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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然则岳灵珊先前所云的死讯并非事实。
只听那老者冷冷的道:“小丫头倒也机警,认出了我的声
音。”他不再以喉音说话,语音清晰,确是劳德诺。
林平之道:“二师哥,你在福州假装为人所杀,然则……
然则八师哥是你杀的?”
劳德诺哼了一声,说道:“不是。英白罗是小孩儿,我杀
他干么?”
岳灵珊大声道:“还说不是呢?他……他……小林子背上
这一剑,也是你砍的。我一直还冤枉了大师哥。哼,你做得
好事,你又另外杀了一个老人,将他面目剁得稀烂,把你的
衣服套在死人身上,人人都道你是给人害死了。”劳德诺道:
“你所料不错,若非如此,岳不群岂能就此轻易放过了我?但
林少侠背上这一剑,却不是我砍的。”岳灵珊道:“不是你?难
道另有旁人?”
劳德诺冷冷的道:“那也不是旁人,便是你的令尊大人。”
岳灵珊叫道:“胡说!自己干了坏事,却来含血喷人。我爹爹
好端端的,为甚么要剑砍平弟?”劳德诺道:“只因为那时候,
你爹爹已从令狐冲身上得到了辟邪剑谱。这剑谱是林家之物,
岳不群第一个要杀的,便是你的平弟。林平之倘若活在世上,
你爹爹怎能修习辟邪剑法?”
岳灵珊一时无语,在她内心,知道这几句话甚是有理,但
想到父亲竟会对林平之忽施暗算,总是不愿相信。她连说几
句“胡说八道”,说道:“就算我爹爹要害平弟,难道一剑会
砍他不死?”
林平之忽道:“这一剑,确是岳不群砍的,二师哥可没说
错。”
岳灵珊道:“你……你……你也这么说?”
林平之道:“岳不群一剑砍在我背上,我受伤极重,情知
无法还手,倒地之后,立即装死不动。那时我还不知暗算我
的竟是岳不群,可是昏迷之中,听到八师哥的声音,他叫了
句:‘师父!’八师哥一句‘师父’,救了我的性命,却送了他
自己的性命。”岳灵珊惊道:“你说八师哥也……也……也是
我爹爹杀的?”林平之道:“当然是啦!我只听得八师哥叫了
‘师父’之后,随即一声惨呼。我也就晕了过去,人事不知了。”
劳德诺道:“岳不群本来想在你身上再补一剑,可是我在
暗中窥伺,当下轻轻咳嗽了一声。岳不群不敢逗留,立即回
入屋中。林兄弟,我这声咳嗽,也可说是救了你的性命。”
岳灵珊道:“如果……如果我爹爹真要害你,以后……以
后机会甚多,他怎地又不动手了?”林平之冷冷的道:“我此
后步步提防,教他再也没下手的机会。那倒也多亏了你,我
成日和你在一起,他想杀我,就没这么方便。”岳灵珊哭道:
“原来……原来……你所以娶我,既是为了掩人耳目,又……
又……不过将我当作一面挡箭牌。”
林平之不去理她,向劳德诺道:“劳兄,你几时和左掌门
结交上了?”劳德诺道:“左掌门是我恩师,我是他老人家的
第三弟子。”林平之道:“原来你改投了嵩山派门下。”劳德诺
道:“不是改投嵩山门下。我一向便是嵩山门下,只不过奉了
恩师之命,投入华山,用意是在查察岳不群的武功,以及华
山派的诸般动静。”
令狐冲恍然大悟。劳德诺带艺投师,本门中人都是知道
的,但他所演示的原来武功驳杂平庸,似是云贵一带旁门所
传,万料不到竟是嵩山高弟。原来左冷禅意图吞并四派,蓄
心已久,早就伏下了这着棋子;那么劳德诺杀陆大有、盗紫
霞神功的秘谱,自是顺理成章,再也没甚么希奇了。只是师
父为人机警之极,居然也会给他瞒过。
林平之沉思片刻,说道:“原来如此,劳兄将紫霞神功秘
笈和辟邪剑谱从华山门中带到嵩山,使左掌门习到这路剑法,
功劳不小。”
令狐冲和盈盈都暗暗点头,心道:“左冷禅和劳德诺所以
会使辟邪剑法,原来由此。林平之的脑筋倒也动得甚快。”
劳德诺恨恨的道:“不瞒林兄弟说,你我二人,连同我恩
师,可都栽在岳不群这恶贼手下了。这人阴险无比,咱们都
中了他的毒计。”林平之道:“嘿,我明白了。劳兄盗去的辟
邪剑谱,已给岳不群做了手脚,因此左掌门和劳兄所使的辟
邪剑法,有些不大对头。”
劳德诺咬牙切齿的道:“当年我混入华山派门下,原来岳
不群一起始便即发觉,只是不动声色,暗中留意我的作为。岳
不群所录的辟邪剑谱上,所记的剑法虽妙,却都似是而非,更
缺了修习内功的法门。他故意将假剑谱让我盗去,使我恩师
所习剑法不全。一到生死决战之际,他引我恩师使此剑法,以
真剑法对假剑法,自是手操胜券了。否则五岳派掌门之位,如
何能落入他手?”
林平之叹了口气,道:“岳不群奸诈凶险,你我都堕入了
他的彀中。”
劳德诺道:“我恩师十分明白事理,虽然给我坏了大事,
却无一言一语责怪于我,可是我做弟子的却于心何安?我便
拚着上刀山、下油锅,也要杀了岳不群这奸贼,为恩师报仇
雪恨。”这几句话语气激愤,显得心中怨毒奇深。
林平之嗯了一声。劳德诺又道:“我恩师坏了双眼,此时
隐居嵩山西峰。西峰上另有十来位坏了双目之人,都是给岳
不群与令狐冲害的。林兄弟随我去见我恩师,你是福州林家
辟邪剑门的唯一传人,便是辟邪剑门的掌门,我恩师自当以
礼相待,好生相敬。你双目能够治愈,那是最好,否则和我
恩师隐居在一起,共谋报此大仇,岂不甚妙?”
这番话只说得林平之怦然心动,心想自己双目为毒液所
染,自知复明无望,所谓治愈云云,不过是自欺自慰,自己
和左冷禅都是失明之人,同病相怜,敌忾同仇,原是再好不
过,只是素知左冷禅手段厉害,突然对自己这样好,必然另
有所图,便道:“左掌门一番好意,在下却不知何以为报。劳
兄是否可以先加明示?”
劳德诺哈哈一笑,说道:“林兄弟是明白人,大家以后同
心合力,自当坦诚相告。我在岳不群那里取了一本不尽不实
的剑谱去,累我师徒大上其当,心中自然不甘。我一路上见
到林兄弟大施神威,以奇妙无比的剑法杀木高峰,诛余沧海,
青城小丑,望风披靡,显是已得辟邪剑法真传,愚兄好生佩
服,抑且艳羡得紧……”林平之已明其意,说道:“劳兄之意,
是要我将辟邪剑谱的真本取出来让贤师徒瞧瞧?”劳德诺道:
“这是林兄弟家传秘本,外人原不该妄窥。但今后咱们歃血结
盟,合力扑杀岳不群。林兄弟倘若双目完好,年轻力壮,自
亦不惧于他。但以今日局面,却只有我恩师及愚兄都学到了
辟邪剑法,三人合力,才有诛杀岳不群的指望,林兄弟莫怪。”
林平之心想:自己双目失明,实不知何以自存,何况若
不答应,劳德诺便即用强,杀了自己和岳灵珊二人,劳德诺
此议倘是出于真心,于己实利多于害,便道:“左掌门和劳兄
愿与在下结盟,在下是高攀了。在下家破人亡,失明残废,虽
是由余沧海而起,但岳不群的阴谋亦是主因,要诛杀岳不群
之心,在下与贤师徒一般无异。你我既然结盟,这辟邪剑谱,
在下何敢自秘,自当取出供贤师徒参阅。”
劳德诺大喜,道:“林兄弟慷慨大量,我师徒得窥辟邪剑
谱真诀,自是感激不尽,今后林兄弟永远是我嵩山派上宾。你
我情同手足,再也不分彼此。”林平之道:“多谢了。在下随
劳兄到得嵩山之后,立即便将剑谱真诀,尽数背了出来。”劳
德诺道:“背了出来?”
林平之道:“正是。劳兄有所不知,这剑谱真诀,本由我
家曾祖远图公录于一件袈裟之上。这件袈裟给岳不群盗了去,
他才得窥我家剑法。后来阴错阳差,这袈裟又落在我手中。小
弟生怕岳不群发觉,将剑谱苦记背熟之后,立即将袈裟毁去。
倘若将袈裟藏在身上,有我这样一位贤妻相伴,姓林的焉能
活到今日?”
岳灵珊在旁听着,一直不语,听到他如此讥讽,又哭了
起来,泣道:“你……你……”
劳德诺在车中曾听到他夫妻对话,情知林平之所言非虚,
便道:“如此甚好,咱们便同回嵩山如何?”林平之道:“很好。”
劳德诺道:“须当弃车乘马,改行小道,否则途中撞上了岳不
群,咱们可还不是他的对手。”他略略侧头,问岳灵珊道:
“小师妹,你是帮父亲呢?还是帮丈夫?”
岳灵珊收起了哭声,说道:“我是两不相帮!我……我是
个苦命人,明日去落发出家,爹爹也罢,丈夫也罢,从此不
再见面了。”
林平之冷冷的道:“你到恒山去出家为尼,正是得其所
在。”岳灵珊怒道:“林平之,当日你走投无路之时,若非我
爹爹救你,你早已死在木高峰的手下,焉能得有今日?就算
我爹爹对你不起,我岳灵珊可没对你不起。你说这话,那是
甚么意思?”
林平之道:“甚么意思?我是要向左掌门表明心迹。”声
音极是凶狠。
突然之间,岳灵珊“啊”的一声惨呼。
令狐冲和盈盈同时叫道:“不好!”从高粱丛中跃了出来。
令狐冲大叫:“林平之,别害小师妹。”
劳德诺此刻最怕的,是岳不群和令狐冲二人,一听到令
狐冲的声音,不由得魂飞天外,当即抓住林平之的左臂,跃
上青城弟子骑来的一匹马,双腿力挟,纵马狂奔。
令狐冲挂念岳灵珊的安危,不暇追敌,只见岳灵珊倒在
大车的车夫座位上,胸口插了一柄长剑,探她鼻息,已是奄
奄一息。
令狐冲大叫:“小师妹,小师妹。”岳灵珊道:“是……是
大师哥么?”令狐冲喜道:“是……是我。”伸手想去拔剑,盈
盈忙伸手一格,道:“拔不得。”
令狐冲见那剑深入半尺,已成致命之伤,这一拔出来,立
即令她气绝而死,眼见无救,心中大恸,哭了出来,叫道:
“小……小师妹!”
岳灵珊道:“大师哥,你陪在我身边,那很好。平弟……
平弟,他去了吗?”令狐冲咬牙切齿,哭道:“你放心,我一
定杀了他,给你报仇。”岳灵珊道:“不,不!他眼睛看不见,
你要杀他,他不能抵挡。我……我……我要到妈妈那里去。”
令狐冲道:“好,我送你去见师娘。”盈盈听她话声越来越微,
命在顷刻,不由得也流下泪来。
岳灵珊道:“大师哥,你一直待我很好,我……我对你不
起。我……我就要死了。”令狐冲垂泪道:“你不会死的,咱
们能想法子治好你。”岳灵珊道:“我……我这里痛……痛得
很。大师哥,我求你一件事,你……千万要答允我。”令狐冲
握住她左手,道:“你说,你说,我一定答允。”岳灵珊叹了
口气,道:“你……你……不肯答允的……而且……也太委屈
了你……”声音越来越低,呼吸也越是微弱。
令狐冲道:“我一定答允的,你说好了。”岳灵珊道:“你
说甚么?”令狐冲道:“我一定答允的,你要我办甚么事,我
一定给你办到。”岳灵珊道:“大师哥,我的丈夫……平弟……
他……他……瞎了眼睛……很是可怜……你知道么?”令狐冲
道:“是,我知道。”岳灵珊道:“他在这世上,孤苦伶仃,大
家都欺侮……欺侮他。大师哥……我死了之后,请你尽力照
顾他,别……别让人欺侮了他……”
令狐冲一怔,万想不到林平之毒手杀妻,岳灵珊命在垂
危,竟然还是不能忘情于他。令狐冲此时恨不得将林平之抓
来,将他千刀万剐,日后要饶了他性命,也是千难万难,如
何肯去照顾这负心的恶贼?
岳灵珊缓缓的道:“大师哥,平弟……平弟他不是真的要
杀我……他怕我爹爹……他要投靠左冷禅,只好……只好刺
我一剑……”
令狐冲怒道:“这等自私自利、忘恩负义的恶贼,你……
你还念着他?”
岳灵珊道:“他……他不是存心杀我的,只不过……只不
过一时失手罢了。大师哥……我求求你,求求你照顾他
……”月光斜照,映在她脸上,只见她目光散乱无神,一对
眸子浑不如平时的澄澈明亮,雪白的腮上溅着几滴鲜血,脸
上全是求恳的神色。
令狐冲想起过去十余年中,和小师妹在华山各处携手共
游,有时她要自己做甚么事,脸上也曾露出过这般祈恳的神
气,不论这些事多么艰难,多么违反自己的心愿,可从来没
拒却过她一次。她此刻的求恳之中,却又充满了哀伤,她明
知自己顷刻间便要死去,再也没机会向令狐冲要求甚么,这
是最后一次的求恳,也是最迫切的一次求恳。
霎时之间,令狐冲胸中热血上涌,明知只要一答允,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