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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是个珠光宝气的贵妇人,她一面叩门,一而说道:“卢夫人,你还未睡吗?我又来打扰你了。”听这称呼,她似乎已知道卢夫人的本来身份。
卢夫人打开房门,将她迎接进去,笑道:“严夫人,你屈驾到我这下人房间,真是不敢当之至。”
铁摩勒心道:“原来是今日来的女客人,安禄山的一品大臣严庄的妻子。卢夫人怎的和她这般熟络?”
严夫人道:“姐姐,你这样说那是骂我了。你我二人的丈夫是同一科的进士,论起当年官职,我家老爷还是尊夫的下属呢。”
卢夫人道:“那是以前的事情了。当时,严大人还是大唐进士,现在他已是大燕的一品大臣了。”
严夫人眼圈一红,说道:“姐姐,我素仰你是女中诸葛,今天实是有疑难之事,要来请教你的,求你不要再讥刺我了。”
卢夫人道:“你既以姐妹之情来见我,那就恕我僭越,也称呼你一声姐姐了。姐姐,你家大人在朝中甚为得意,还有何疑难之事?”
严夫人道:“主公对太子越来越不喜欢,脾气也越来越暴躁了。不瞒姐姐,拙夫忝为大臣,也常遭主公鞭挞,连太子以储君之贵,也是隔不了三五大,就要被他鞭打一场。现在主公最宠的是段妃,段妃已生有一子,名唤庆恩,窥主公之意,似乎是想废太子而立庆恩。唉,太子与拙夫只是受辱,那还罢了,只恐还有不测之祸,性命难保。”
卢夫人沉吟半晌,叹口气道:“这等废立之事,历朝史籍,颇有记载。自古立一子废一子,那被废之子,曾有几个保得性命的?这事确是难怪尊夫过虑!”
严夫人听她这么一说,更为着慌,凄惶问道:“姐姐,既然如此,你何以教我?”卢夫人道:“这事须得从长计议,有是有个法子,只不知你敢不敢行?”说到此处,两个人已靠在一处,悄悄耳语,铁摩勒再也听不到什么了。
但见严夫人双眉紧蹩,脸上的神情甚是紧张,又似带着几分恐惧,过了一会,只听严夫人吁了口气,说道:“这事确是应该从长计议,姐姐,我今晚住在你这里了。”
铁摩勒心里想道:“原来卢夫人留在虎穴,确具有苦心。我不必再去问她了,等着瞧她所策划的事情发生吧。”
第二日,铁摩勒一早起来,薛府的管家就将一套官佐的服饰拿来,说道:“王佐领,请你换了这套衣裳,马上去见将军。”
铁摩勒暗暗纳罕,心想:“我虽受了他亲兵佐领之职,但又不是出发去打仗,在屋子里头,却要我换上这身戎装作甚?”
到得堂前,薛嵩正在那里负手徘徊,一见铁摩勒便问道:“你吃过早点没有?”铁摩勒大为奇怪,据实答道:“还未曾吃过。”
薛嵩皱了皱眉,吩咐那管家道:“你拿几个大饼来。王老弟,你在路上吃吧。时间不够了。”
铁摩勒问道:“将军要到哪里去?可是要我随行?”薛嵩道:“正是。主上今日在骊山行宫宏张盛宴,百戏杂陈,款待来朝贺的各藩邦使节,朝中文武百官都去作陪,主上听说我已回来,叫我也去凑个热闹。王小黑,你作我的卫士,也去开开眼界吧。”
这样的盛会,薛嵩刚刚回来,就得安禄山传旨叫他赴宴,本该高兴才是,但他眉头深锁,却似有隐忧,原来他因为吃了败仗,生怕有同僚乘机讲他坏话,甚或暗算他,故此虽是参加“欢乐”的宴会,也不得不提心吊胆。他要铁摩勒作他卫士,陪他同去,用意就是在预防不测的。
铁摩勒听了,大吃一惊,“要是给人认了出来,这却如何是好!”但他又想到,这个盛会,作为安禄山“大内总管”的羊牧劳也必然在场;羊牧劳害死他父亲时,他年纪还小,现在已根本记不起羊牧劳是什么模样了。因此他也想趁此机会,认识仇人的面目,同时去看看群魔乱舞的场面。
铁摩勒胆大包天,啃了几个大饼,二话不说,跟薛嵩便走。
聂锋也像薛嵩一样,受安禄山之召,要去赴宴,这时已在门前相候,他见薛嵩带铁摩勒同行,也是大吃一惊,心里暗暗叫苦。
从城中到骊山行官约有三十里路,一路车马不绝,都是被招往赴宴的新贵。铁摩勒登上骊山,经过安禄山旧时的别墅。想起当年史逸如在这里死难,自己与段圭璋、南霁云曾在这里溅血恶斗群凶,而薛嵩则正是当时的敌人之一,想不到今日却与他重来,心中不无感慨。
进人行宫,但听得处处喧闹之声,乱烘烘的哪有半点“皇家”
的尊严气象,铁摩勒暗暗好笑,“安禄山本是个市井无赖出身,想来他的文武百官也是和他差不多的胚子!”
宴会设在行宫的“御苑”,那里更是人头挤挤,好些“官员”捧着酒盅,穿来插去的东面瞧瞧热闹,西面瞧瞧热闹,见到宫女经过,就龇牙咧嘴、嘻皮笑脸地看她们。连薛嵩进来也没人注意,更不用说铁摩勒了。
铁摩勒心想:“这哪里像是个‘天子’赐宴?我义父做绿林盟主的时候,每逢做了一笔大生意,也必然大宴手下的头目,和今日的情形倒是差不多。但我义父那些头目,还不似安禄山这些官儿般的丑态毕露。”
安禄山本是胡人,他所属的诸番部落头目,听说他做了皇帝,都来朝贺。安禄山有意炫耀富贵,行宫的御苑里百戏杂陈,极尽声色之娱,让他们的随从可以在御苑的各处随便闲逛,尽情享乐。安禄山自己则在园中的百花亭里,和这班诸番头目(美其名日‘使臣’的)饮酒取乐,他手下有地位的将军和大臣,才有资格在亭中作陪客。
薛嵩、聂锋二人的职位是“龙虎上将军”,又是安禄山“御旨”
召他们来的,因此要去百花亭作陪客。铁摩勒是卫士,却不能进百花亭去。
园中处处陈列有酒食,可以随意取用,铁摩勒乐得自由自在,而且混在人丛之中,也可以遮掩自己百花亭中他认得一个是王伯通,至于哪个是羊牧劳,他就不知道了。
铁摩勒正在四面张望,忽听得有人叫道:“大象来了,快快闪开!”只见一群象奴,牵了四头大象,在百花亭外的那片空地上一字排开。
铁摩勒心里奇怪:“宴会之中,要这些大象来作甚?”一个醉醺醺的官儿似是发觉了他的傻态,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膊道:“你不懂么?新奇的玩意儿快上演了厂’原来这些乃是官中的驯象,当初天宝年间,玄宗注意声色玩乐,每至宴酣之际,命御苑掌象的象奴,引驯象人场,以鼻擎杯,跪于御前上寿,都是平日驯练熟的。又尝教习舞马数十匹,每当奏乐之时,命掌厩的围人,牵马到庭前,那些马一闻乐声,便都昂首顿足,回翔旋转地舞将起来,却自然合着那些乐声节奏。宋人徐节孝曾有舞马诗云:“开元天子太平时,夜舞朝歌意转述。绣榻尽容麒骥足,锦衣浑盖渥洼泥。才敲昼鼓争先奋,不假金鞭势自齐。明日梨园翻旧曲,范阳戈甲满关西。”说的便是这段史事。
当年此等宴会,安禄山都得陪侍,好生艳羡,今日反叛得志,便欲照样取乐,故此叫唐宫原来的象奴将那些驯象牵来,叫他们表演,好今诸番头目惊异。
果然人们都纷纷围拢过来,安禄山叫一个太监走到场中,向众人宣言道:“圣上受天命、为天子,不但人心归附,就是那无知的物类,也莫不感格效顺。诸位请看这些大象擎杯跪献,等下还有骏马闻歌起舞!”这话说了,人人都睁大了眼睛,等着看新奇的玩意!
不料这些大象竟然不听号令,象奴喝了三遍,它们仍然僵立不动,并未跪下。象奴把酒杯先送到一个大象面前,要它擎着跪献,那大象却把鼻子一卷,将酒杯卷了过来,抛出数丈;另一头大象更糟,把递酒杯给它的那个象奴也卷翻了!登时令得安禄山左右尽皆失色,诸番头目,不懂礼仪,更忍不住掩口窃笑。
原来这几头大象,虽然都是教习熟了的驯象,但它以往每次献酒,都只是献给玄宗皇帝一人,因而早已成了习惯。如今它们见这个南面而坐的安禄山,虽然也穿着龙袍,却并非它们见惯的那个人,因此它们也就不愿做惯常的动作,甚而发了脾气了。
安禄山听得窃笑之声,又羞又恼,大骂道:“孽畜可恶,胆敢欺君,将它杀了!”象奴面面相觑,要知每头大象,都有千来斤重,要他们将大象击杀,他们哪有此力?
忽见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走出来道:“主上息怒,这杀象的差使,交给奴婢吧。听说象鼻味道甘美,这些大象胆敢欺君,等下就叫御厨将它们的鼻子拿来佐膳。”
安禄山这才转怒为喜,拍掌笑道:“羊总管此议,妙哉!妙哉!你们都来瞧羊总管的杀象手段!”
那老人走进场中,不动声色的到一头大象身旁,那头大象以为他是来抚弄它的,虽然不很愿意,尚未发怒。那老头也并不怎样用力;果然似是抚弄一般,轻轻一掌击下,只听得轰隆一声,就像倒下了一座山,那头大象已给他一掌击毙了。登时彩声雷动,那些番邦头目不懂内功的奥妙,更是吓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叫得出声道:“这位羊总管敢情是天上的雷神下凡么?怎的如此厉害!”
铁摩勒这时已知道了此人便是羊牧劳,也禁不住吃了一惊,“如此看来,这魔头的绵掌功夫,果然已到了最上乘的境界,看来我只怕接不了他的七步七掌。”
这时,那另外三头大象已知羊牧劳来意不善,三头大象从三面向他冲来,三条长长的象鼻就似软鞭了向他卷去。羊牧劳有意卖弄功夫,横掌如刀,一掌削下,将最凶的那头大象的鼻子削了半截,那头大象痛得呜呜大叫,遍地打滚,羊牧劳哈哈大笑。
第二头大象的鼻子卷到,羊牧劳又故意让它卷了起来,却使出了分筋错骨手法,在它鼻子的软筋上一捏,那大象空有千万斤气力,鼻子已软绵绵地失了劲道,身上的气力使不出来。
那大象给羊牧劳弄得鼻子麻痒,本能的将鼻子一缩,把羊牧劳卷到了它的面前,这一来等于凑上去受他掌击。羊牧劳对准象额,一掌拍下,登时那头大象也给他击毙了。
羊牧劳飞身一跃,跨上了另一头象背,居高临下,又一掌将它击毙。这时,那头被削了鼻子的大象正在狂性大发,冲出场来,吓得围在场边观看的官儿大呼小叫,跌跌撞撞,乱作一团。
羊牧劳双足一点,箭一般地射去,五指插下,这一插用的却是铁砂掌的硬功,但听得咔嚓一声,大象的额角上开了一个天窗,羊牧劳拔出五根鲜血淋漓的手指,哈哈大笑,这头最凶的大象,当然也没命了。
羊牧劳接连用四种不同的身法和掌法,竟然在不到一炷香的时刻,连毙四头人象,吓得诸番头目、文武百官心惊胆战,喝彩的声音也在发颤。
铁摩勒混在人丛之中,忽见两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也挤进来,一个道:“这老头子好霸道啊!样子也凶,我看准是个恶人。”另一个道:“别再看他这副凶样了,咱们寻王叔叔去。”前面那个孩子伸直了脖子,说道:“王叔叔我没瞧见,我的爹爹和你的爹爹在亭子里面陪那个皇帝喝酒,你瞧见了没有?”
铁摩勒吃了一惊,看出了这两个扮作男装的孩子正是聂隐娘和薛红线。就在这时,只见王燕羽也挤了进来,低低的“嘘”了一声,说道:“你们怎么又不听话,到处乱跑了。赶快回那边棚子去。那亭子是进不得的!要是让你们爹爹瞧见,你们可不得了!”
有一个官儿错把王燕羽当作宫女,把这两个孩子认作小黄门(太监),仗着几分酒意,嘻皮笑脸的上来调戏她道:“别忘着走啊,今日万岁与百官同乐,咱们也乐一乐吧!”王燕羽一笑道:“你自个儿乐去吧!’卡袖一挥,就像软鞭似的在他的大肚子一拍,登时把那官儿打得矮了半截,抚着肚子雪雪呼痛,王燕羽一手携着一个孩子,挤出人丛。
旁边一个武士将那官儿扶起,说道:“你好大胆,你知道她是谁么?她是鲁国公王伯通的女儿,没把你宰了,算你运气。”
铁摩勒听官儿们的谈论,才知道那边那个棚子,是专给安禄山的妃子们和一班王公的内眷看热闹用的,胡人对男女的关防随便得多,所以他的妃子们也不怕抛头露面。但王燕羽竟敢叫聂、薛二女假扮男孩子混进来,这却颇出铁摩勒意外。
安禄山得羊牧劳给他挣回了面子,又高兴起来,接在大象献酒之后,节目本是安排骏马舞蹈的,但他怕那些“舞马”也似大象般不听号令,这节目便临时取消,另传一班乐工上来演奏。
唐宫的教访(相当于近代的剧院和音乐院合并组织)规模极大,因为唐玄宗本人就是个音乐家,懂得弹奏诸般乐器,也懂得作曲,因此他所选拔的教坊乐工,例如李暮的羌笛,贺怀智的“方响”(一种乐器名),花奴的揭鼓,张野狐的角栗,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