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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碑后的宁伟继续沉默着,他一只手持枪,另一只手紧紧搂着珊珊,他在沉思……
珊珊用手温柔地抚摸着宁伟的脸小声说:〃宁伟,我想告诉你,和你在一起,我一点也不后 悔。〃
宁伟默默地拔出手枪弹夹,用手指将子弹一颗颗拨落在地上,然后将空弹夹插在枪上,他搂 过珊珊若有所思地说:〃我想了想,觉得钟大哥说的有道理,我是个男人,就是天塌下来, 也该由我去顶,珊珊,我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珊珊绝望地喊道:〃不……〃
宁伟凑过嘴唇,两人热烈长吻……珊珊泪如泉涌,她紧紧地搂住宁伟,忘情地吻着……宁伟 抬起头来,脸色平静。
钟跃民从藏身的墓碑后站起来,慢慢走上前去,他边走边说:〃宁伟,我来了,你曾经是我 的兵,是我的战友,即使你现在成了杀人犯,我也没把你看成是孬种,如果你必须去死,那 么由我来送你一程。〃
张海洋终于忍不住了,他流着眼泪也站起了来向前走去,边走边喊道:〃宁伟,我也来了, 如果你愿意开枪,就开枪好了,我和钟跃民一起送你,也不枉咱们战友一场。〃
一个武警上尉悄悄地对狙击手命令道:〃注意目标,他一旦做出异常动作,立刻开火。〃
宁伟终于从藏身的墓碑后慢慢站了起来,他面色平静,一步一步迎着钟跃民和张海洋走来。
狙击手的瞄准镜中出现宁伟的脸,十字线的中心牢牢地对准宁伟的眉心……
宁伟边走边说:〃两位大哥,我在上路之前,还劳你们相送,我宁伟够有面子了,谢谢,真 是非常感谢……〃他突然停住脚步,从后腰拔出手枪……
狙击手的枪声响了,一颗762毫米的弹头高速旋转着打进宁伟的眉心,从后脑穿出,爆起 了一团血雾,碎骨和血浆飞溅开来,强大的冲击力使他的身子向后飞起,仰面栽倒。
钟跃民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象一座雕塑。张海洋不顾一切地扑到宁伟的尸体前,他 的眼泪夺眶而出……
一个警察拣起宁伟的手枪拉开枪膛,发现枪膛中并没有子弹,他低声道:〃张队,他把子弹 退了,是故意让我们打死他……〃
张海洋痛哭起来:〃宁伟呀,你糊涂呀,为什么一步步往绝路上走呀。〃
刑警们和武警战士持枪向这里跑过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宁伟藏身的墓碑后,他们看见 珊珊慢慢地站了起来,她把手枪顶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张海洋惊呼道:〃放下枪,姑娘,你听我说……〃
珊珊面色平静地望了众人一眼,自言自语地说:〃宁伟,等等我,我来了……〃
枪声响了,珊珊扑倒在墓碑前……
钟跃民和张海洋被惊呆了,两个人都痛楚地闭上眼睛……
宁伟的死使钟跃民和张海洋很久都无法从哀痛中恢复过来,钟跃民从北山公墓回去后,整整 昏睡了两个昼夜,据高说,他在昏睡中不断地怒骂着什么人,还时不时痛哭起来 ,高坐 在一边守了整整两个昼夜没有合眼。钟跃民醒后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他只记得梦中总是出现 那座山谷中薄雾笼罩的雷场,爆炸的一颗颗地雷闪烁着橘红色的火光,冲击波将人的肢体撕 碎……在一片草绿色的钢盔下面,他看见了很多熟悉的面孔,吴满囤、赵志诚,最后一个闪 过的面孔竟是宁伟,他们端着冲锋枪,呐喊着,义无返顾地冲进死亡的烈焰中……
过了很久,张海洋告诉钟跃民,那两天他也做了同样的梦,他的梦境犹如一盒反覆播放的录 像带。张海洋在梦中大声哭喊着∶〃宁伟,我的兄弟,请原谅我啊……〃
张海洋说,梦境中的宁伟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拎着冲锋枪头也不回的走进一片炫目的光 影里……
张海洋还说,就是在那些痛苦的日子里,他苦追几年之久的魏虹终于向他表示,这辈子非张 海洋不嫁。
《血色浪漫》第二十四章(1)
%%钟跃民艰难地扬起手,只说了句∶奎勇,你走好,钟跃民和你告别了……话没说完,他已经泪
流满面了,冥冥中他似乎听到一声深深的叹息,他知道,李奎勇的灵魂永远地逝去了……
张海洋和魏虹的婚礼定在泰岳餐厅举行,张海洋把来宾的人数严格限制在十来个人,都是些 关系比较近的人。魏虹本来还想把自己在警官大学的同学和刑警队的同事都请来,谁知钟跃 民阴沉着脸一口回绝∶〃小魏,不就是结个婚吗,干吗这么兴师动众,咱们能不能不学那些 俗人?我可事先声明啊,要是你们非坚持请这么多穿警服的,那就另找地方,我这里不接待 。〃
魏虹很不高兴∶〃钟大哥,你怎么这样,穿警服的怎么了,我和海洋不都是穿警服的吗?〃
钟跃民冷冷地说∶〃小魏,你的话太多了,你让张海洋说话。〃
张海洋已经沉默半天了,他心里很矛盾,作为老战友,他太了解钟跃民了,知道钟跃民还没 有从宁伟死亡的阴影中解脱出来。近来他看谁都不顺眼,甚至毫无道理地迁怒于那个开枪击 毙宁伟的狙击手,他认为这个狙击手的心理素质太差,还没弄清楚宁伟的意图就开了枪,不 然的话、那天的结局不会这么糟糕,至少那个女孩子可以活下来。张海洋知道他在钻牛角尖 ,一时还无法从那种抑郁的情绪中走出来,因此迁怒于所有穿警服的。
张海洋息事宁人地对魏虹说∶〃小魏,这又不是什么大事,跃民既然不喜欢刑警队的人,咱 们就改日单请他们,何必招他不高兴。〃
私下里,魏虹不无醋意地对张海洋发牢骚∶〃海洋,你那个战友说句话就是圣旨吗?除了他 ,我还没见过你对谁这么俯首贴耳。〃
张海洋只是沉默着,不做任何解释,他觉得自己和钟跃民的关系是很难向魏虹解释清楚的。 他珍惜和钟跃民的友谊,不愿意为这点小事和钟跃民闹得不愉快。
钟跃民到底没有主持成张海洋的婚礼,他在婚礼的那天早上突然接到一个电话,高发现他 接电话时脸色忽然阴沉起来,便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但她不会主动询问,她知道,如 果钟跃民认为有必要告诉她,会主动对她讲的,反之,你问也没有用。
钟跃民挂上电话,怔怔地点燃一支烟,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小高,咱们手头还有 现金吗?〃
〃有两万多元,是昨天收入的营业款。〃
〃都给我拿来。〃
高问也不问便拿出现金交给钟跃民。他感激地看了高一眼解释道∶〃是 李奎勇的弟弟来的电话,李奎勇刚被诊断出肺癌,已经是晚期了。〃
高一惊∶〃住进医院了吗?〃
〃没有,他死活不进医院,我想,他可能是出于经济原因,我得去看看他,今天张海洋的婚 礼你帮助张罗一下,替我向他们夫妇道一下歉。〃
高把现金装进钟跃民的提包,她搂住钟跃民吻了一下说∶〃快去吧,别担心这里 ,我会向张海洋夫妇解释的,跃民,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你的朋友治病需要用钱,你可以把 饭馆卖了,毕竟是人命关天呀,这件事由你做主,不必考虑我的意见。〃
钟跃民紧紧地抱住高低声说∶〃谢谢,谢谢,小高,我真的非常感谢你……〃
钟跃民已经有三十多年没去过李奎勇的家了,他家仍然住在宣武区南横街的大杂院里,还是 当年那两间房子。他感到很惊讶,李奎勇的家和三十年前相比,竟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改变 。这个大杂院恐怕有百十年的历史了,占地面积不小,估计以前是个大户人家的宅院,而现 在却看不出半点昔日的风光,因为真正意义上的院子早已经消失了,到处盖满了杂乱无章的 房子,昔日的院子里只剩下一条仅够一人行走的小道,从院门到李家的房子直线距离估计有 三十多米,但钟跃民在这条小道上竟遇到了五个九十度直角弯儿,他的脑袋蹭掉了一户人家 晾出的女人裤衩,还差点儿撞进了一家正在炒菜的厨房里,钟跃民纳闷,如今的北京到处都 在拆迁,一处处的高级住宅小区拔地而起,怎么这里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还保持着几十年前 的样子。
李奎勇的弟弟妹妹们都已成家搬了出去,只有八十年代中期才从陕西回京的李奎勇没有房子 ,他的工作单位在接收他的时候还提出了一个令人沮丧的条件,必须签字保证永远不向单位 提出住房要求,否则不予接收。李奎勇一家三口和母亲挤在父亲留下的两间房子里,他十二 岁的儿子和奶奶住在外间,李奎勇和妻子住在里间。李奎勇的母亲两年前患了老年痴呆症, 记忆力全部丧失,每天除了昏睡就是一声不吭地呆坐在床沿上,此时,老人正躺在床上昏睡 。
钟跃民已经有一年多时间没有见到李奎勇了,这一见却吃了一惊,李奎勇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他身上瘦得脱了形,衣服象是挂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他的脸庞已经浮肿变形,皮肤是 暗黑色的,透出一种死亡的气息。钟跃民进门时,李奎勇正在剧烈地咳嗽,他的妻子王淑芬 和大弟弟李奎元在帮他捶背,李奎勇连连吐出几口带血的浓痰才慢慢平复下来。
钟跃民感到很难过,此时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是低声说了一句∶〃奎勇,我才知道你病 了,你该早告诉我。〃
李奎勇笑道∶〃跃民,你来啦?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媳妇王淑芬,我弟弟奎元你见过,就 不用我介绍了。〃
《血色浪漫》第二十四章(2)
王淑芬是个农村妇女,长得比较丑,她怯生生地向钟跃民点点头,便和李奎元走到外屋。
李奎勇说∶〃跃民,我媳妇是个农村娘们儿,没见过世面,见了生人就不敢说话,让你见笑 了。〃
钟跃民笑笑∶〃肯定挺能干的。〃
〃长得很丑是不是?〃
〃一般吧,你看着顺眼就行。〃
〃问题是我看着也不大顺眼,不过她心眼儿挺好的,我这个条件也只能找这样的媳妇,这种 娘们儿虽说模样不济,可一旦跟了你就死心踏地,让人很放心。〃
〃你妈也需要有个人照顾,要是找个城里姑娘,人家才懒得待候老人,所以说好事不能都让 你一个人占全了。〃
〃跃民,我还记得你上一次来我家是三十年前,你约我一起去天桥剧场买《红色娘子军》的 舞剧票,从此以后你再也没来过,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三十年过去了,想起来就象昨天发生 事一样。跃民,今天我请你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你告个别,我要走了。〃
〃你别这么说,得了病就得治病,咱们都要有信心,我可不是来和你告别的,我已经给你联 系好了医院,一会儿我陪你去,反正你不能这么消极的在家里呆着。〃
〃跃民,你没必要安慰我,你说的话恐怕自己都不信,已经是晚期了,干吗要花这个冤枉钱 ?现在的医院黑着呢,就象个无底洞,多少钱扔进去都填不满,咱别犯傻,治与不治结果都 是一样的。〃
〃这叫什么话?你不用考虑钱的问题,这由我来解决,咱们朋友一场,今天你能不能听我一 句,咱们先去医院好不好?〃
〃哥们儿,你应该了解我,凡是我想做的事,谁劝也没有用,咱们不谈这些好不好?你我认 识几十年了,见面不吵架的时候少,如今我要走了,你就别招我烦了行不行?〃
钟跃民无言以对,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好,面对着这样贫困的家庭,他觉得无论自己说什么都 是废话,他除了能拿出一点儿钱来,别的什么忙也帮不上。李奎勇所在的出租汽车公司是个 集体所有制单位,医疗费实行包干政策,每年只按人头发放二百元医疗费,如果看病费用超 过二百元就得自掏腰包。钟跃民知道,如今二百元的医疗费连一次感冒都得不起,有钱人还 无所谓,只苦了李奎勇这类无权无势的老百姓。李奎勇说得没错,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什么 平等,一般来说,每个人的命运从一出生就注定了。钟跃民记得李奎勇曾经很为自己的工人 出身而自豪,曾几何时,工人阶级的牌子多么响亮,还被称为是〃领导阶级〃 ,尽管没有 什么实际利益,但至少是受人尊重的,可是如今象李奎勇这样的工人,已经无可奈何地沦落 到最底层,成了弱势群体,想到这里,钟跃民感到很辛酸。
〃跃民,你信佛吗?〃
〃不信,我没有任何宗教信仰,但我绝对尊重宗教信仰。〃
〃我以前也不信,后来我接触了几个信佛的人,常和他们聊天,我渐渐地对佛教也有了些兴 趣,只是那会儿我工作太忙,你想啊,我那时每天早上一醒,眼睛还没睁开就他妈的欠了公 司二百多块钱的'车份儿' ,哪有功夫琢磨别的,我生病以后才算是有了闲,于是就先把 自己这一辈子仔细想了想,最后又想到了佛教,能静静地想想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