不是兄妹,是夫妻
两个。”盈盈道:“你再跟我胡闹,不说了。”令狐冲道:“好,
他们不是夫妻,是兄妹。”
盈盈道:“你别打岔,成不成?我跳进墙去,一只狗叫了
起来,我便将狗子拍晕了。哪知这么一叫,便将那老公公和
老婆婆吵醒了。老婆婆说:‘阿毛爹,别是黄鼠狼来偷鸡。’老
公公说:‘老黑又不叫了,不会有黄鼠狼的。’老婆婆忽然笑
了起来,说道:‘只怕那黄鼠狼学你从前的死样,半夜三更摸
到我家里来时,总带一块牛肉、骡肉来喂狗。’”
令狐冲微笑道:“这老婆婆真坏,她绕着弯儿骂你是黄鼠
狼。”他知盈盈是最腼腆,她说到那老农夫妇当年的私情,自
己只有假装不懂,她或许还会说下去,否则自己言语中只须
带上一点儿情意,她立时便住口了。
盈盈笑道:“那老婆婆是在说他们没成亲时的事……”说
到这里,挺腰一提缰绳,骡子又快跑起来。令狐冲道:“没成
亲时怎样啦?他们一定规矩得很,半夜三更就是一起坐在大
车之中,也一定不敢抱一抱,亲一亲。”盈盈呸了一声,不再
说了。令狐冲道:“好妹子,亲妹子,他们说些甚么,你说给
我听。”盈盈微笑不答。
黑夜之中,但听得骡子的四只蹄子打在官道之上,清脆
悦耳。令狐冲向外望去,月色如水,泻在一条又宽又直的官
道上,轻烟薄雾,笼罩在道旁树梢,骡车缓缓驶入雾中,远
处景物便看不分明,盈盈的背脊也裹在一层薄雾之中。其时
正当初春,野花香气忽浓忽淡,微风拂面,说不出的欢畅。令
狐冲久未饮酒,此刻情怀,却正如微醺薄醉一般。
盈盈脸上一直带着微笑,她在回想那对老农夫妇的谈话:
老公公道:“那一晚屋里半两肉也没有,只好到隔壁人家
偷一只鸡杀了,拿到你家来喂你的狗。那只狗叫甚么名字啊?”
老婆婆道:“叫大花。”老公公道:“对啦,叫大花。它吃了半
只鸡,乖乖的一声不出,你爹爹、妈妈甚么也不知道。咱们
的阿毛,就是这一晚有了的。”老婆婆道:“你就知道自己快
活,也不理人家死活。后来我肚子大了,爹爹把我打得死去
活来。”老公公道:“幸亏你肚子大了,否则的话,你爹怎肯
把你嫁给我这穷小子?那时候哪,我巴不得你肚子快大!”老
婆婆忽然发怒,骂道:“你这死鬼,原来你是故意的,你一直
瞒着我,我……我决不能饶你。”老公公道:“别吵,别吵!阿
毛也生了孩子啦,你还吵甚么?”
当下盈盈生怕令狐冲记挂,不敢多听,偷了衣服物品便
走,在桌上放了一大锭银子。她轻手轻脚,这一对老夫妇一
来年老迟钝,二来说得兴起,竟浑不知觉。
盈盈想着他二人的说话,突然间面红过耳,庆幸好得是
在黑夜之中,否则教令狐冲见到自己脸色,那真不用做人了。
她不再催赶骡子,大车行得渐渐慢了,行了一程,转了
个弯,来到一座大湖之衅。湖旁都是垂柳,圆圆的月影倒映
湖中,湖面水波微动,银光闪闪。
盈盈轻声问道:“冲哥,你睡着了吗?”令狐冲道:“我睡
着了,我正在做梦。”盈盈道:“你在做甚么梦?”令狐冲道:
“我梦见带了一大块牛肉,摸到黑木崖上,去喂你家的狗。”盈
盈笑道:“你人不正经,做的梦也不正经。”
两人并肩坐在车中,望着湖水。令狐冲伸过右手,按在
盈盈左手的手背上。盈盈的手微微一颤,却不缩回。令狐冲
心想:“若得永远如此,不再见到武林中的腥风血雨,便是叫
我做神仙,也没这般快活。”
盈盈道:“你在想甚么?”令狐冲将适才心中所想说了出
来。盈盈反转左手,握住了他右手,说道:“冲哥,我真是快
活。”令狐冲道:“我也是一样。”盈盈道:“你率领群豪攻打
少林寺,我虽然感激,可也没此刻欢喜。倘若我是你的好朋
友,陷身少林寺中,你为了江湖上的义气,也会奋不顾身前
来救我。可是这时候你只想到我,没想到你小师妹……”
她提到“你小师妹”四字,令狐冲全身一震,脱口而出:
“啊哟,咱们快些赶去!”
盈盈轻轻的道:“直到此刻我才相信,在你心中,你终于
是念着我多些,念着你小师妹少些。”她轻拉缰绳,转过骡头,
骡车从湖畔回上了大路,扬鞭一击,骡子快跑起来。
这一口气直赶出了二十余里,骡子脚力已疲,这才放缓
脚步。转了两个弯,前面一望平阳,官道旁都种满了高粱,溶
溶月色之下,便似是一块极大极大的绿绸,平铺于大地。极
目远眺,忽见官道彼端有一辆大车似乎停着不动。令狐冲道:
“这辆大车,好像就是林师弟他们的。”盈盈道:“咱们慢慢上
去瞧瞧。”任由骡子缓步向前,与前车越来越近。
行了一会,才察觉前车其实也在行进,只是行得慢极,又
见骡子之旁另有一人步行,竟是林平之,赶车之人看背影便
是岳灵珊。
令狐冲好生诧异,伸出手去一勒缰绳,不令骡子向前,低
声道:“那是干甚么?”盈盈道:“你在这里等着,我过去瞧瞧。”
若是赶车上前,立时便给对方发觉,须得施展轻功,暗中偷
窥。令狐冲很想同去,但伤处未愈,轻功提不起来,只得点
头道:“好。”
盈盈轻跃下车,钻入了高梁丛中。高粱生得极密,一入
其中,便在白天也看不到人影,只是其时高粱杆子尚矮,叶
子也未茂密,不免露头于外。她弯腰而行,辨明蹄声的所在,
赶上前去,在高粱丛中与岳灵珊的大车并肩而行。
只听得林平之说道:“我的剑谱早已尽数交给你爹爹了,
自己没私自留下一招半式,你又何必苦苦的跟着我?”岳灵珊
道:“你老是疑心我爹爹图你的剑谱,当真好没来由。你凭良
心说,你初入华山门下,那时又没甚么剑谱,可是我早就跟
你……跟你很好了,难道也是别有居心吗?”林平之道:“我
林家的辟邪剑法天下知名,余沧海、木高峰他们在我爹爹身
上搜查不得,便来找我。我怎知你不是受了爹爹、妈妈的嘱
咐,故意来向我卖好?”岳灵珊呜咽道:“你真要这么想,我
又有甚么法子?”
林平之气忿忿的道:“难道是我错怪了你?这《辟邪剑
谱》,你爹爹不是终于从我手中得去了吗?谁都知道,要得
《辟邪剑谱》,总须向我这姓林的小子身上打主意。余沧海、木
高峰,哼哼,岳不群,有甚么分别了?只不过岳不群成则为
王,余沧海、木高峰败则为寇而已。”
岳灵珊怒道:“你如此损我爹爹,当我是甚么人了?若不
是……若不是……哼哼……”
林平之站定了脚步,大声道:“你要怎样?若不是我瞎了
眼,受了伤,你便要杀我,是不是?我一双眼睛又不是今天
才瞎的。”岳灵珊道:“原来你当初识得我,跟我要好,就是
瞎了眼睛。”勒住缰绳,骡车停了下来。
林平之道:“正是!我怎知你如此深谋远虑,为了一部
《辟邪剑谱》,竟会到福州来开小酒店?青城派那姓余的小子
欺侮你,其实你武功比他高得多,可是你假装不会,引得我
出手。哼,林平之,你这早瞎了眼睛的浑小子,凭这一手三
脚猫的功夫,居然胆敢行侠仗义,打抱不平?你是爹娘的心
肝肉儿,他们若不是有重大图谋,怎肯让你到外边抛头露面、
干这当垆卖酒的低三下四勾当?”
岳灵珊道:“爹爹本是派二师哥去福州的。是我想下山来
玩儿,定要跟着二师哥去。”
林平之道:“你爹爹管治门人弟子如此严厉,倘若他认为
不妥,便任你跪着哀求三日三夜,也决计不会准许。自然因
为他信不过二师哥,这才派你在旁监视。”
岳灵珊默然,似乎觉得林平之的猜测,也非全然没有道
理,隔了一会,说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我到福州
之前,从未听见过《辟邪剑谱》四字。爹爹只说,大师哥打
了青城弟子,双方生了嫌隙,现下青城派人众大举东行,只
怕于我派不利,因此派二师哥和我去暗中查察。”
林平之叹了口气,似乎心肠软了下来,说道:“好罢,我
便再信你一次。可是我已变成这个样子,你跟着我又有甚么
意思?你我仅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你还是处女之身,
这就回头……回头到令狐冲那里去罢!”
盈盈一听到“你我仅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你还
是处女之身。”这句话,不由得吃了一惊,心道:“那是甚么
缘故?”随即羞得满面通红,连脖子中也热了,心想:“女孩
儿家去偷听人家夫妻的私话,已大大不该,却又去想那是甚
么缘故,真是……真是……”转身便行,但只走得几步,好
奇心大盛,再也按捺不住,当即停步,侧耳又听,但心下害
怕,不敢回到先前站立处,和林岳二人便相隔远了些,但二
人的话声仍清晰入耳。
只听岳灵珊幽幽的道:“我只和你成亲三日,便知你心中
恨我极深,虽和我同房,却不肯和我同床。你既然这般恨我,
又何必……何必……娶我?”林平之叹了口气,说道:“我没
恨你。”岳灵珊道:“你不恨我?那为甚么日间假情假意,对
我亲热之极,一等晚上回到房中,连话也不跟我说一话?爸
爸妈妈几次三番查问你待我怎样,我总是说你很好,很好,很
好……哇……”说到这里,突然纵声大哭。
林平之一跃上车,双手握住她肩膀,厉声道:“你说你爹
妈几次三番的查问,要知道我待你怎样,此话当真?”岳灵珊
呜咽道:“自然是真的,我骗你干么?”林平之问道:“明明我
待你不好,从来没跟你同床。那你又为甚么说很好?”岳灵珊
泣道:“我既然嫁了你,便是你林家的人了。只盼你不久便回
心转意。我对你一片真心,我……我怎可编排自己夫君的不
是?”
林平之半晌不语,只是咬牙切齿,过了好一会,才慢慢
的道:“哼,我只道你爹爹顾念着你,对我还算手下留情,岂
知全仗你从中遮掩。你若不是这么说,姓林的早就死在华山
之巅了。”
岳灵珊抽抽噎噎的道:“哪有此事?夫妻俩新婚,便有些
小小不和,做岳父的岂能为此而将女婿杀了?”
盈盈听到这里,慢慢向前走了几步。
林平之恨恨的道:“他要杀我,不是为我待你不好,而是
为我学了辟邪剑法。”
岳灵珊道:“这件事我可真不明白了。你和爹爹这几日来
所使的剑法古怪之极,可是威力却又强大无比。爹爹打败左
冷禅,夺得五岳派掌门,你杀了余沧海、木高峰,难道……
难道这当真便是辟邪剑法吗?”
林平之道:“正是!这便是我福州林家的辟邪剑法!当年
我曾祖远图公以这七十二路剑法威慑群邪,创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