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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生对河道上的日子越来越熟悉,在船上完全取代了他爹当年的地位。水里浪里的滚,易老二常酒后指着水生说:你娃子是咱乌衣码头的“浪里白条”。麻子和乌梅爹时不时的在河滩喝完酒感叹:后生可畏啊!咱们都老乐。水生的实在和勤奋在两个老船工眼里变得日渐清晰,看他的目光里有着复杂而意味深长的含义。心里头在想:如果将来有这样一个精壮、实在、聪明勤奋的女婿,那后半辈子也就放心了。
水生跑船的头几次回巷,乌梅总在码头上等他。水生上了船,这姑娘在院子里像丢了魂般的寂寞与无聊。像一个守着空闺的怨妇人儿,每天坐在窗台下无数次的回味着那月夜下码头的青石条上水生哥温热的嘴唇和狠劲的拥抱,心里头就泛起甜蜜而幸福的波浪。就那样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在晴朗的黄昏里,她经常要走到码头上,坐到他们初吻的地方,沉醉地望着微波荡漾的港湾遐想……少女的心思像一只笼中美丽的百灵鸟,在青春的痛并快乐的交响中跳跃着,遐想着。无所事事的寂寥和渴望自由天地的梦想在痛苦的交织中挣扎着。她深深地迷恋着水生,但内心里更渴望着去一个自由自在的地方。
在中秋节到来的前两天,乌梅随着巷里的知识青年下了乡。去了黔州南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一个不通公路不通电鸟不拉屎的地方。走时没一点征兆,给她娘留了个条。水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走,乌梅娘边纳鞋底边落泪,说娃大了不由娘,说走就走了,也不知啥时能回来。你说一个姑娘家跟一群半大小子会不会出事?乌梅爹不说话,坐堂屋子喝闷酒,院子北墙的桂树瓢过来一阵阵暗香,让水生有些心神不定。
巷子里很热闹,船工们都回来过节了。水生沿着下街懒洋洋地溜达,下午过河去供销社买回两斤供应月饼,那月饼干渣渣地像老婆子的鞋底。水生在那里遇到春梅,坐在她娘的柜台后。柜台后坐着一个穿涤确良衬衣的小伙子,梳着油光的中分头。十分亲热的在和春梅说着什么,不时的还从上衣袋里掏出些酥心糖给春梅吃,不时还听到春梅吃吃的笑声。水生的出现刹那间让春梅有点惊慌,脸色红红的。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了,麻子的风骚婆娘从门外进来,看到水生,脸上笑盈盈地。问水生过节了,想买点啥?水生从她嘴里知道那小子是镇长的少爷,回头看了看,镇长少爷的眼睛里好象充满了敌意和不屑一顾的轻视。春梅低着头,手扯着衣角。水生嘴动了动,想说什么,可什么也没说出来。
八月十五的月儿很亮,亮得有些惨白。院子里除了水生,再没其他的年轻人。两户人就在院坝的桂花树下过了个节。水生爹那天的兴致极好,两个老伙计有一搭没一搭的抽旱烟,嚼豆渣,喝酒。边喝酒边看月色,水生爹说今年这月亮有些怪兮兮的,说五八年那年中秋就这样,结果遭了三年旱。乌梅娘抬头看了看天,沉默着继续补衫子。水生默不出声,心里想着乌梅。到月下西头,才扶了他爹进里屋。醉眼迷糊的水生爹边走嘴里边含混不清的念叨着:要变天了!要变天了……
水生爹就是那后半夜咽气的。狗不叫,鸡不鸣,满月落山,悄去声息。水生甚至没感到很难过,仔细地为父亲擦干净身子,穿上黑白三层老衣。爹走的时候很安详,也许娘在那边太寂寞,太冷清了,等爹作个伴,水生想。
乌衣巷最好的一个船工走了。
第七章
船运社日渐冷清,公路修到煤场,船就要停了。易老二两口子在下街摆了个油炸摊,卖瓢儿粑。面粉、土豆丝和肉拌着,一个半边漏勺舀着,在一口老油锅里炸得半条街都能闻到香。八分钱一个,生意好得俩口子晚上稀的时候都声音特大。据麻子说:这俩口子心黑,瓢耳耙里的肉是耗子肉。水生不信,但也从不再吃。
不行船的时候,水生爱坐在码头看水。三月里发桃花水,码头上一溜停满了船,在梅雨里荡。水生爬上自家的船,躺在船中央斗蓬下的棕垫上,随着梅雨一起心也开始荡漾……乌梅,唉!这丫头去了也不写封信回来,不知道在哪穷山沟里怎么样了?想起那一夜俩人在码头上的亲吻,水生的眼角泛起幸福的光,水生的手扯着棕毛,心里总想着乌梅光滑的脸,柔软的唇和小白兔般的温热Ru房……水生的心一阵阵燥热。
那一年才四月就骄阳似火,青石板晒得热辣辣的,不敢光脚走。夏天里巷子里的小孩喜欢光着脚丫在光滑的青石条上走,船工们则喜欢穿草鞋,轻便,不打脚,不起汗。更关键的是便宜。五角钱就可买两双。夜晚屋子里热,四合院关了楼门不透风,多数人家里都备了凉席、凉板。男人、小孩热了,抱着席子板子往院子地上一放,就天为被地为床天南海北的吹上了壳子(龙门阵)。大人们经常还喝几口,磕点花生瓜子。小孩子最喜欢那样的夜晚。新鲜、稀奇又热闹。
那一年从年头就预示着不好的兆头。先是北京城里的几位圣人仙逝了。没多久收音机里又说靠海边上的一个大城市山崩地裂了,城市里人几乎都绝了。听得人人咋舌。乌衣巷里的老太太们那一年比平时上了更多的香火。还没过“七月半”。就开始往滴翠寺进香,敬山神土地、玉皇财神。早早地给祖老先人们封了包,那日子过得惶恐。
水生和乌梅爹在沙滩上补完船就到七月十五了。那也是他们最后一次补船了。补船的活路不重,水生负责熬桐油拌膏灰,乌梅爹则仔细地清理船底和船帮的缝,用一把刮刀,一个钉锤。边敲边听声音,老船工听声音就知道什么地方该补。船斜歪在沙滩上,乌梅爹爬在里面从头到尾的检查,老船工爱船像爱自己的闺女。每一处细微的地方都要一一看过,敲过才放心。水生爱听那叮叮当当敲铆钉的声音。望着刷了新油灰的木船,乌梅爹的脸上流露着满意的神情。老船工话不多,显得有些木呐,在水上跑了快二十年了。对水上生活有着深厚的感情和深深的依恋。离开了船,就不知道以后会干什么。值得欣慰的是有了水生这个年轻的后生,自己未来的女婿和儿子。后半生大概要指靠着他了。船工又想到乌梅,这丫头该回来了吧!想到这不由得叹了口气。镇子中央的大桥就要竣工了,白天黑夜都灯火通明,乌梅爹抽着旱烟沉默地看远处的桥。眼神中好象在预示:桥通了,这船工恐怕也当到头了!
七月十五,水生给爹娘烧完包。满月的天突然就暗了下来,半夜开始就下瓢泼的雨。院子里的人户都爬起来,老屋禁不住这么大的雨,里里外外的漏得稀湿,没个插脚的干地方。更不巧的是又停了电,院子里的人家边摸着黑找盆盆罐罐接水,边骂骂咧咧。不过这场面大家似乎都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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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雨越下越大,乌梅爹披着蓑衣提着马灯半夜下码头去看船。水生要去,被他拦住,让水生帮乌梅娘在屋里接水,打扫。雨下到天麻麻亮时才停。乌梅娘在门槛上坐了一夜,看雨停了,妇人对水生说:快去码头看看你叔,我这眼皮跳得慌。
那一夜,乌衣巷又一个船工走了。
水生在码头上呆坐了一天,手里捏着那半截被扯断的缆绳。眼睛空洞的望着远方,那狂躁了一夜的汤溪河啊!却出奇的平静了。
三天过去了,乌梅娘还没说一句话。白天黑夜地在码头上烧钱纸,巷子里的女人们陪着落一阵泪,摇头叹息女人的命苦啊!老船工的遗体是在下游很远的麦地坡找到的,怀里抱着一块撞烂的船板。以老船工的水性是不该死的,因为要保住一条木船而丢了一条命。当乌梅娘从船运社的头手里接过男人的骨灰盒,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水生就那样直直守着带孝的妇人。暴雨后,院子里一地残花。那灯影里,妇人的眼神里充满了哀伤、清冷和孤寂。水生忍不住过去抱住她,妇人开始落泪,抽泣。最后爬着水生的肩头忍不住哭出了声,“啊——,老天啊!你怎么这么绝情啦!”书包 网 。com 想看书来
第八章
桥通的那一天,镇上万人空巷,男女老少都挤到码头上、河滩上看那钢索斜拉的长桥,雄伟宽敞的长桥把镇子连在了一起。婆娘们唠叨着说有了桥这下就方便了,坐了几十年的渡船,发洪水时就没法过河去买米买油看洋布了。唯一失落的是摆渡船的彭瘸子,望着那大桥高高的耸立着,自己几十年摆过的船就得收了。这镇上几乎大多数人都坐过他的船,他也抽过镇上很多人的纸烟,喝过很多人家的酒,和无数的婆娘说过笑话和晕话……瘸子的失落更多的在于以后再也没有人能记得起他了。
春梅的出嫁成了乌衣巷里的又一件热闹事。
麻子婆娘最终把自己的闺女弄进了镇长家那高门大院里。在巷子里逢人便请去她家喝喜酒。说自己闺女要和镇长的少爷要成亲了。穿着光眩、舞着花手帕的婆娘风摆杨柳的招摇过市,活脱一个老鸨。易老二婆娘最看不惯那德行,说这下好了:自己让人日了,还把闺女送上门。这麻子得有两顶帽子戴了。易老二赶忙阻止婆娘,说:都是一个院子里住着,你婆娘家哪里来的那么多赛话。人家麻子也没得罪你。婆娘看一眼男人,再不敢开腔。低头炸瓢耳耙。
水生平常很难得见到春梅,在花夜的头天晚上,水生买了一床绣着鸳鸯的被单做贺礼送到东头麻子屋里,这主意还是乌梅娘帮他拿的。说是送钱少了拿不出手,多了也没有。送吃的人家在供销社不缺。麻子坐在桌边抽兰花烟,两娘母在里屋整理嫁妆。麻子见水生来了,赶忙热情地招呼水生坐,回头对里屋喊春梅倒茶。春梅从里屋出来,涩涩的叫了声“水生哥”。脸红红的。水生看着春梅倒水的背影,突然才发现这姑娘长得越发的水灵了,乌黑亮丽的两只小辫子搭在合身的小花袄上,成熟的腰身显露着女人的风韵。春梅见了水生有些羞涩,也许少女时的梦在见到水生的刹那间又泛起了,很多个夜晚,在梦中出现的都是这个一同长大的水生的影子。因为有乌梅,那样的幻想从来都无从表达。只有远远的看着他,看着他们俩亲热。也许本来就没有什么,从来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但见到水生仍然有些紧张。就那样默然地坐着,不知道要说什么话。
水生从春梅的眼睛里似乎也感觉到什么。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结结巴巴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就出了屋,麻子婆娘在里屋喊水生耍,麻子要倒酒都没能留住他。出了屋,水生心里有些难受。
春梅的出嫁办得很热闹,巷子里赶礼的人破天荒的到镇上“满园春”人民食堂坐了一回酒席。九盘九碗的最高规格和很难喝到的“太白”大曲让许多人在许多日后都还在津津乐道:说这当官的人家就是不一样。着实让麻子婆娘在街上露了一回脸,见人那眼角眉梢都是笑。
公路修到鱼泉煤场,汤溪社正式宣布解散了。乌衣码头上的船陆续地卖给了上游生意人运毛竹。空荡荡的青石条上长满了青苔。码头显得冷清而寂寞。水生成了无业游民,靠每月社里的十五元救济。无所事事的水生整日里就在镇上晃,巷子下街做小生意的人家越来越多了,炸麻花油条卖早点的,卖豆花豆浆的,开茶铺的一家挨一家。易老二炸瓢耳耙红了火,婆娘又租了个门面卖羊肉汤。一清早就听她高音喇叭的吆喝:五角一碗的羊肉汤呢,热和安逸哟。巷子里的男人总要开玩笑,说易老二天天吃羊肾补安逸了,把你弄舒服了不?婆娘一点不臊,扭着男人的耳朵说舒服不舒服你来试一盘,准让你爬着出去。
夜晚回了屋,婆娘在床上叫唤都透着股羊骚,叫得水生半宿半宿的失眠。全不顾其他屋子里人能不能听见。三四十岁的女人真到了如狼似虎的年龄。
到了冬天,下乡的青年陆续都开始返城了。死了男人的乌梅娘整天就坐在院门口纳鞋底,时不时的望望下街的巷口,水生知道,她是在盼乌梅。这丫头走了两年就来过一封信,从此再没消息。乌梅爹走后,水生常看着乌梅娘在灯下垂泪。看得水生都有些憔悴。心里暗想:这日子再不能这样下去了,这娘俩今后还指望自己呀!
除夕的夜里,乌梅娘做了一桌年夜饭,对水生说:上香吧,给你爹你叔倒碗酒,过了年咱得重新过日子。
第九章
那一年的春天来得特早,才立春,院子里的泡桐就早早的开了花,闷闷的香。巷子里也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吃水上饭的男人多数在巷子里做起了小生意。从上街到下街,卖小吃的,卖百货的,开茶铺的,一家挨着一家。连刘瞎子也在街口摆了个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