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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劲光两眼死死盯着屋顶。
“哦,顺便通知你,党决定要公审你。”
“什么,公审?”肖劲光下意识地坐起身来。他几乎不能自制,他似乎感到自己的精神支柱在摇晃,在倾斜。一阵恍惚过后,他感到好冷,冷人骨髓。冷,是他现在唯一的感觉。
是呵,要经受这样一种特殊的考验,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毅力啊!党的儿子是那样忠诚地对待他的母亲,然而,母亲呢,被迷雾蒙上了眼睛,竟这样无情地错怪他的儿子……
敌人的第五次“围剿”,因为“福建事变”而稍缓之后,于1934年1 月立即调遣主力疯狂扑来。
本来,第十九路军将领蒋光鼐、蔡廷锴于11月20日在福建发动事变,成立“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即福建人民政府),宣布反蒋抗日,提出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蒋介石卖国残民的南京政府,并与中华苏维埃政府签订了《反日反蒋的初步协议》。如果红军能与之联合,是打破蒋介石对苏区第五次“围剿”的绝好机会,然而,博古一方面坚持利用蒋介石镇压福建人民政府的空隙反军队中的“罗明路线”,一面又把红军西调攻打永丰,结果贻误战机。
当蒋介石镇压完福建人民政府,又回头向苏区进攻的时候,博古等人又急了。
1934年1 月6 日。瑞金叶坪广场。
用一张张方桌搭起的审判台,很宽敞。审判台四周和其它许多建筑物以及树上,贴满红绿纸写成的标语:“打倒罗明路线在军队中的代表肖劲光!”
“打倒右倾逃跑主义!”等等,不一而足。台上几张长桌,和几条长凳整齐地排列着,这是临时军事法庭的审判席。在一侧前边,有一套单独的桌凳。
显然,这是被告席。
肖劲光终于坐到了被告席上。
肖劲光面色苍白,形容枯槁,乱蓬蓬的胡子上,颧骨高高突出,眼窝深陷,头发也东倒西伏。站在那张孤零零小桌子前,他的脸都变形了。只是身材还是那样魁梧、高大,一身灰布军衣还是那样整洁,绑腿扎得还是那样结结实实。
面对着台上台下虎视眈眈看着他的昔日的战友们、同志们,他的心里是无愧的。
最高临时军事裁判法庭主席宣布开庭。
书记宣读控告书。内容仍然以黎川失守和浒湾战斗为要。
肖劲光尽力作了辩解。他要把事实再一次向党讲清楚,向同志们说明白,他要和盘托出自己的观点和看法。他不放弃任何努力,这是他肖劲光的性格。
当然,辩解和说明是无效的。
最后,法庭宣判,开除肖劲光党籍、军籍,判处有期徒刑五年。无上诉权。
公审结束了。肖劲光被送到了一座临时“监狱”里看押起来。
人们又把注意力投入了蒋介石步步逼进的第五次“围剿”。
清凄枯冷的监狱生活,反倒使肖劲光冷静下来。不管怎么说,事情总算有了一个结果。不就是五年吗!五年以后,我还照样能革命,能打仗。
肖劲光不愿再多想这令人肝肠崩裂的事情了。
晚上,躺在床上,他就想起妻子慕慈,想起远在苏联的女儿。他还想起湖南家乡的老母亲。他想和她们在一起的欢乐,想和她们分别的痛楚。他想得好人神、好解渴。真的,过去没有这样的时间来想这些。那时候,要天天跋山涉水,和敌人斗力斗智。这下倒好,什么也不需要操心了。难怪中国人讲什么“有子半世福,无官一身轻”,还真有些道理。
突然,有一天,监狱管理人员通知肖劲光有人探监来了。
谁呢?肖劲光一边往会客室走,一边自己问自己,慕慈?不会是!弼时?
不,他很忙。
想着想着,肖劲光来到了会客室。
呵,子珍同志!
是的,毛泽东派贺子珍来探望肖劲光了。
贺子珍向肖劲光转达了毛泽东的话。大意是,黎川失守是“左”倾军事路线造成的,你率部突围撤退没有错,你是对的。还说了浒湾战斗失利,有多种失败的原因,总结教训就够了。另外,叮嘱肖劲光,要保重,以后的路程还长。
肖劲光眼圈都红了。
人在最困难的时候,最需要什么呢?不就是这种精神上的支持吗!
贺子珍走了。
肖劲光渐渐坚强和振作起来。
1934年1 月中旬。瑞金。
为了打破蒋介石的第五次“围剿”,临时中央召开了中共六届五中全会。
博古主持会议并作报告。
这次会议,把王明为代表的“左”倾冒险主义发展到了顶点。博古报告的主要观点如下:第一,不顾敌强我弱和第五次反“围剿”开始后不利的形势,照搬共产国际第十二次执委会决议,称中国革命已到了一个新的尖锐的阶段,即直接革命形势在中国存在着。认为国民党统治正在急剧崩溃。从而断定第五次反“围剿”斗争将决定中国“苏维埃道路与殖民道路之间谁战胜谁的问题”,并估计这个问题将会在最短的历史时期内得到解决。
第二,宣称“在我们已将工农革命民主专政推广到中国重要部分的时候,实行社会主义革命将成为共产党的基本任务。”
第三,主张集中大力反对中间派,在反帝运动和工人运动中,只需要下层路线。
第四,在反对“主要危险是右倾机会主义”“反对对右倾机会主义的调和态度”等口号下,强调党内斗争要无情打击。
“左”倾冒险主义的进一步发展,蒋介石的重新进攻,使红军遭到了巨大的损失。
1934年2 月,蒋部从东、西、北三面向中央根据地中心逐步推进。同时,粤军在南面设堵。
红军则采取李德的堡垒对堡垒战术,短促突击战术,分兵把守,处处设防。结果处处防不胜防。
4 月中旬,国民党主力攻打广昌。李德、博古调红军主力保卫广昌,进行“决战”。仗打了十八天,红军惨遭损失。广昌失守。
5 月,中共中央书记处决定,将中央红军主力撤离中央根据地,并报共产国际。
战略转移工作在极少数中央领导人中秘密进行。
随后,中共成立由博古、李德、周恩来主持筹划战略转移的“三人团”。
10月初,国民党军已推进到中央根据地腹地。兴国、宁都、石城相继失守。
10月10日晚,中共中央、中革军委率红军主力五个军团及中央、军委机关和直属部队共八万六千余人和部分党政工作人员,分别自瑞金和于都出发,开始被迫实行战略大转移。留下红二十四师和十多个独立团共一万六千余人,在项英和陈毅的领导下坚持游击战争。
中国革命又跌入了谷底。
1934年10月12日。
肖劲光接到上级通知,率上干队离开大树下,到九堡干部团向团长陈赓、政委宋任穷报到。
这时候,肖劲光是上干队队长。
肖劲光是怎样以犯罪之身担任上干队队长的呢?
原来,在肖劲光年初被判刑之后,中央根据地形势急转直下。傅古等人忙于反“围剿”战事,反“罗明路线”只能不了了之。另外,战事一紧,人手就不够了,到3 月,红军大学的教员、干部好多都被抽调上了前线。这时由于毛泽东、周恩来等人的干预,肖劲光被安排在红大当教员,发挥他懂军事的一技之长。
红军大学设在离瑞金城十多里路的一个叫大树下的地方。这里依山傍水,山上有一片茂密的松林。一排排茅草房,虽然简陋,但自然朴实,与大自然栩栩相容,自成一片独特的小大地。
军校生活对肖劲光并不陌生。红大分四科:高级指挥科,主要培训师以上干部;上级政治科,上级指挥科、上级参谋科,主要培训中下层政治委员、军事指挥和参谋干部。学员大多学习三四个月,然后分配到各部队任职。
肖劲光由于自己身处逆境,能够为培养红军军政干部尽一点力量,也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
过了一段时间,红大又任命肖劲光为政治科长。
紧接着,学校接到准备转移的通知。为什么要转移?转移到哪里去?谁都不知道。
9 月,红军大学按上级指示将高级指挥科学员提前毕业,并把大学本身改编成上干队(即上级干部队),隶属军委干部团陈赓领导。肖劲光被任命为上干队队长。
这一任命,出乎肖劲光的意料之外。因肖劲光自知自己刑期末满呢。
战争时期,命令就是命令。
肖劲光立即着手这支一百余人的上于队工作,并按上级指示,随时作好出发准备。这才有了肖劲光向陈赓、宋任穷报到的一幕。
从这里,肖劲光开始了漫漫长征路。他的命运与党和红军的命运一样,前途未卜。
第七章山重重水重重关山远征难干部团直属中央军委纵队。它是军委纵队中一支最有战斗力的部队,担负着直接保卫军委首长和领导机关的光荣任务。团长陈赓、政委宋任穷都是红军中出类拔萃的指挥员。
上干队当时有指挥科和政治科以及地方工作科等三科学员一百五十余人。上路后,中央把一些德高望重的老同志和知名人士分散到各单位,便于在行军中进行照应。这样,徐特立、董必武、谢觉哉、李一氓、成仿吾、冯雪峰等六人被分配到了上干队。
上干队除队长肖劲光外,还配有一个卫生员,负责给大家治疗小伤痛。
一个挑夫,是个哑巴,瑞金附近人,原先是红大的伙夫,挑着两个铁皮文件箱,随部队行军。另外调配一匹马,主要用于为伤员病号和一些年纪较大的教员驮运行李。
就这样,肖劲光走上了漫漫长征路。他左肩斜背灰色包袱,里面有一床夹被、一张油布、几件换洗衣物、几本舍不得扔的书。右肩斜背干粮袋,腰间一支手枪,手里提着两个饭盒。
广西边境。一个夹河而建的小镇。一座小木桥把这个小镇连成一体。
远山近水已经在夜影中模糊。干部团悄悄来到镇上。
肖劲光亲自安排好住宿、晚饭、岗哨、警戒诸事之后,又逐班逐班地检查。另外,他又叫来政治科科长余泽鸿。
“余科长,侦察任务布置得怎么样了?”肖劲光问道。
“已经安排好了!”余泽鸿一边坐下一边问答。
“多少人,分多少组?”肖劲光问。
“二十四人,十二个小组,分上半夜和下半夜两班!”余泽鸿再答。
肖劲光似乎还不放心:“隐蔽地点一定要选好,要视野开阔,覆盖面要大。另外,一定要注意抓活的。”
余泽鸿频频点头。
肖劲光仍然在考虑什么。
是什么事让肖劲光如此重视呢?原来一连几个晚上,更深夜静之后,就有驻地附近的房屋起火。然后便传出谣言,“共产党杀人放火。”显然,有敌人在暗中作怪。
肖劲光决心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他不能容忍谁往党的脸上抹黑。如果任这些敌人一边放火,一边造谣,他肖劲光问心何安!昨天,他向陈赓团长建议,今晚干部团整体行动,抓两个活口,然后所到之处揭穿敌人的阴谋诡计。
上干队驻小镇南区,由肖劲光负责南区监视。只要敌人今天出动,他就一定要逮住凶手。这是肖劲光办事的一贯作风。
因此,他不厌其烦地反复思考有关细节,并细微叮嘱具体负责的余泽鸿。
南国的冬夜万籁俱静。除了哨兵和警戒部队外,似乎什么都入睡了。然而,黑暗里的眼睛,却严密地监视着这个沉睡小镇的每一个动静。
肖劲光和衣躺在铺上,半寐半醒。
突然,外面人声陡起,四处都是“救火”声。
肖劲光从铺上一跃而起。外屋的战士们也都起来了。大家纷纷跑出屋,奔向火场。
火被扑灭了。
余泽鸿押着一个瘦猴似的家伙来到了肖劲光面前。
陈赓团长和宋任穷政委也赶来了。
简单的审问就弄清了来龙去脉。
陈庚团长哈哈大笑:“好家伙,敢跟共产党斗法。你也不看看肖大将军几只眼!”
“团长,押到你那去吧!”肖劲光对陈赓说。
“不!就放在你这。按你的设计,每天找好驻地之后,就辛苦辛苦他,让他挂牌游一游街,游一游村。请他把自己的丑恶行径亲口向驻地人民讲清楚。”
“好!余科长,押下去!”
肖劲光重新回到铺上,心中好惬意。好长时间里,他没有这样的好心情。
以后十多天,部队一驻下来,就见几个战士押着这个家伙,在四处自述自己丑恶的故事。紧张的战斗生活中,添了这么一段不无幽默的小插曲。
蒋介石已经判断出,中央红军沿湘桂边境北上,是试图与红二、红六军团会合。
于是,在城步、新宁、通道、绥宁、靖县、武岗、芷江、黔阳、洪江等地区构筑了四道碉堡线,集结重兵,企图把中央红军一网打尽。
而博古、李德等人无视敌情变化,仍坚持按原计划前进。红军身处极为险恶的境地。
在这革命的危急关头,毛泽东挺身而出。他根据敌我态势,果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