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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百十人必须是武功精湛,能够高来高去的角色。”白朴道:“如今有不少川中武林豪杰在城中效命,这正是他们立功的时候,白某不才,愿打头阵。”
王立心想:“区区百十人,死了也不可惜,就由他们去试试。”便道:“好!”文靖没什么主见,也跟着叫好。
“不成。”梁天德道:“那黑衣杀手神出鬼没,只有白先生才是敌手,若被他趁隙杀人,那就糟了。”
白朴一惊,寻思道:“这倒是个难题,那厮上次被我们围攻,伤得不轻,我几次放出消息,用他师妹诱他出来,但都没有动静,必然是寻了个僻静处养伤去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正踌躇之际。
梁天德道:“梁某也会一些功夫,虽然不甚精湛,但也还凑合,愿代白先生前往。”文靖大惊,心想:“老爹失心疯了么?”刚想出言阻止,但梁天德两道目光逼了过来,他一个屁都放不出来。
白朴大喜,更想:“那些武人本是乌合之众,梁先生有大将之才,正好驾御。”
“严某也愿前往。”严刚朗声道。刘劲草等人也上前请命,唯独端木长歌不动声色,白朴瞅了他一眼,寻思:“此人武功不高不低,但素来阴气逼人,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这一去凶多吉少,他既然不愿去,我也不好勉强。”商议已定,王立号令全军,挑出百十武功高手,以梁天德为首,择日袭营。
返回竹香园,文靖脸色铁青,月婵知道他有不顺心事,但又不便相问,试探了几下,文靖都心神不属,支支吾吾。
忽听梁天德求见,他一跳而起,叫道:“快快请进。”月婵寻思:“这千岁素来皮里阳秋,懒散的紧,除了那个黑衣姑娘,很少见他这么着急。”
梁天德一进门,文靖将他一把拉进卧房,关上大门,“你这么火烧火燎干什么?”梁天德黑着脸道。
“爹爹,我劝你还是不要去的好。”文靖道:“这实在危险得很。”
梁天德正要发怒,但看他泫然欲泣的模样,不禁口气一软,道:“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重在仁义二字,如今合州万千黎民悬于一线,若是城破,只怕无人幸免,与此相比,为父这点危险又算得了什么?”他说到这里,双眉一扬:“想当年……”说到这里,忽地想起当年因自己一时意气,累及满门,妻子纷纷遇害,如非朋友玄音道人,幼子文靖也是不保,亡妻音容流连脑海,不由胸中酸楚,呆在当场。再看文靖,只见他泪流满面,更是心头剧痛,伸手拭去他泪水道:“痴儿,男儿流血不流泪啊!”
文靖胡乱擦了脸,忍住泪道:“爹爹,上次偷偷逃走,是孩儿不对,我以后再也不惹爹爹生气,爹爹就不要去了吧。”说到这里,眼里又湿了。
梁天德摇摇头,向他道:“都是大人了,不要撒这些娇,我也猜到上次是你自己逃得,所以当时也不是十分担心,你秉性柔弱,担不得这种大事,实在是为难你了。”他心想这一去生死难料,口气不禁十二分的慈和,让文靖更加想哭。
“你假冒这个淮安王的身份,十分危险,若是露出破绽,乃是杀头的勾当,若我这次失败,一去不回,合州多半也是难保,你……你就换了衣衫,快快离去吧!”梁天德叹了口气:“我让你进这个是非场,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了,我这把老骨头撒在这巴山蜀水之间,也还罢了,你年纪尚轻,日子还长……”他将手中一个包袱交到文靖手上,啸傲沙场的豪气荡然无存,眼中切切,俨然是慈父的神情。
文靖知道父亲心意已决,自己无法改变,接过包袱,呆呆站在哪里,只想大哭一场。“爹爹,你一定要回来。”他最后终于吐出一句话。
梁天德深深望了他一眼,放声长笑,推开大门;踏了出去。
猎猎秋风,掠过城头,天上星月,暗沉沉失了光芒,文靖任凭衣襟在风中飞扬,凝望远处的蒙古大营,那里点点火光,似乎代替了天上的群星。
忽而;远处一点星火渐渐变得亮了,越来越亮,越来越大,好像一轮炽热的太阳,从北方的天空升了起来。“得手了。”城头诸将齐声欢呼。文靖却知火起后,才是最危险的时候,一颗心怦怦直跳,似乎要破胸而出。
白朴看他紧张神情,知他心意,不禁叹了口气。
火势渐大,蒙古营帐中,人喊马嘶,极是混乱,忽见蒙古营门破开,匆匆二十余骑,向城头飞驰而来。一队蒙古骑兵衔尾紧追。“一百多人,竟然折了大半?”白朴脱口叫道。
文靖瞪大眼睛,寻找父亲身影,忽见其中一人,反身开弓,数名蒙古骑兵落于马下,不禁一声欢呼。
追赶的蒙古骑兵越来越多,箭如飞蝗,转眼间,二十余骑又少了一半,文靖不管他人,心神只系在父亲身上,见他落在后面,一发数箭,箭无虚发,为众人断后,不由得急死,恨不能将自己这两条脚也接在那马匹身上,至于是否跑得快些,他倒是没有想过。
这些人一前一后,逼近合州城墙,文靖叫道:“打开城门。”
众将一愣,李汉生道:“不成,他们后面鞑子赶得太紧,若是开门,鞑子必然乘势冲进。”文靖不禁哑口。
只听蒙古军中炮声响起,蒙古大军从营帐涌出,满山遍野向城头涌来。宋军举起弓弩,射也不是,不射也不是,射怕中了自己人,不射鞑子马上就要冲近,一时没有主意。
“放下绳索,”白朴大喝,这一下提醒了众人,十多条绳索从城头飞落,梁天德等人正好赶到,刘劲草等人从马上跃起,抓住绳索,几个起落,便到了城头,严刚也随后抓住绳索,梁天德以弓箭断后,落在后面,射倒数名鞑子,方才抓住一条绳索。
蒙古人的箭也到了,箭如密雨,直奔墙头,严刚与三名川中好汉各自挨了一箭,落了下来,严刚伤了手臂,艰难爬起,却见一名同伴腰间中箭,难以站起,他正要伸手去扶,数十名蒙古人一起赶到,乱刃齐下,血肉横飞。
梁天德精通接箭避箭之术,挽着绳索荡来荡去,避开飞矢,荡了数下,离城头仅有十丈,文靖心急,也不顾什么身份,伸手帮助兵士拉拽,眼看梁天德就要到达,忽听异响大作,一箭飞来,这箭分外劲急,迥异寻常箭矢,梁天德身在半空,哪里避得开,闷哼一声,被生生钉在墙头。
文靖倒吸了一口冷气,拼命拉绳,第二箭又到了,梁天德只觉背心剧痛,双手一滑,仰天倒了下去,朦胧中看到文靖错愕万分的眼神,他张了张口,想要说话,但耳边只是山崩海啸似的人喊马嘶,嗓子里发出的声息散在其中,就像大海里的一个水泡,瞬间就消失在浪涛深处,雄壮的身躯轰然堕地,四周锋利的刀枪,猬集过来。
文靖看了看绳索的尽头,怔忡一下,又抬眼向远处看去,只见一将蓝衣乌马,拈弓搭箭,正向城头射来。刹那间,他胸口郁闷,两眼发黑,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龙涎香浓郁的气息弥漫在锦罗铺陈的卧房。文靖从混沌中惊醒,心头隐隐作痛,好像被剖成了两半,他呆呆看着帐顶娇艳欲滴得牡丹图,繁华如故,物是人非,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悄然落下,点点滴滴,沾湿了光滑细腻的玉枕。
“千岁究竟是什么毛病……”门外隐隐传来王立与郎中的说话声,渐渐去得远了。一缕曙光透过雕花的檀木窗,落在镂空的青石地板上,月婵在上面发出细碎的脚步声,走到了床边,站了一会儿,又带着细碎的声息,悄然远去。
文靖从床上坐起来,自床下取出梁天德给他的青布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有套青布衣衫,还有百十两银子。他紧紧握住衣衫的一角,脑子里又出现了父亲的影子,泪水又忍不住流了下来。掀开雕花窗,他跃了出去。
“走了么?”一个声音在身旁响起,文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嗯!”他缓缓道:“爹爹死了,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白朴拂开纷繁的竹叶,道:“还有一个人,你也不管了么?”
文靖浑身一颤,冷声道:“白先生果然精明,在爹爹之外,还留了个后着,想用她来束缚我么?”
“只要是为国为民,就算被人指着脊梁骂卑鄙下流,白某也认了。”白朴静若止水:“如今尚未言胜,你还不能走。”
文靖冲他呲牙,阴阴笑道:“可惜你还是算错了一着,她是蒙古人呢,她是蒙古人呢……”
白朴见他神色迥异平时,不禁一愣,伸手拍他肩头道:“你没事么?”
文靖一闪身,让过白朴的手掌,寒声道:“蒙古人杀了我爹爹,我还会喜欢她么?”他踏上一步,逼视白朴道:“还有你,若不是你缠着我们,爹爹怎会来这里,又怎么会死在城下?”他摘下腰间的九龙玉令,狠狠扔给白朴,恨声道:“不管蒙古人,还是你们,都不是好人!”说到这里,他眼中满是泪水,指着白朴的鼻尖,哑声重复道:“你们,你们都不是好人。”
说完一顿脚,快步向林外走去。
身后传来白朴的声音:“你恨棒打人,我是不管,不过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萧冷已经现身,杀了数十无辜军民,我已经发出消息,三个时辰后,在城东藏龙寺一命换一命,用他的师妹换他的性命,若他过时不至,对没有用的俘虏,我绝不会手软。”
文靖浑身微震,随即冷笑一声:“与我何干?”他头也不回,大步疾行,忽地跃起,迎着清晨的曙光,在空中划过曼妙的弧线,掠过了一丈来高的墙头。
“这小子,武功精进了不少呢!”白朴露出一丝苦笑,将地上的九龙玉令别在腰间,大袖一拂,向茂密的竹林深处走去。
蒙哥盯着地上犹未熄灭的火花和袅袅轻烟,脸上好像三冬的冰雪,冷森森好不怕人。
他一脚踢开烧得焦黑的牛羊尸骸,扫视跪在地上的数十人,那是守卫粮草的大小官儿。
“你们干得好事!”他呲牙一笑,但笑得格外狰狞:“敌人怎么进来的?”
为首的一人颤声道:“臣……臣下昨……昨夜午时,还……还巡视了一……一遍,安排好守卫回营睡觉……刚刚睡着……”
蒙哥不耐,一挥手,喝道:“全都砍了。”侍卫们刀剑齐下,头颅滚得满地,鲜血在凹地凝成一个小小血池。
他阴沉沉地回过脸,又问:“巡夜者何人?”
一将出列,拜道:“末将那不斡,巡视失职,唯有一死,以谢万岁。”言罢,拔出腰间弯刀,引颈一割,倒了下去。蒙哥点点头:“此人敢作敢当,不失蒙古好汉本色,赐他厚葬。”
又向史天泽道:“现今粮草能用几日?”
史天泽拜道:“现今粮草仅够三日之用,补给全军的粮队要在六日之后才能到达。”
“三天?”蒙哥微微耸眉,扫视众将道:“你们认为该怎么办?”,众将见他脸色不善,面面相觑,不敢答应。伯颜正要出列,身旁的史天泽一把将他拉住,伯颜看了看他,正自纳闷,一将早已站出,此人名叫安铎,职位千夫长,朗声道:“
粮草关系军心士气,如今接济不上,还请大汗回驾泸州,再作计较。”
蒙哥不置可否,望着天空喃喃道:“三天?三天吗?”他转过头,飞身跨上“逐日”,扬尘而去。
文靖走到城门前,只见城门紧闭,守卫森严,停步寻思:“我真胡涂了,如今正在打仗,怎么出得了城?”这时一名校尉正缺壮丁,看到他,喝道:“你这厮还不过来扛土。”文靖一呆,拔腿就跑,校尉在后面大呼小叫,七八个宋军前来捉他,文靖“三三步”展动,那几个人扑了个空,撞在一处,跌了个莫名其妙,爬起来时,已不见了文靖的影子。
文靖跑出一程,在一面墙后歇住,只见外面无数民夫被枪矛鞭打着前进,里面男女老少都有,号哭动天。
“小子。”身后一个沙哑的声音说:“你也是逃抓夫的么?”一个空了的鸡笼子后面露出一张橘子皮似的老脸,混浊的双眼在文靖脸上转悠。
见文靖点头,那老头挪出一只瘦脚,道:“你不该逃得,老头子是实在动不了了,既没有银钱给官爷买酒喝,也没有漂亮女人给官爷暖被窝,只有逃了,你还年轻,遇上这种事是不能逃的。”
文靖默然,道:“那些官兵真混蛋,欺负穷困,强人所难,难道这种朝廷也值得为他们卖命吗?”
“我不知道什么朝廷不朝廷。”老头道:“我只知道蒙古人打进来,会杀我们的男人,淫我们的女人,抢我们的鸡鸭,烧我们的房子,宋朝的官儿总还是好的多了,不管他是为谁,总是还是保住一城人的性命,遇上这个世道,保住性命就差不多了……”老头儿大概躲了久了,好容易找了个说话的,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文靖听到前面半截,已经呆了,后面说了什么全然不知,隐约记得给了老头儿一块碎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