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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目前显然不可能,万历亲自下诏,宣布对曾省吾永不叙用,说皇帝金口玉言永不改悔,那是太夸张了,但这么快就要让他自打耳光,却也为难得很。
至于其他的人嘛。比如余懋学、吴中行、赵用贤、顾宪成等辈,平时夸夸其谈,一副牛逼哄哄的样子,好像满天下就没有他们办不来的事儿,偏偏这次全都成了缩头乌龟,纷纷表示要在京师匡正朝纲,无暇去西南边陲。
打仗可不是玩嘴皮子、笔头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得了?再说了。武死战文死谏,咱们是该死谏的,没必要去死战。
辅大学士申时行当然不怕这样的情形。他老人家八风吹不动稳坐钓鱼台,采取了以不变应万变的办法,那就是什么人都不举荐,就这么等着,看看有哪个笨蛋自己跳出来,去踩这滩狗屎。
晴天一声霹雳,秦林秦督主自告奋勇,在京师百官瞠目结舌的情形里,轰的一脚踩上了狗屎:他毅然上表请战。要求出云南主持战局!
这个要求,让都门各派震惊之余,得到了所有派系的共同支持:申时行、许国和余有丁三位辅臣知道秦林有善于抚夷的本事,对内则软的硬的都来得,实在是绝好的人选;张鲸、刘守有巴不得秦林快快滚蛋。最好待在云南一辈子不回来;旧党清流也松了口气,至少秦林离开京师之后,那些可恶的东厂番役应该会松松手,不再是上茅坑拉屎,都有番役“善解人意”的递草纸。
唯独京师的勋贵武臣们稍微有点担心。怕秦林一去不回,西域开通丝绸之路的事情无人主持,大家伙的银子打了水漂。
很快从草原上传来的消息打消了这种顾虑:徐文长在归化城主持大局,据说,这家伙和忠顺夫人三娘子同出同入,过得快活似神仙。有这位居中主持,枕头风吹起来,办事怕不比秦督主还要方便些?
万历也晓得秦林极能抚夷,招抚五峰海商,又底定土默川,这次大概也能马到成功!而且,秦林这个东厂督主久在京师,似乎权柄越来越大了,也该让他外头走走,松松京师这边的弦……
于是,圣旨没有任何阻碍的下达了:秦林以左都督、少保、东厂督主身份,巡视云南提点兵备宣慰诸夷!
大明朝向来以文臣督师,以厂臣督师这还是头一次,所以措辞与之前的有所不同,但意思总是再明白不过了。
话说回来,秦林以武臣身份都督东厂,还不照样是开前所未有之先例!
又是秋风萧瑟时,秦林即将离家远行,张紫萱抱着襁褓中的小秦泽依依惜别,徐辛夷嘟着嘴老大不乐意——她闹着要跟去,结果被秦林在床上狠狠教训一顿之后,终于放弃。
青黛小手绞着衣角,贝齿轻咬唇瓣,水汪汪的大眼睛含着一包泪,望着秦林,欲言又止。
徐光启已经回家搬妻儿老小来京了,如果他在这里,看到这一幕,还不得感叹秦督主公忠体国啊?放下京师的荣华富贵,辞别娇妻幼子远赴西南边陲,这是多么感人的一幕!
秦林当然知道青黛的意思,轻轻抱了抱小丫头,在她耳边低低的道:“放心,岳父大人绝不会有事的,我向你保证!”
青黛的父亲李建中在云南永昌府做通判,现在永昌已经是前线,她当然忧心忡忡。
听得秦林保证,小丫头破涕为笑,忽然又板起脸,手指停在秦林鼻尖上:“不仅是爹爹,你也得平平安安的回来,答应我。”
“答应你,”秦林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青黛放心了,在她心目中,凡是秦哥哥答应了的事情,都是绝对能做到的,秦哥哥无所不能!
秦林出门上了踏雪乌骓,一提手中缰绳:“弟兄们,咱们走!”
6远志、牛大力和众多亲兵侍卫前呼后拥,一群人打马疾驰,飞也似的去了。
云南昆明,巡抚衙门,巡抚副都御史饶仁侃与巡按御史苏酂困坐愁城。
饶仁侃生得体肥,脸颊两边的肉鼓起来,鼻子陷进去好像没有了一样,穿着三品文官的袍服。不停的擦着汗水,喃喃的道:“昆明的天气就这么古怪,都到深秋了,中午还这么热,老夫到云南好些年,仍然不习惯。”
云贵高原上阳光强烈,确实比别处显得炎热,但也不至于到了深秋还热得冒汗。饶仁侃之所以如此,无非是因为从都门传来的坏消息。
东厂督主秦林以钦差大臣身份,奉旨巡视云南提点兵备宣慰诸夷,这位爷可不是个善茬,比谁都心黑手狠,想到他即将到此,饶巡抚就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冒汗了。
饶仁侃又暗暗后悔起来,本来张居正不待见他,据说已经准备把他调到京师某个闲职上。是他自己不甘心离开巡抚这个有实权的位置,四下钻营保住了权位,再加上云南离京师实在太远。够资格做巡抚的人不大愿意来,所以张居正死后又被他做了三年,直到如今。
现在想来,真不如一开始就调走,省得坐在火山口上受罪!
苏酂年纪四十岁上下,戴獬豸冠、穿獬豸补服,身材又高又瘦,一张脸颧骨格外高耸,底下两道深深的法令纹。看上去刻薄而阴毒。
他年纪轻官也小,却比饶仁侃来得镇定,咋了口茶水,拱拱手:“饶先生何必焦躁?那秦林在都门长袖善舞,到了云南边陲只怕也是两眼一抹黑。到底还是要靠咱们。”
“谈何容易!”饶仁侃眉头大皱,又低下了声音:“本官听说永昌通判李建中,乃蕲州神医李时珍之子,便是这位秦督主的正牌老丈人!万一……咱们岂不是……”
苏酂也吃了一惊,大惑不解:“李建中竟是厂督之岳丈。何以至今仍在边地蹭蹬蹉跎?别是以讹传讹?”
难怪苏酂不相信,虽说目前的朝局,东厂督主对文官体系的影响力远不如辅臣和九卿,但要提拔一个小小通判,那也不费什么力气,至少把李建中从云南边陲鬼地方,调到内地膏腴之地,甚至京师里头做官,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结果不仅从来没听李建中自己提过,更没有来自京中的照应,这位李通判好几年来一直老老实实的待在永昌做个通判,不是和百姓讲些劝农桑、戒赌博的呆话,就是空余时间坐堂问诊,与其说像个官员,不如说他更像个心地善良的医生,这样一号人物,突然说他有个做东厂督主的女婿,别说苏酂,任何一个人听到了都会产生疑问。
饶仁侃苦笑不已,皱着眉头道:“本官也是不久前听说的,就在永昌城下,李建中无意中自己说了出来……还有个孟养土司的后人,叫做什么思忘忧的,也和秦林是旧识,恐怕……”
苏酂的脸色忽然阴沉下来,原本以为秦林到云南是两眼一抹黑,只能听凭摆弄,没想到他竟有两个熟人摆在这里,而且还是关键的位置,这就有点不好办了。
巡抚和巡按两位大人,颇有些不能被外人道的秘密。
两人面面相觑,未来晦暗的前景,让他们的心情非常沉重。
“干脆,来个釜底抽薪!”苏酂嘴里憋出一句,云贵高原灿烂的阳光透过屋顶的亮瓦照下来,昏暗的室内,他的脸色在光暗之间交错。
饶仁侃大吃一惊,端着茶碗的手都开始抖了,盖碗茶的托子、茶碗、盖儿互相碰撞,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你是说?”饶仁侃被心底想到的事情吓得脸色苍白,声音越小了:“永昌府治保山,可是大理的东面门户,并且遮护了其后十数万军民啊!一旦有失,云南腹地门户大开,军民人等沦陷敌手,那罪过……”
苏酂阴恻恻的冷笑连声,看着饶仁侃的目光冰冷:“那又有什么办法?”
饶仁侃跌坐在椅子上,良久不一语,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他才幽幽的叹了口气:“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呼~~苏酂松了口气,露出放心的微笑,鼻翼下开始延伸的法令纹,显得越阴森。
刚刚下定决心不久,门子就来通传,说黔国公来拜。
沐王府世镇云南,除了代沐英封王,其后每代黔国公世袭罔替,执掌云南兵权,与国同休,最是荣华富贵。
即使是目前文贵武贱,连带勋贵地位也有所下降的局面,黔国公仍是云南柱石,绝对不可轻侮。
饶仁侃和苏酂一同起身迎了出去。
这一代黔国公叫做沐昌祚,他身材不胖不瘦不高不矮,穿一领国公的麒麟补服,腰系金镶玉带,走路风风火火,大嗓门像打雷:“老饶,小苏,你们咋还不兵?本国公等得气闷,难不成大军顿在昆明看鸟?”
每次和沐昌祚见面,饶仁侃和苏酂都要感谢张居正,要不是江陵相公把他老爹沐朝弼弄去软禁起来,沐王府的气焰还要比现在高十倍,压得云南的文武官员抬不起头。
即便如此,沐昌祚的嚣张跋扈也就比他老爹稍微好一点点,要知道,就连南京魏国公,对南京六部的文官也是以先生相称,不会老饶、小苏的乱叫。
好在这代黔国公是个徒有其表的草包,当初张居正收拾他父子俩就不费力,饶仁侃和苏酂糊弄他,也没有太高的难度。
“兵粮未曾足备,如何仓促出兵?”饶仁侃双手一摊,非常诚恳的道:“秋粮正在征集,等到秋粮上来,国公爷再出兵,到时候雷霆万钧之势直压下去,缅兵如何能够抵挡?立刻成就国公爷不世威名。”
沐昌祚乐呵呵的,觉得这话非常受用,但又皱了皱眉:“可永昌和顺宁的告急文来好几遍了,据说莽应里那厮兵昼夜攻打……本国公觉得,其实邓子龙和刘綎所部离那里并不远,所需粮草也有限,不如调他们先去应援?”
饶仁侃和苏酂互相看看,苏酂上前一步,拉着沐昌祚低声道:“国公仔细想想,刘、邓两位都是勇将,却非国公麾下,到时候如果立功,算哪边的?下官实为国公着想啊!实在兵势危急,不如先顺宁,毕竟永昌城池高厚、兵粮足备,当可撑持到国公亲帅大军前往平乱。”
这样吗?沐昌祚摸着颔下胡须嘿嘿的笑,他被苏酂体贴入微的说法完全打动了。(未完待续。。)
龙潜于渊 989章 在劫难逃
昆明方面按兵不动,永昌、顺宁前线立刻吃紧。
莽应里攻占施甸焚掠三日,城内外百姓十不存一,缅军连下陇川、芒市,攻势本已有衰竭之象,但在施甸大逞淫威之后,又被激起了凶性,从上到下瞪着充血的眼睛请战。
施甸陷落,云南震动,耿马、湾甸土司不战而降,莽应里命大将莫罕领一支偏师,以两土司所部为先锋,去袭取顺宁府。
然后莽应里亲率缅军主力,驱战象七百头,以伪丞相岳凤督率步卒,加尔德诺率佛郎机火枪手助战,挥师直叩水眼关!
水眼关并不是什么有名的雄关,虽然出于两山夹对、一线飞跨的险地,但关城既破又小,只设了一个小小的巡检司盘查来往行人、缉捕盗贼,顺便收点过路费,毕竟这里已经是永昌府辖下汉地,自打沐英平云南,怕有两百年未经刀兵了,那兵备之废弛也就可想而知。
所以熟悉内地情况的汉奸岳凤,在主子面前拍胸脯打包票,说只要缅军一到,巡检司那几十个兵丁铁定四散而逃,拿下关卡绝对不费吹灰之力。
到了水眼关,按照岳凤的命令,缅军大队在关下两里列阵,数万缅兵充塞山谷,无数面黑色的怒目金刚旗帜如鬼幡般竖起,七百头战象出惊天动地的嘶鸣,军容之盛冠绝南疆边陲。
投降缅甸的孟密、蛮莫、车里、木邦等土司尽皆相顾骇然,哪怕早见识过缅兵威势,此时仍免不了心惊胆战,怪不得东吁王朝在南疆称王称霸,暹罗、安南都不敢惹它。
莽应里骑着高大雄壮如妖魔的战象,将土司们的神色尽收眼底,登时心中志得意满。
秦林让暹罗等三国牵制缅甸,确实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不过野心勃勃的莽应里绝不肯善罢甘休,他看出了东南三国的软肋:这些小国、弱国。完全是因为背后有大明的鼓励,才敢联合起来和强盛的缅甸为敌,它们可以起到牵制的作用,但绝不会死战到底,并且畏畏尾、瞻前顾后,一旦缅军表现出强悍的战斗力,它们就会徘徊不前。
“既然你们受大明天朝指使,我就直接向天朝用兵!”莽应里策划筹谋良久。做好充分的准备之后,竟把战刀指向了中华天朝!
果不其然,云南官吏反应迟钝,明缅边境忠于大明朝的土司难以抵挡缅军兵锋,再加上当年明朝不救兵、孟养思个全家殉难的恶劣影响,越来越多的土司向莽应里投降,缅军兵威大振,竟一路势如破竹,打到了被视为云南腹心汉地的永昌府。
在东南小国心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