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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宏早已被接踵而至的坏消息打击得精神近乎麻木,这一道晴天霹雳打下来,他连苦苦哀求陛下收回成命的心思都没有了,顾不得君前礼节,神魂颠倒一般走出了养心殿。
秦林的惨叫声飘飘荡荡传来,张宏顺着声音,跌跌撞撞的走到了午门里头的内金水桥,耳中秦林声嘶力竭的惨叫越发清晰,他只觉双脚一软,再也走不动了,只好扶着内金水桥的桥栏,踮着脚往外眺望。
张宏年纪高迈白发苍苍,眼神也不大好使了,只看见廷杖接二连三的狠狠落下,秦林铁骨铮铮坚贞不屈,被打得痛不欲生,口中仍大骂奸臣当道、权阉误国。
秦林远远看见张宏来了,扯着喉咙吼得更凶了,拖长了声音骂道:“你秦爷爷骨头是钢浇铁铸的,再打也不怕!奸佞当道,朝廷乱政,爷爷我绝不和你们同流合污!陛下,你听,天下百姓都在为戚帅、潘侍郎叫屈……”
张宏顿时老泪纵横,扶着桥栏的手直发抖,颤声道:“天哪,陛下啊陛下,你杖打的不是秦林,你是在杖大明朝的江山社稷,打大明朝的天意民心哪!”
他再也看不下去了,巍巍颤颤的往回就走,本来只是微驼的背,突然就想被千钧重的东西压住,佝偻得十分厉害……
“走了?”秦林眨巴眨巴眼睛,既然没有观众,他就懒得唱独角戏了,闭上嘴巴老老实实的等着三百廷杖打完。
陈铭豪用巧劲儿使廷杖,把秦林裤子和衣服下摆扯得稀烂,然后取出藏在怀里的猪尿泡,将猪血和一些零零碎碎淋在秦林身上,顿时“伤口”就变得惨不忍睹:只见廷杖打的地方,棉衣棉裤打得稀烂,糊里糊涂的粘在伤口上,浑身鲜血淋漓,碎肉渣子挂在扯烂的棉花上,格外触目惊心。
“秦哥,有没有事?痛不痛?”陆远志和牛大力迫不及待的冲过去,明知秦林不会有事,看到那鲜血淋漓的样子也觉心头发虚,就知道伤口有多逼真了。
秦林想了想,实话实说:“痛倒不痛,就是有点痒。”
那可不,大汉将军的手法都是练到炉火纯青的,说不打伤,那就真是连油皮都不会打破,又粗又大的廷杖高高抡起,可落在身上的时候,就比蝴蝶停在花瓣的力道还轻。
牛大力忍不住咧着嘴偷偷直乐,这也就不必急着回去找青黛施救了。
秦林起身就趴在了那口柏木棺材上面,然后牛大力、陆远志和亲兵校尉们一块儿用力,嘿呀一声就连人带棺材抬起来,慢慢走向大明门。
京师百姓早晨听说秦林抬棺死谏,就已是万人空巷来看,把大街挤得水泄不通,从棋盘街到江米巷到处人山人海,无论青壮还是老弱,无论外地旅客还是京师百姓,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不平之色。
大明门外的棋盘街上,百姓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那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几乎可以把屋顶掀起来。
张江陵新政,裁汰冗官、制约苛捐杂税、清丈田亩、抑制豪强兼并,几乎所有的小老百姓都从中受益,更何况他任用的曾省吾、张学颜、戚继光、潘季驯等都是很会为国为民办事的能臣干将。
万历尽逐江陵党,将戚继光、潘季驯这样赤心报国的忠臣良将也一一罢逐,难道老百姓就真是不懂事的“黔愚”,对此丝毫无动于衷?
恰恰相反,从来民心不可欺,老百姓心间自有一杆秤,谁是真心实意为百姓说话办事的好官,谁是巧言令色的奸佞之徒,人们眼睛都和明镜似的,看得清清楚楚。
秦林抬棺死谏,京师百姓就在皇城外等候,人人翘首以盼。
“唉,也不知秦太保能不能劝动陛下收回成命,”一名学究模样的老头,手捏着颔下花白的胡须,神情带着焦灼。
那饶舌的青皮后生,脸上兀自带着父亲打出来的五条红指印,这时候话风就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天老爷保佑秦太保,叫潘侍郎这样好官留在朝中,咱们老百姓才有个盼头。爹说得对,当年如果没有潘侍郎堵住决口,我娘和我都死在洪水里头了,哪里能活到今天?”
“张太师办的新政,也要继续下去才行啊,”一名满脸皱纹的乡农,眉头紧紧的皱成了川字:“还记得嘉靖年,赋税越来越重,把咱们逼得走投无路,差役还要什么淋尖踢斛,还要收各色常例,到了万历年行了新政,才渐渐好起来的……”
百姓们等在这里的原因,或许有很多很多种,但他们的愿望绝对只有一个,那就是秦太保抬棺死谏,能劝动陛下亲贤臣远小人,把戚爷爷、潘侍郎这样的好官留在朝中,把让万民受惠的新政继续推行下去。
终于,大明门旁边的小侧门缓缓开启,一连串的咂咂声之后,原本吵得沸反盈天的棋盘街,突然就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那处小小的门洞。
陆远志、牛大力神色肃穆,紧紧咬着牙关,眼睛里写满了悲愤,和众位亲兵校尉抬棺而出。
百姓们渴盼已久的秦林秦太保,就趴在那口柏木棺材上,半新不旧的官袍被打得稀烂,鲜血流满了身体,伤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打烂的棉花上挂着碎肉,还有乌红的鲜血,顺着棺材流下来,一点一滴的落在地面,也好像砸在百姓的心头。
所有人的呼吸都摒住了,眼睛再也离不开那口棺材,和棺材上趴着的秦林,在那一瞬间,每个人的心都被揪得紧紧的,胸口像压了一块千斤重的大石头,呼吸都变得极端艰难。
牛大力陆远志和校尉们抬着棺材,一步一步慢慢前进,拥挤的人群在棺材前来的时候,自觉的向两边分开。
终于,有人发出了压抑着的哭泣,哭声像传染一样飞快的蔓延开来,越来越多的人大放悲声,棋盘街顿时泪飞倾盆。
“秦太保,您是位赤心报国的忠臣,小老儿只求菩萨保佑您多福多寿百子千孙!”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跪在了地上。
另一位老人把手伸向天空,痛苦的质问:“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王法啊……”
那饶舌的青皮后生,早已涨红了脸,怒道:“朝廷是怎么回事?奸臣,一定是奸臣陷害了秦太保!”
“奸臣?如果陛下是明君,又岂会被奸臣蒙蔽?”书生模样的人低声叹息着,一句昏君已呼之欲出。
棋盘街是大明朝各部堂衙门所在地,西面是诸军都督府,东面是六部、宗人府和钦天监等衙门,这时候早已轰动了文武百官出衙门来看。
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炌跌脚叹道:“咦,从来武死战文死谏,到现在张太师无端蒙冤,江陵党能臣干将尽数罢斥,吾等士林中人明哲保身,竟是秦林这个锦衣武臣来死谏,宁不叫人可悲可叹!”
右都御史吴兑同样愤然作色:“陛下岂可如此一意孤行,殊不知从来民心如流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是啊,民心尽为秦小友所得倒也罢了,若是奸雄之辈,又怎么得了?”陈炌摇摇头,神色颇为郁闷,既为万历的刚愎自用而气愤,又担忧着大明朝的前途命运。
锦衣卫衙门,刚刚从午门外头回来的刘守有看着这万人空巷迎秦林的一幕,心中实在不是个滋味儿,你们这些笨蛋,难道不知道他根本就没有被打,这都是装出来的吗?
“散开,散开,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张昭庞清这几位心腹,就带着锦衣官校试图驱散百姓。
可原本在锦衣官校面前驯服如羔羊的百姓,竟横眉立目的对待他们,人人眼中蕴涵着怒火,逼视来的千万道目光,叫锦衣官校心头打颤,不由自主的退了回来。
谁也没有发现,躺在棺材上“昏死”的秦林,嘴角带着一丝狡猾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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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799章 张宏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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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们眼中噙着泪水,簇拥着秦林回到府中,直到朱漆铜钉的大mén缓缓关闭,仍有许多人聚集在府mén之外,久久不愿散去。** **
随着大mén关紧最后一丝缝隙,府中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徐辛夷迈开大长tuǐ飞也似的冲过去,见秦林伤势严重,她丰润的chún瓣嘟得可以挂油瓶,青黛捧着金创yào只落后两三步,看着秦哥哥身上淋漓的血迹,小丫头愁得脸蛋皱巴巴的。
nv兵甲一把揪住陆远志的耳朵:“怎么搞的?不是让你们见机行事吗?”
“打成这样子,怎么得了?衣服都和血ròu糊在一块啦,”nv兵乙端了盆清水,准备替秦林清洗伤口。
“幸好我准备了剪刀,”nv兵丙嘴里咝咝的chōu着凉气,打量着秦林的屁股,准备去剪他身上被廷杖打烂、和鲜血皮ròu粘连起来的衣kù。
小丁也焦眉愁眼的,见nv兵丙慌里慌张,急忙提醒她:“姐姐小心点,千万别剪到不该剪的地方……”
不该剪的地方?我噗~~秦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只觉蛋疼得紧,原本还趴着装死的,赶紧捂着屁股从棺材上跳下来,双手推了推:“别剪,别剪,万一剪错地方,老爷我下半生的幸福就被你们断送啦!”
啊?徐辛夷睁大了杏核眼,青黛秀气的chún瓣也微微张开,怎么刚才还不省人事的秦林,突然就生龙活虎了?
“秦哥并没有被打,这都是装出来的,”陆远志哭丧着脸,朝nv兵甲告饶:“老婆,现在可以松手了吧,耳朵快被扯断啦。”
牛大力也呵呵憨笑着,把今天的事情约略说了一遍。
呼~~徐辛夷拍了拍丰腴的xiōng口,顿时一阵bō涛汹涌:“刚才吓死我了,那么多血,哼,姓秦的你真是太不老实了,都关上mén了,还趴在棺材上装死!”
秦林嘿嘿讪笑,和你们开开玩笑嘛。
青黛早已笑逐颜开,扯了扯徐辛夷:“不管怎么说,秦哥哥没受伤都是大好事啊,刚才青黛还默祝他平安无事呢,现在这样真是太好了!”
还是青黛最乖!秦林哈哈大笑,抱着青黛原地转了两圈。
阿沙和徐文长一起从书房走出来,见此情形就不屑的撇撇嘴:“哼,害这么多人担心,很好玩么?真像小丁姐姐说的那样,被人错手剪到不该剪的地方,那才一了百了哩,嘻嘻嘻……”
这都什么跟什么嘛?徐文长哭笑不得,把阿沙脑袋róu了两下,赶上去满脸笑容,冲着秦林一揖到地:“恭喜秦太保,贺喜秦太保,一顿廷杖下来,尽得万民之心,从今往后朝野士林凡是心向江陵党的人,都将以您为泰山北斗了!”
“瞧你说的,好像我抬棺死谏是别有用心一样!”秦林假装瞪了徐文长一眼,可接下来就忍不住哈哈大笑。
陆远志、牛大力、甲乙丙丁和众亲信校尉齐齐叹口气,咱们秦长官啊,没治了!
秦林这顿廷杖,是一定要骗到手的,哪怕冒点风险也值得,所以徐文长替他写的谏章,字句那是相当的火爆jī烈。
江陵党倾覆,旧党粉墨登场,朝廷改弦更张,但江陵党执政十年,根基深厚,哪里是逐出几位大佬,就能彻底扳倒的?无数的mén生故吏,仍旧遍布朝廷内外。
改革新政,利国利民,从朝廷、儒林到民间,都有许许多多的支持者,尤其是清丈田亩、抑制兼并的政策,更是深受千千万万的老百姓衷心拥护。
江陵党之所以轰然倾颓,并非朝中王国光、曾省吾等大臣无能,也不是新政在南七北六十三省缺乏支持者,甚至张四维的突然叛变都不是致命原因,归根结底最要紧的问题,还是张居正死后,整个江陵党缺乏一个有力的领袖,以至于张四维这王八蛋都被推到了首辅的位置上。
秦林是个年轻后辈,虽然立了许多功劳,可资历太浅太浅,在讲年谊、论资历的大明官场,想上位就有诸多阻碍,即使是雄才大略的张居正,生前也只敢托他十年后接掌江陵党,继续推行新政。
事前揭发张四维,事后不顾风险,在江陵党诸位大臣黯然出京时,毅然到长亭送别,已经赢得了王国光、曾省吾、王篆等人的信赖,但要独树一帜、乃至强行上位,那还差了名望,差了士林清誉。
这一顿廷杖下来,又是万民拥戴,又是士林纷传,但凡内心中稍微倾向江陵新政的人,从此都将视秦林为旗帜,全天下人眼中,他再也不是个只会破案的年轻锦衣武臣,他将是继张居正之后,代表江陵党、代表新政的一杆顶天立地的大旗!
所以,秦林这顿廷杖挨得一点也不冤枉,挨得理直气壮……
“接下来,我会被革职了吧?”秦林想了想就笑起来,“大约是不会加上永不叙用四个字的。”
“革职?”徐辛夷惊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