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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四娘笑道:“我画的若还不似,天下也无第二个画得相似了!”那画师冷笑道:“你若真是吕留良的孙女儿,沈在宽的好朋友,今日也不谅有此闲心与我论画!”忽然取出一卷宣纸,上面写满蝇头小楷,面色一沉,道:“你瞧,这是什么?”
吕四娘接过一看,却是一份传抄的“谕旨”,谕旨道:“为吕留良案并刊刻大义觉迷录颁谕天下。”吕四娘一看,变了颜色,只见那“谕旨”写的是:
“自古帝王之有天下,莫不由怀保万民,恩加四海,膺上天之眷命,协亿兆之欢心,用能统一寰区,垂寐奕世。盖生民之道,恨有德者可为天下君。……夫我朝既仰承天命,为中外全民之主,则所以蒙抚绥爱育者,何得以阵夷而有殊视?……乃逆贼吕留良好乱乐祸,私为著述,妄谓德佑以后,天地大变,查古未经,于今复见。而逆徒严洪逵等,转相附和,备极猖狂……”以下便是连篇累赘驳吕留良的话,所以名为“大义觉迷。”满纸胡言,吕四娘也无心细阅。那“谕旨”最后写道:“朝议吕留良吕葆中俱戮尸某示,严洪逵沈在宽皆斩决,族人俱诛殛,孙辈发往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仰天下亿万臣民,凛垂为戒。”
吕四娘看了,有如巨雷轰顶,颤声说道;“沈在宽被杀了么?”那画师道:“大前天严沈两位义士被处斩之时,我刚好在京,随众在法场瞻仰遗容,得见一面,哼,你还有心肝说我画得不像!”
吕四娘面色苍白,摇摇欲倒,那画师续道:“我岂不知沈在宽乃吕葆中学生,非晚村前辈亲授?但他既为此案成仁,而他又广传晚村学说精义,则我写他侍立在晚村先生之旁,又有何不可?”正在絮絮叨叨之际,吕四娘忽然一手将他拉着,问道:“你真个瞧清楚了?沈在宽的样子就像你所画的那人么?”那画师摇头晃脑说道:“老夫别的不敢夸口,这画笔传真的雕虫小技,难道还有不似么?严沈两位义士之头,现在还悬在城门之上,你若还不信,可以去看!”话未说完,吕四娘猛然把他一推,纵步奔出门外。那画师爬了起来,连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冒充晚村先生的孙女也还罢了,还敢妄自讥评我的丹青妙品,信口雌黄!”
吕四娘素性娴雅,应付大事,从不心慌。这次闻讯心惊,急乱失态,还是生平的第一次。跑出了大门之后,才猛然醒起,对那画师甚为抱歉,心道:“到底是我修养功夫,还未到家。”可是她怕那画师书呆子的脾气,怕被他缠个不休,因此也就顾不及再回去道歉了。
过了好一会,吕四娘渐渐抑止激动之情,静心细想,想沈在宽隐尾仙霞岭,七八年来足不出户,外人如何知道?又想起那画师所画之像,只有三分相似,也大是可疑,心道:“我何不就进京城看看?冯瑛必能请到废园老人,晓澜之事,我暂可不必挂心。”
吕四娘脚程极快,傍晚时分,已到京城。北京城有九个城门,案情重大的叛逆,被朝廷袅首之后,便排日将首级在各个城门悬挂,名为“悬首九门”。吕四娘转了几个城门,走到西华门外,果然见着城门之上,竖着两枝高高的木竿,每枝木竿上悬着一个人头。暮色苍茫中看不清楚,吕四娘心头卜卜乱跳,看了一阵,见城门上只有四名普通的卫士看守,心中更是怀疑。
吕四娘哪把这几名卫土放在心上,看了一阵,觑准时机,足尖一点,单掌在城墙上一按,疾如鹰隼的平空掠上,四名卫士发一声喊,还未看得清楚,已被吕四娘旋风般的一个盘旋,逐一点了穴道。
片刻之间,吕四娘已揉升到右边那枝木竿之上,将头取下一看,虽然头颅已被割下几日,还依稀看得出是严洪逵!这刹那间,吕四娘如受雷击,急痛攻心,险险跌下,急忙定了定神,施展轻功绝技,在右边木竿上一荡,飞到左边木竿之上,伸手取那悬挂的头颅。却不料就在这瞬息之间,木竿突然从中断为两截,吕四娘头下脚上,冲跌下来,木竿中空,内里竟然藏着机关,断为两截之时,中间突然射出无数飞箭!
吕四娘挽着两颗头颅,无可抵御,就在那木竿倒拆,短箭纷飞之中,莲翘向下一勾,轻轻一点那上截正在向下飞堕的木竿竿尖,凭着这一点之力,身如燕子斜飞,陡然间又腾空而起。只听得呜呜声响,一件奇形暗器,竟在下面盘旋飞上,吕四娘一听,知是韩重山的独门暗器“回环钩”,就在这瞬息之间,她已在半空中一个转身,双头并交一手,拔出了霜华宝剑,迎着那回环钩直冲下去!
回环钩走的是之字路,吕四娘一冲不来,剑尖轻轻一撩,那回环钩呜的一声从旁飞出又掠回来,但吕四娘这一冲之势,何等快捷,她落下城墙,回环钩尚在半空中盘旋,追她不及。
这晚只有一弦新月,几点疏星,吕四娘在百忙之中,一瞥手上所换的头颅,只见与沈在宽果有几分相似,但因割下多日,头颅干缩,面形已改,一时间瞧不清楚。吕四娘正待仔细辨认,忽听得下面哈哈大笑,城墙南面的缺口凹处,突然窜起三人,分布在东西北三个方位,这三人乃是天叶散人、韩重山和哈布陀。
要说吕四娘的本领,如今已是比这三人都要高出少许,可是无论如何,尚不能以一敌三,可是这三人也忒奇怪,窜出之后,都是各守方位,并不包围合击。吕四娘无暇考虑,向没人把守的南面缺口便跑,身形一起,便待跃下,陡然间一股大力迎面推来,吕四娘在半空中翻了一个斤斗,回环钩挟着呜呜怪啸之声,向她背心急袭,同时有一团红影,也疾如闪电的当头罩下,吕四娘一个回旋,先避敌攻,再挡暗器,忽觉劲风贯胸,手上一松,两颗头颅都给来人的掌风扫落城墙,那回环钩的呜呜怪响也已停止。吕四娘脚尖点地,旋过身来,只听得有人说道:“这女娃儿长得好俊,用暗器毁了她岂不可惜,待佛爷将她生擒献与皇上立个功劳。”
吕四娘大怒,定睛一看,只见一个红衣喇嘛,龄牙裂嘴的向她怪笑,却不是额音和布。吕四娘叫道:“还我头来!”唰的一剑,平胸刺去。那喇嘛双掌一伸,作势牵引,吕四娘这剑本来快捷如电,被他掌势一引,竟然似被什么吸着似的,往旁一带,剑势失了准头,吕四娘大吃一惊。这喇嘛的内家功力竟然远胜额音和布,在己之上。那喇嘛又笑道:“佛爷无暇替死人念经晒度,叛逆之头我已打碎,经过我的法掌,也是恩泽。你还不多谢我么?”
吕四娘柳眉倒竖,暗运内力,又是一剑刺去!那喇嘛仍然作势牵引,吕四娘的剑尖刺不过去,可是也不像先前那样被他引开,竟然成了僵持之势。那喇嘛骤的一声怪笑,双掌一松,吕四娘重心不稳,向前倾扑,那喇嘛倏然一掌向她背心的“志堂穴”按下。
那喇嘛这“单掌按穴”,本来厉害非凡,更兼吕四娘身向前倾,以为绝无不中之理,那知吕四娘轻功超卓,除了易兰珠之外,江湖之上,已无对熟酰那喇嘛劲力一松,她已趁着前扑之势,身子倏然变了一个方位。反手一剑,刺他胸口“璇玑穴”,那喇嘛吃了一惊,要运掌力牵引,已来不及,急急吞胸吸腹,脚步不动,身子凭空挪后几寸,吕四娘一剑刺空,立刻跃下。只听得哈布陀大叫道:“又给她逃走了!”随即听得那喇嘛哈哈笑道:“让她逃走正好!”吕四娘心想:“你不让我走也不行,谅你追我不上!”岂知背后呼的口声风响,那喇嘛也跳了下来,犹如一片红云从天而降,人未到地,掌力先发,吕四娘脚尖点地,疾掠数丈,若不是她内功造诣高深,几乎给掌风震倒。这一瞬间,哈布陀天叶敬人韩重山等三人也都跳了下来。吕四娘吃了一惊,心想:哪里来的这个扎手强敌?
吕四娘不知此人乃是红教喇嘛的第一高手,额音和布的师兄昆甸上人,内外功夫,都已到达炉火纯青之境。他本来是坐镇雍和宫执行掌教之职的,雍正皇帝被吕四娘冯瑛等大闹皇宫之后,忌惮吕四娘到极,所以特地请他出来,并用严洪逵沈在宽的头颅布成陷井,专等她来,要不是因为昆甸上人托大,不愿哈布陀等相助合攻,吕四娘早已被他们擒了。
昆甸上人率哈布陀等急追,吕四娘心念一动,想道:“此人武功在我之上,若他适才以掌力相困,只怕我还当真逃走不了。听他说让我逃走正好,莫非他有意相让么?既然说了那话,何以又率众追来?”吕四娘一时间猜想不到,昆甸上人乃是想趁此机会,追踪吕四娘到她的“巢穴”,把甘凤池等一班好汉,全部“歼灭”。
但昆甸上人武功虽是登峰造极,轻功却只是和天叶散人韩重山等在伯仲之间,追了一阵,和吕四娘的距离已拉开了七八丈外。昆甸上人眉头一皱,韩重山笑道:“瞧我的!”一抖手,只见嗤的一道蓝火冲天而起,吕四娘肩头一缩,那道蓝火从她的头顶掠过,吕四娘正在奇怪:何以韩重山的暗器,如此失却准头,忽见那道蓝火掉头飞回,蓬的一声,爆炸开来,无数铁砂,似冰雹乱落。吕四娘急急避开正面,斜窜出三四丈外,就在这闪避之间,昆甸上人又已追到身后。
原来韩重山自从吃了吕四娘的亏之后,更苦心修练暗器,就用“回环钩”的原理,用甩手法,在蛇焰箭之中装了无数铁砂让它可以倒飞,袭击敌人。吕四娘轻功虽高,但因要走斜线避开正面的暗器,而昆甸上人则走直线追击,这样一来,形势立刻改观。
吕四娘被暗器所阻,轻功优点,已被抵销。韩重山屡用此法,每当追不上吕四娘之时,便用蛇焰箭铁砂子逼她改走斜线。那蛇焰箭一起便是一道蓝火浓烟,久久不散,又正好作了一种信号,指引宫中的卫士跟踪追击。
吕四娘绝顶聪明,逃了一阵,也猜到他们的毒计,心道:“我若逃回西山,他们也必跟踪而至,这四人武功都是非同小可,那红衣喇嘛更是无人能敌,何况他们一定还有后援,西山虽有甘凤池冷禅等一众高手,只恐也抵挡不住,这却如何是好?”忽地想起了那画师所说的“怪人”,想道:我不如引他们到毒龙尊者藏身之所,毒龙尊者的武功尽可抵敌得住这红衣喇嘛!
吕四娘在前,昆甸上人等四人在后,奔逃追逐,都是快如电擎风驰,在天色微明之前,已跑了二百余里,来到了八达岭西南面的积石山,这时韩重山的火焰箭已经用完,但吕四娘也累得香汗淋漓了。
昆甸上人见吕四娘逃入林中,道:“叛贼的巢穴原来就在这里。”与哈布陀等分四面袭入林中,只见吕四娘身形飞起,疾似猿猴的飞升上一棵十余丈高的大树,竟然坐在树梢之上,大嚼干粮。韩重山抖手打出几枚金钱镖,被吕四娘弹指打落,昆甸上人大怒,也施展轻功,攀上大树,哈布陀大叫道:“上人小心!”吕四娘折了两枝树枝,向昆甸上人双眼疾射,昆甸上人虽然练有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但双眼却是不能抵挡,急急闭目俯首,那两枝树枝倏然贯耳而过,把昆甸上人两只耳朵,都穿了一个小洞。昆甸上人大叫一声,松手跃下,仰头看时,只见吕四娘神色自如,盘膝坐在树梢,仍是大嚼干粮。昆甸上人武功虽极高强,但吕四娘居高临下,首先占了便宜。昆甸上人轻功又不如她,试了一次,不敢强行攀登与她作对。
吕四娘吃饱之后,蓦地一声长啸,声音不大,但却清脆尖锐之极,昆甸上人冷笑道:“我正要找你的党羽,再打招呼吧!”吕四娘长啸数声,过了许久,竟是荒林寂寂,杳无人声。吕四娘叫道:“毒龙尊者,毒龙尊者!”昆甸上人大笑道:“什么尊者?就算真的来了一条毒龙,上人也有屠龙手段。”吕四娘叫了几声,过了许久,仍是杳无人声。心中不觉发慌,想道:“莫非是那画师传错,或者是毒龙尊者已走了么?”
昆甸上人养好精神,不见有吕四娘的同党出来,不觉笑道:“原来是你施展空城之计。”吕四娘不理不睬,仍然盘膝坐在树梢,闭目调神。昆甸上人一声冷笑,道:“你以为如此一来,佛爷就奈何不了你么?”脱下大红袈裟,双臂运劲,蓦然一声大喝,双掌横击树身,那一棵两人合抱不过的大树,顿时如受刀斧!
吕四娘坐在上面,就如一叶小舟,在大海之中受风浪袭击。急忙攀紧树干。昆甸上人连击数掌,把树根震松,猛地双掌奋力一推,喝道:“倒!”那棵大树如受巨斧所劈,轰的一声巨响,树身弯倒,只见在泥士飞扬、枝叶纷落之中,一条悄生生的人影腾空飞起,又飞到数丈外另一棵更高的树上,纵声笑道:“笨秃驴,你有多大气力,你能把满山大树都伐了吗?”
昆甸上人击倒大树,不过是想泄一口气,岂知怒气未泄,还受敌人讥笑,气上加气,却是无可如何,这时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