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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蓬溪县令,二儿李建元、四子李建木也分别考上了秀才,李家已算得上官宦门第,跻身于儒林。
没过多久陆远志就引着李时珍来了,让秦林高兴的是,娇美可爱的李青黛也躲在爷爷身后,明媚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好奇的打量着秦林,而李时珍对这个孙女显得十分慈爱,甚至可以说有些宠溺。
秦林对救命恩人是非常感激的,换做穿越前的现代社会,南直隶按察使司对徐老太案的判决早就凉透了人心,还有几个人不怕惹祸上身,敢对倒在地上的人扶一把?要是在徐老太时代的南直隶被蛇咬了倒在地上,恐怕只有等死,绝对等不到救命的李时珍!
所以他挣扎着爬起来,跪坐在床上朝李时珍拜谢:“神医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李时珍笑吟吟的,轻轻把秦林按回躺下:“医者父母心,小哥前日被蛇咬伤,我辈岂能见死不救?再者,能救治好还多亏小哥自己处理得当,清洗伤口、挤出毒液、捆扎伤处上端防止蛇毒随血脉上行攻心,都是极佳的手法,老夫所做的只是上药这最后一步,区区微劳实在不足挂齿。”
瞧瞧,瞧瞧这医风医德!秦林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不料李青黛见爷爷夸秦林处理巧妙,便有些不服气,嘟着小嘴道:“爷爷太谦虚了,昨天晚上您喝了酒,不是很高兴,说蕲蛇咬伤极难救治,若非您的蛇药断难活命,而且这几年您救治三十多例蕲蛇咬伤,以他这次疗效最为完美无缺吗?”
“啊,我说过吗?”李时珍笑着摸了摸孙女的脑袋。
蕲蛇咬伤必须两个时辰之内施以有效的救治,否则毒发无解,而病人被咬伤往往是在荒山野岭,送到蕲州城内的李氏医馆就把时间拖久了,很多时候半路上就咽了气,李时珍纵是神医也没办法和阎王爷抢人。
蕲蛇被称为百步倒,言其毒性异常猛烈,常人被咬伤在走上百步的时间内就要送命,又称五步蛇,说咬伤之后剧痛难忍,往往只能走五步远就要一头栽倒。
这种说法当然有夸张之处,但乡民们不懂蛇咬伤的处理,在伤口没有清洗、血脉没有紧扎的情况下慌忙奔行,很快蛇毒就随血脉上行,扩散到全身,快速中毒毙命,即使侥幸保住性命也会留下不少后遗症。
像秦林这样被蕲蛇咬伤之后,自己做了几乎完美的前期处理,李时珍救治起来实在顺手无比,并且救治又及时,实是医学上非常难得的完美病例,所以他昨天查看秦林的病情之后十分高兴,喝了点自酿的药酒,和宠爱的孙女说了些得意的话,今天听说秦林醒来,又急匆匆的过来查看。
只不过自家人之间说的话,怎么可以和病人说呢,这不成了居功自傲、示恩卖好?青黛天真烂漫不通世故,李时珍却是很不好意思,老脸微红,对秦林拱拱手:
“小哥见笑了。犬子宦游巴蜀,留下这孙女在老夫膝下承欢,老夫可怜她父母不在身边,未免骄纵了些。”
李青黛轻哼了一声,朝秦林撇了撇嘴,又缩回爷爷身后,倒是不再说话了。
秦林赶紧道:“李神医太谦虚了,青黛小姐说的才是事实,没有你们相救,只怕我早就成了荒山上的孤魂野鬼。”
被陌生男子提到自己闺名,李青黛立刻就有点不好意思了,从爷爷身后探出头来,期期艾艾的说:“你、你怎么知道我名字?哦~你偷听爷爷和我说话来着,真讨厌!”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又娇声道:“不行,你知道我名字了,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快说出来,这样才公平!”
听得小姐问一个青年男子的名字,小胖墩陆远志和几个挤在门口的师兄弟都忍不住笑,这位师妹天真烂漫,太师父对她又向来骄纵,以致她竟不明白这样问有何不妥。
“胡说八道,”李时珍笑着把孙女拍了回去,若是一般书香门第的闺女根本不允许和陌生的青年男子见面,李家本是医生,没官宦世家那么讲究,这地方又是自家医馆之内,他才允许好奇的孙女跟着来,但她出言询问一个青年男子的姓名,确实就不应该了。
以李时珍的身份自不会让仆人、学生去翻秦林的包袱,没看见那张路引,当然不知道他的姓名,此时孙女提起他也就顺势问道:“那么,还未请教小哥台甫上下?”
秦林还是原来的说辞:“在下世居汉阳,姓秦名林字木槿……”
刚说到这里就听得“哧”的一声笑,和“咦”的惊讶声。
吃吃笑的是青黛,隔了片刻,陆远志和他的师兄弟们才恍然大悟,挤眉弄眼的跟着笑了起来,让秦林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笑的什么。
一脸惊讶的则是李时珍,他反反复复的打量秦林,沉声问道:“恕老夫冒昧,小哥可有身份凭证?”
秦林醒来已有了半个时辰,酸软无力的感觉开始消退,闻言他干脆翻下床,伸手去包袱里掏摸,取出路引和书信,恭恭敬敬的递给李时珍。
李时珍将路引略扫一眼就放在旁边,只把书信拿在手中细看,看着看着手就微微发抖,眼睛里泪水滚下来。
青黛捂住了小嘴,陆远志和一众师兄弟目瞪口呆,不知道李时珍为何变成这般模样。
“老友啊老友,没想到你竟先我而去,黄泉路上且慢行……”李时珍哽咽半晌,忽然神色肃然,对秦林道:“世侄孙且宽心,就在我这里住下!”
秦林一头雾水,完全没搞清楚状况。
李时珍抹了把老泪,紧紧抓住秦林的手臂:“难道令祖没有和你说明白就病逝了?老夫名时珍,字东璧,便是令祖的知交好友!”
荆湖卷 第六章 木槿
从李时珍的口中,秦林得知“爷爷”秦实与这位大明医圣竟有非常深厚的交情。
原来二十五年前李时珍曾被武昌楚王府邀请担任正八品的“奉祠正”,主要负责医疗工作,当时秦实正在王府仪卫司任“典仗”,是个正六品的低级武官,两人相交莫逆。
楚王笃信道家方术,招请道士在府中开炉炼丹,搞得乌烟瘴气。那些道士们还胡说什么有病不需要医学治疗,只要虔心求神炼丹便能痊愈,炼成金丹还能成仙了道、白日飞升。
李时珍不信方术,屡次与道士互相辩驳,受到道士的联合排挤,期间秦实帮了他不少忙,但楚王一心求仙偏袒道士,他俩对此也无可奈何。
后来道士进谗言陷害,把炼丹失败归于府中有人对神仙不敬,矛头指向秦李二人。
炼丹不成升仙无望的楚王迁怒于人,李时珍是杏林名医素有清望,对他不能太过分,正好嘉靖皇帝下旨延请名医入太医院,楚王就推荐他去数千里外的京师太医院任职,等于一脚踢出王府,眼不见心不烦;
秦实就没那么好运气了,虽是正六品,在重文轻武的大明朝却没有什么地位,王府仪卫司的武官更是如同家奴一般,楚王下令乱棍将他打出王府,直接除名开革。
秦实回到长江对岸的汉阳县老家,生活清贫,李时珍从太医院回到蕲州行医,经济上渐渐宽裕起来,便写信劝老友搬到蕲州,被好强的秦实拒绝,又托人带信带银子去,秦实却把信收下,银子一概退回。
提起往事李时珍好不唏嘘,说完对秦林道:“世侄孙既然到了这里,一切有我安排,总要不负秦实老友的重托。对了,武昌在蕲州上游数百里,怎么你没到蕲州城来找老夫,反而跑到下游方向的荆棘岭去了?”
秦林只好编了套说辞:“侄孙不想麻烦太世叔,准备沿长江而下,去江南做点生意……”
孰料话还没说完,李时珍面皮涨得通红,花白的胡须就根根翘了起来,正言厉色的说:
“胡闹!世侄孙,令祖信上说你素性顽劣,恐你踏入邪途,老夫还只当他管教过于严厉,今天听你如此说,倒是坐实了令祖的说法。想那江南烟花浮浪之地,什么秦淮河、西子湖的,烟花柳巷青楼画舫,年轻人去了岂不目眩神迷,一步错、步步错,将来还有个善了吗?”
陆远志众师兄弟望着秦林眉花眼笑,还有人朝他一挑大拇指——显然江南的青楼楚馆,在这群年轻人的想像中颇具诱惑力。
李青黛则朝他做了个俏皮的鬼脸,春葱般的手指在鼻上刮了刮,吃吃的笑:“不要脸,不害臊!”
秦林早已目瞪口呆,说去江南沿海本是因为那些地区商品经济发达,方便做点事情,不料李时珍竟然会错了意。
他还没想好怎么解释,李时珍就斩钉截铁的道:“世侄孙不必说了,老夫与令祖情同手足,他既然在临终前托我照料,老夫便于你有管教之责任,断不许你去江南胡作非为。好了,这张路引我收下了——刘全快过来,把路引送去州衙,拿我名帖找张吏目,替秦世侄孙在本州落籍!”
秦林傻眼了,李时珍不仅是他名义上的太世叔,还是实打实的救命恩人,这老头儿拿出太世叔的威风来,他当然无可奈何,眼睁睁的看着管家刘全拿着路引往州衙去了。
于是只好恭敬不如从命,留在了李家。
小胖墩陆远志已在李氏医馆学习三年,照顾病人挺有一手的,厨房又时不时送鸡汤、参汤,不出数日秦林的身体就恢复如常,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秦林带来的书信上要求李时珍给他谋个营生,李时珍便让他留在馆中学习医术,这个决定顿时叫医馆的学徒和伙计们对秦林羡慕不已。
陆远志告诉他,这李氏医馆并不是那么容易进的,首先要三代家世清白,其次要本人好学上进,最后还要天资聪颖。
如此严格的条件,蕲州城内外想进医馆做事的人却快挤破头了。
原来李氏医馆的学生分为三等,最低一等是药铺伙计,在掌柜和熟手带领下辨别各种药物、熟悉药性,只要在李氏医馆做了五年以上,成了熟手,自有别家大药铺重金聘去做二柜头、三柜头,若是去中小药铺甚至直接当掌柜也不稀奇。
第二等是学徒,有入医馆旁听的资格,不过仍然要承担洒扫杂务和药铺的工作,李氏医馆的学徒已算神医李时珍的编外弟子了,学个五年八年,出师之后在荆湖地区城乡各处行医都不愁衣食。
最令人羡慕的则是医馆的正式学生,这就是大明神医李时珍的正宗嫡传了,只要学医有成,荆王楚王等各处王府都虚位以待,医术高明的说不定还会被推荐到太医院,那就是朝廷命官,光宗耀祖了。
只不过目前李家医馆招收正式学生的条件极其严格,包括陆远志和李青黛在内仅有六个人,秦林是第七个。
秦林从锦衣卫追捕的白莲教大师兄高豺羽那儿弄了不少金银,暂时不缺钱,对王府医官和御医这种没什么权力、纯粹伺候人、时不时还要受气的职位也没什么兴趣,陆远志说得口水嘀嗒的秦林却不怎么动心。
不过他还没想好下一步做些什么,学的刑侦和法医技术在大明朝貌似没什么用处,造玻璃肥皂炼钢这些很有前途的工作嘛,他又不会。
前一世学的法医,和死人打交道多,和活人打交道少,对临床治疗只懂个皮毛,说起中医更是一窍不通,见识了李时珍不用抗蛇毒血清就能治好毒蛇咬伤的本事,秦林不禁对这位大明医圣的医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反正还没想好去处,留在医馆倒也无妨。
李时珍有六名得传医术的入室弟子,庞宪、瞿九思,以及他自己的四个儿子。
万历元年瞿九思考中举人就离开了医馆,长子李建中则远在四川蓬溪县为官,次子李建元和四子李建木都已考上秀才,分别在黄州府学和蕲州儒学读书,目前主持医馆的只剩下庞宪和三子李建方。
秦林在医馆学习了好几天,李建方和庞宪作为老师轮流来教学。
李建方为人有些严肃刻板,课后也不大和学生说话,拿起书本就走——陆远志说这位老师想学李时珍的例子进入太医院任职,所以忙着钻研医学典籍,对医馆的教学和日常诊疗工作不是很上心。
庞宪字鹿门,是个有些发福的中年人,他无论见了谁都是笑嘻嘻一团和气,目前医馆的工作主要由他承担。
秦林来到医馆半月之后,忽然连续三天李建方都没有露面,第四天又是庞宪讲课。听课的除了七名正式学生,还有不少旁听学徒。
老师在台上讲君臣佐使、寒热虚实,秦林则对着大字本皱眉头:他从小学的简体字,对现在使用的繁体字嘛,辨认倒也不太难,可写起来总是缺笔少画;再者并没有专门练习过毛笔,现在将一管笔握在手中,软软的笔头东一拐西一弯,写出来的字是七歪八扭。
现在秦林才知道那些穿越者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