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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为人知的皱一皱眉,然后才向那副将点头道:“多谢将军好意,只是一直在车上憋屈的很,既然到了,不如先下来走动走动,活泛一下身体。”
那副将道:“既然这么着,大人稍待一会,把门的军兵验看了文书,咱们就能进城先歇下了。”
两人一时无话,只呆呆站着,看着一队队军人自城中开拔出来,驱赶民众,弄出空地搭建棚席,过不多时,又有大队车辆出来,运出米粮,埋锅生火,开始煮粥放赈。
他们一时看住了,此时已能入城,却也并不急着动身。
半响过后,那老者长叹口气,只道:“还好有施粥放赈之事,不然百姓真的难以过冬。”
见那副将满脸的无所谓,他只得又是摇头叹息,然后向那副将道:“王将军,咱们进城吧。不知道城内给我安排好住所没有。”
“这个末将也不知道。只是诏命下来,命大人火速至长安见驾。我在途中听说,陛下尚在成都,此时就算往回,估摸着也没有到吧。”
两人一时相顾无语。那老者便是大名鼎鼎的李纲,曾先后赵桓和赵构兄弟二人任命为负责战事的高官,甚至一度任左仆射兼门下待郎,位列左相。
只是这兄弟二人在任用李纲一事上,却不愧是师出同门,局势稍一紧张,就起用李纲来抗战,稍一缓和,便将他罢用。
赵构手段更狠,将李纲提到左相的位置不久,就开始裁撤收减李纲手中的权力,待建炎二年后,他羽翼将丰,更是将李纲身上所有的官职剥夺干净,一直贬到万安军(现海南省)为民。
也正因如此,李纲很得朝野间主战派的人望,在普通百姓心中,李纲与宗泽二人,都是大宋的挚天巨柱,拥有常人难得的威望。
赵桓掌握川陕不久,就立刻宣调李纲回朝,却也是将了赵构一军,隐隐然将人心拉在自己一边。
只是诏书上说的含糊不清,只是让李纲回朝面圣,对他的任用却是只字未提。待到得长安附近,却也教这一行人踌躇不安。
李纲对自己的名份地位并不在意,当下只向那护送的副将王权吩咐道:“既然圣驾不在,咱们只管进城,不拘寻个地方先住下。”
他看王权只是撮着牙花子,一脸为难,却是突然醒悟,忙道:“你不过是奉韩将军命送我过来,此时你任务已完,一会进了城就可回去了。”
“好,李大人这么说,末将一会护送大人入城,就回去交令了。”
王权面露喜色,将拳一抱,翻身上马,身上的铁甲甲叶哗啦啦一阵乱响。
他们一行两百余人,除了一百多名兵士,便是李纲的家人随眷,乱纷纷穿过城门,却见已经有数十名身着朱紫的官员已经在城内守候。
李纲自车窗看的分明,连忙又喝令停车,自己赶快下车,向着打头的紫袍官员拱手道:“张大人,李某如何敢当?”
他此时不过一介白身,张浚身为签枢密院事,川陕宣抚,位份判若云泥。
其余赵鼎、谢亮、王庶、朱胜非,也是朝廷大员,依次上前向李纲问好。
李纲也知道眼前这些官员都是朝中主战派的代表,所以被赵桓自全国各地下诏召来,虽然这些人多半是他的后辈,他在朝中为官时,他们只是低级官员或在地方任职。但到得此时,他也并不自恃身份,依次与这些人见礼问好,虽然在这里不方便谈论国事,却也从自己的表情态度,向他们表示鼓励和支持。
待看到张所与傅亮时,他的态度却又稍有不同,亲热却又带有一丝惭愧。当年他举荐这两人分别担任河北招抚使和河东经制使,却因为他自己的原故,使得赵构忌惮这两人坐大,为了剪除李纲羽翼,先将这两人先后罢官,甚至河北河东大局糜烂,也是不管。
众人正自寒暄,赵鼎瞅到一个空子,悄声向李纲道:“大人,陛下昨夜已至长安,只是暂未声张。”
李纲吃了一惊,也低声向他道:“这是为何?”
赵鼎微笑摇头,只道:“这等大人见了陛下就知。”
两人话未说完,张浚却凑上前来,笑道:“赵大人也提前向李大人道喜么?”
赵鼎退后两步,笑道:“这样的大好消息,现下还是由张大人来说更好。”
李纲微觉诧异,只道:“什么事如此神秘?”
张浚语气微带醋意,却仍然是一脸笑容,向李纲拱手道:“陛下早有制书,要拜大人为平章军国事!”
有宋一朝,还从未有大臣被赋予平章军国事这样的重任,却也难怪张浚等人的态度,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如此一来,等若李纲的权力远在宰相和枢密使之上,宋朝军政大权,尽托他手。
李纲原本也是欣喜,过不多时,便是醒悟过来,脸上变色道:“此官非人臣所能当,吾将固辞,让陛下收回成命!”
第三卷 经略关陕(25)
他如此一说,众人面面相觑,却也觉得言之有理。宋自开国以来,向来是宰相与枢密相互制衡,还没有哪个大臣同时手握政权和军权。
李纲其人,众人自然相信,所以在皇帝下诏命时,并没有人上书反对。
而李纲自己,却是一语道破其中厉害。
平章军国事,权力当比唐朝宰相,甚至更有过之。若是被野心家获得这个职位,却又有谁来制衡?
看到众人发呆,李纲更是坚定了固辞的决心。当下又与众人寒暄一阵,便有小吏上前,引导着李府家人前去安置。
张浚等人原要去他府中,与他一起商议战守大计,李纲却连连推辞,只道:“诸位有将要位列宰辅的,也有掌枢密的,聚集在我府中商议军事大事,有违制度。还是等见了陛下,当着陛下的面陈说的好。”
他如此小心谨慎,却也是以前吃亏太多,不得不如此行事。
各人知他用意,便只得看他颤微微上了马车,缓缓离去。
赵鼎原为御史中丞,李纲被贬斥后,隐然成为赵构属下文臣的主战派代表。只是赵构重用汪、黄二人,对赵鼎很多排斥,而在扬州败后,此时皇帝已经有命,令他签书枢密院事,待李纲离去后,他便向张浚问道:“陛下回驾长安,不知关防如何料理?你我身为枢密,殿前三衙亲军竟不向我们禀报,这成何体统。”
张浚摊手苦笑,只道:“此是陛下圣意,我有什么办法?”
赵鼎面带薄怒,道:“陛下所为不合体制,大臣当据理力争,怎么能推诿圣意如此而不管?”
张浚被他抢白,又觉得对方不理解自己韬光养晦,以取得皇帝信任的苦衷,而只知道胡乱指责,当下拂袖怒道:“皇帝反正也回来了,赵公如此强项,今晚便由赵公向陛下陈说好了。”
两人身为大臣,当街如此说话,类似争吵,周围戒备的士兵,俱都围拢上来,一个个看的目瞪口呆。
谢亮等人知道其中关节,这两人在扬州时,就因意见不和,常有争吵。两个都是性格坚毅刚直,极为自信的人物,张浚不肯在朝为相,一意要求离开中央,经略川陕,也有不想和赵鼎在朝中争执的意思。
当下各人上前,将这二人劝开,都道:“体制大事,我等位列大臣,自然要向陛下力争,两位不必如此。”
只是这两人都是固执已见的性子,各人哪里劝的过来,赵鼎只道:“张公既然如此一说,那今晚陛下召见,自然会让张公看我如何行事。”
张浚冷哼一声,也不打话,只向旁人拱一拱手,便自离去。
如此一来,气氛很是尴尬,各人也只得再劝慰赵鼎几句,便各自离去。
赵桓前日就已返回长安,却是不曾进城,只有赵鼎等大臣知道他就停驻在长安城外不远的灞桥左近。因皇帝早有招呼,待李纲到得长安后,与诸臣一起陛见。
灞桥,距长安十余里路。唐时长安城中有人离开都城,便是将人送行至此,当春风扑面,柳絮飘飞之际,折柳赋歌,为好友壮行,极尽风雅。
赵桓在灞桥停留,御营地址原是驿站,他自己住在房舍之内,随行的数千御前亲军,就在驿站四周,扎营护卫。
他原本也是着急回来召见李纲等人,向着这些后世名臣,询问战守大计,询问改良政治,改善经济状况,促进农耕,改革军制的策略。
只是在川陕一行之后,一路上奔波辛苦,也并不能使他完全消弥心中的疑惑。
李纲,赵鼎,甚至张浚,都是史书名臣,想来能力并不会差。可是宋代名臣,又难道少了?为什么真宗年间,丈量东京附近的土地都做不到?
王安石改革,以惨败告终,最后落得个新旧党争,徒然消耗了宋朝国力。
冗员,冗费,冗兵,这三冗带来的沉重负担,到了这个丧乱之际的亡国时候,居然一点改善的迹象也没有。
他阅览过很多当时的财政报告,国家的收入在六千万贯和八千万贯之间徘徊。失去了河东、山东、河北、河南,甚至江南湖南湖北各路,也被金兵数次攻入,很受破坏,财政收入不但没有减低,反而有所增加。
而这些收入,百分之九十用在了官府费用、俸禄支出、军费,用在公共设施的改良,赈济,科教文化医疗等后世需要大力投入的各项领域里的,几乎为零。
自宋真宗以下,宋室就开始积贫积弱,财政几次面临破产的危机。在仁宗庆历年间,国家就腐败到了难以支持的地步。
浪费,贪污,隐田,优厚的官俸,使得宋朝的士大夫享受着前所未有的顶级待遇,而宋朝税收之重,却也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两税制,它的精髓便是量出为入。每年在收取赋税完结后,官府制定出明年所需的花费,然后来制定税额。
宋朝的优礼士大夫政策,使得它可以征税的耕地年年减少,巨额的税收落在了佃户和中小自耕农身上。
宋朝的职业雇佣兵政策,使得它需要负担一百多万职业军人的一切费用,这样庞大的开支,只能用更大力度的压榨来支付。
赵桓在川陕各处所见,便是农民被压的喘不过气来,中小商人被压的接近破产,甚至获得盐茶酒专卖的大商人,也开始叫苦连天。
若不是宋朝的工商农业都比较前代有很大的发展,特别是海外贸易的盛行为它带来巨大的贸易顺差,使得它治下的百姓还能接受这样高额的税收,甚至在巨大的压力下,还能保持着相对稳定的发展。
而到得此时,北方大量的土地被人抢去,南方有很多地方面临灾荒,税赋不减反增,却也难怪史有明书,北宋末南宋初年,农民起义时有发生。
而如此种种情况,相当大的一部份是由于优礼士大夫的政策所造成的。大量的官员人浮于事,却领取着高额的俸禄,赵桓若要改革制度,第一刀便得先向官员下手。
在当前的条件下,他却万万不能如此。
赵构在等他出错,金国虎视眈眈,如果这时候在他手中闹出轩然大波,失去了士大夫的支持,他纵是帝王,又如何来号令天下。
这些天来,他辗转反侧,难以安睡。
原本一心要回到长安,开始改革的心,也渐渐冷却下来。前世身为一个奋斗到高层的官员,他知道这个时候,所要开始的第一步,只能是肮脏的权力斗争,只有把绝对权力拿到手,他才能随心所欲的改革。
他端坐帐中,手捧一些奏章,只是看不下去。百般无奈,便拿了几本时人的诗词稿件,轻声来读。
宋时,印刷业极为发达,文人官员将自己的书稿和诗词汇集成册,便立刻发行天下,博取名声。
只是他手中拿的,却是用毛笔抄录而成,显然是近期刚刚写出来,还没有刊印成册。
正看间,窗外薛强小声道:“官家,李纲等人奉命来见,现在传请吗?”
赵桓精神一振,笑道:“朕亲自去迎。”
说罢,穿上鞋子,自己手中持烛,待房中近侍打开房门,便一脚踏出。
他房内生着火炉,不觉寒冷,待刚一出门,只觉得寒气刺骨,不觉将身体缩上一缩。
只见房外人影中,走出一个衣着青袍的老者,向着他跪下叩首,连声道:“臣怎当起陛下如此厚待,竟开门相迎。”
赵桓心知这便是李纲,连忙将手中腊烛交给旁人,自己伸手将他扶起,笑道:“一别数年,朕出来迎一下,又能如何。”
李纲在赵桓手中数度沉浮,东京被围时,曾经朝夕相处,却是从未见过皇帝如此亲近,连气质神情,也是大有改变。
他一边又连声逊谢,一边只是想道:“人都说陛下不同以前,怎么竟好象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第三卷 经略关陕(26)
赵桓一直牵着他手,将他引到自己座前。
他自己先行坐下,然后看向李纲诸人,笑道:“都坐下说话吧。”
说话间,薛强等人已经搬着椅子进来,一一摆放停当。
李纲等人谢过,一个个坐定。李纲虽然年过七十,精力眼神仍是很好,在烛火下打量了赵桓几眼,便道:“陛下清减了许多,虽然国事操劳,也需保重身体。“
其实赵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