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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肖劲光-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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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们就说定了,去!文凭不要了。”任培国也横下决心。

主意拿定,他俩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对于俄国,他们知之不多,只零零星星看过一些介绍“十月革命”的书报,并从中了解到,有个叫列宁的老头,领导俄国的劳苦大众建立了一个工人国家即苏维埃政府,并由此感受到某种时代的脉搏。同时,他们也听说俄国无产者是一群“共产共妻的强盗”

——记得那是一节很开心的修身课。彭校长亲自讲。他从孔老夫子的齐家治国,讲到孙中山的民族民权民生,从秦始皇统一中国讲到“德先生”和“赛先生”①风靡全球,古今中外,侃侃而谈。在谈到社会主义的小册子时,他突然话锋一转:“现今的中国,新泊来一种偏激的思想。他们主张,‘你的即我的’,实行‘共产共妻’。你们赞成吗?”

“……”同学们面面相觑。

彭校长激动起来,大声问道:“你们赞成吗?赞成的举手!”

零零落落竟有几只手举起来。彭校长由此而大发雷霆。其实,大家谁都不知道“你的”“我的”是怎么一回事。

正是这种朦朦胧胧的接触和莫衷一是的双面影响,挑起了年轻人的好奇和急于弄清的欲望。这时肖玉成和任培国的感觉,远比他们设想赴法勤工俭学时要心跳得多。

匆匆吃过午饭,他们唯恐错过了机会,决意尽快把这件事办妥。夜长梦多,迟则生变。

晌午后的长沙,如一座正上劲的火炉。隔着鞋底都感到烫人的石板路上,肖玉成、任培国快步如飞。当他们找到任岳,来到船山中学校长办公室时,两人的褂子都湿透了。

人称“贺胡子”的贺明范校长,一张刀砍斧削的脸,满腮都是茂密的阿拉伯式的胡须,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简短的交谈,使他十分赞赏这两个可爱的年轻人,任培国性格开朗、活跃、善于交际,隐隐有才气袭人;肖玉成性格略为内向,棱角分明的脸上透出凛然的方正与简洁,三步之内就叫人感到那种蓄势骤发的强劲风格。贺校长让他们各填了一张简单的登记表,并告诉他们:“从现在起,你们就是‘俄罗斯研究会’的成员了。”

“贺校长,我们现在应该做些什么呢?”任培国不无急切地问。

贺校长拍拍任培国的肩膀,略一思忖:“学习俄语、了解俄国、研究十月革命,认识共产主义。”然后笑道,“不要着急嘛。具体的活动我们是会通知你们的。”

“校长,在选派赴俄勤工俭学人员时,请您尽力考虑我们的要求。”肖玉成站起身来,紧盯着贺校长那独具一格的脸说道,然后示意任培国该告辞了。

两个热血青年,就这样偶然地闯进了革命的大门。此时此刻,他们谁都未曾逆料。从此,将是坎坷、曲折、险象环生与惊心动魄伴随他们走过光辉①德先生、赛先生,即指英文“科学”和“民主”两词。

灿烂的一生。列宁格勒。托尔马乔夫军政学院。

肖劲光第二次踏上了俄国的土地。

夏秋之交的俄国,自有一种北国特有的情调。特别是斜阳横照,夜晚的风送来丝丝凉意时,人们的心头一抖夏日的狂躁与尘嚣,顿时变得明净而敞亮。

托尔马乔夫军政学院坐落在涅瓦河畔,它是用保卫列宁格勒战斗中英勇牺牲的苏联红军政治委员托尔马乔夫的名字命名的。

学院曾经为苏联红军培养了一大批著名的高级军事将领。铁木辛哥、朱可夫等元帅、将军都曾经是这里的学生。现在一起在这里学习的中国学员共有十二人,其中有刘明先、刘伯坚、李卓然、傅钟、曾涌泉、蒋经国等人。

肖劲光担任这个学习支部的党支部书记。

他感到自己身上的责任。学习是紧张的。

周末的晚上,对这帮身处异国他乡的青年人来说是愉快而轻松的。

但对肖劲光却不然。肖劲光的“军事瘾”使他对学习达到了入迷的程度。

这不,刚吃完晚饭打开水回来,肖劲光就关上房门,坐到书桌前,打开厚厚的一本战役学。

“劲光、劲光!”李卓然老远就在走道里叫唤,紧接着,便是房门“咚咚、咚咚”的响声。

“今晚怎么度‘不顾一切’吧,你安排。”李卓然一屁股坐在肖劲光的床上。

刘伯坚、蒋经国也跟着进来,坐在凳子上,望着肖劲光。

“你们玩去吧,我还有几个问题没弄清,晚上弄一下。”肖劲光恳切地回答。

刘伯坚噔地站起来,“肖劲光,今晚蒋经国同志连未婚妻约会都推了,专门被我们拖来治你的。”

蒋经国做了个鬼脸,点头证实。他自从蒋介石叛变革命以来,语言明显的少了,尽管他宣布与蒋介石脱离了父子关系。

“今晚反正我们不走了,你看着办吧。”李卓然索性脱下皮鞋,躺在床上。

“喂,伯坚兄,共产国际决议中提到的关于中国革命策略的三条主要路线怎么看?”肖劲光无可奈何地从抽屉摸出一小袋松子,突然,话锋一转,问刘伯坚道。

刘伯坚想了想答道:“与资产阶级建立统一战线,本身就似乎有些说不通。那工人运动还怎么搞!”

李卓然一个鲤鱼翻身从床上爬起来:“伯坚,你不能这么看。任何人都是有朋友的,无产阶级和我们个人一样,总有说到一起的阶级或者阶层。何况,中国革命主要是反对帝国主义,反对封建主义,这也是资产阶级的心思。

从某种意义上,还得主要依靠他们。“

蒋经国一边吃松子,一边听着。

一场同学之间的讨论发展为争论,又从争论回归到讨论,不知不觉地,夜渐向深处。

肖劲光一边参加讨论,一边认真地清理思路。过去,只凭着对党的忠诚,党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而对这些中国革命的理论问题很少用心。当他从大革命失败中重新获得这个学习机会的时候,他已经把学习、思索结合起来了。

“哎呀,上当了!”李卓然一拍桌子,大喊道,“我们不是说好把肖劲光弄出去的吗!看,这都快后半夜了!”

大家都笑了。

有这样一帮朋友和同志,有这样一个学习机会,对一个即将踏上艰险征途的革命者,该是多么难得呀。阅历对一个人的成长太重要了。

历史上任何一个有作为的伟人,不都是这么打磨出来的吗!

形势的发展比想像的更快。道路愈来愈艰难。令人担忧的消息不断从国内传来。对革命的许多问题,众说不一,实践中则各执一端,党的工作步履更加艰难。

谁能、谁能给我一双慧眼,把这世事看个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十月革命节。

肖劲光早早起来,照例跑步、回来、坐下、喝杯凉开水。俄罗斯的冬天,这凉开水喝下去好凉好凉的。但,这是他的习惯。( |。。)

肖劲光放下茶杯,拿起桌上的一支红蓝铅笔,在一张稿纸上画起来。

一会儿,他整理出这样一副对联:清明志向长驻大地春色淡泊心境不著节日盛装横批呢?肖劲光手握铅笔,思想着。

“劲光,吃饭了。发什么呆?”李卓然在门口喊道。

肖劲光一惊。这才意识到,想这横批的时间不短了。于是,他赶紧放下笔。上午不是还要参加十月革命节的庆祝大会吗。

一想到十月革命,他就由此及彼地想到中国革命,想到在祖国奋力拼斗的战友们。

整个大会,他都沉浸在对国内斗争情况的思虑中。

大会结束了,肖劲光独自低着头,慢慢走在回到宿舍的小径上。一阵冷风袭来,他赶紧把大衣扣上。

“肖劲光,电报。”宿舍的门卫打开窗喊道。门卫是个白俄老头,人很热情,同学们私下都叫他“白鹅”。

肖劲光接过电报,心头热乎乎的。原来慕慈到了莫斯科!

一对新婚仅二十多天就分别的夫妻就要重逢了,能不令人激动吗!

肖劲光作了简单的收拾,直奔车站。

到莫斯科去。

莫斯科。东方大学。

朱慕慈自从昨天晚上发了电报,眼前就老是肖劲光高大的身影和那方正的脸。

早上,朱慕慈早早起床。本来一路火车坐过来,人确实疲乏,但就是睡不着。一想到肖劲光要来,她就兴奋起来。她要把房子再收拾一下,窗户最好还加糊两层纸,莫斯科冬天的风比武汉的风可要冷得多呀。她还要把凳子上加层垫子,劲光来了坐上去暖和、松软。她还要把头发洗一洗……

东方大学的庆祝会也结束得很早。

朱慕慈回到宿舍,紧张而有次序地拾掇着,同时,还用英语哼起那支她最爱唱的小夜曲。

中午饭后,朱慕慈开始等待肖劲光的到来。她已经打听到列宁格勒到莫斯科的中班车下午三点到。她打算两点半到车站躺在床上,名曰午休,实际上一直在设计见面时的种种情景。

朱慕慈想着想着,不知不党中渐至迷糊,仿佛自己风雪交加中到了车站,劲光从火车上走下来,自己急忙迎上去,但见劲光又折回去,上了火车。自己急忙大声叫喊,只听火车一声长鸣,自己也就随之惊醒了。

窗外的风声真地好像大起来。朱慕慈忙看看表。还好,才两点。

“咚、咚、咚!”正当朱慕慈掀开被子准备坐起来,忽然响起铿锵有力的敲门声。

“谁呀?”

“咚、咚、咚!”

“到底是谁呀?”

敲门声没了。

朱慕慈穿上外套,打开门,“劲光!你——!”

肖劲光什么也没说,一步跨进来,反手将门关上,把朱慕慈紧紧搂抱在怀里。

爱,在这间小屋子里弥漫……

“你走之后,父亲病倒了,在汉口无法呆,就到了上海。”几个月的分别,妻子该有多少话要给丈夫说,“上个月底,我接到通知,党组织派我来学习。我们在深夜由交通员带到吴淞口,坐一条小船到江心,从绳梯爬上商船……”

“我们也是这样来的。”肖劲光迫不及待地插话告诉妻子。

朱慕慈低低切切他讲述这几个月的经历,时而悲怆,时而欢乐。

肖劲光呢,则告诉她关于俄国的一切。

夜深了。爱的小鸟展翅飞翔。

光阴似箭。

前不久还是一片银色的世界,冬寒把人逼在屋子里不敢出门,转眼间又坡地泛绿,鸟儿们又在含苞的枝头欢快起来。

军政学院的军事课内容逐渐加大。战役学、战术学、指挥学三门课程接头衔尾而来,有时候还与其它课程齐头并进。正规战、阵地战、兵种联合作战等逐次过关。从攻防战术到部队运调,从战斗穿插到游击效果都要经过很严的考试。尤其是沙盘作业,稍不合格,教师便要你推倒重来。还有军队政治工作就更不用细说了,什么政治工作条例、政治委员条例、军队政治工作制度、方法等等,不一而足。

繁重的学习任务并没有使生活变得枯燥,相反的,同学们在充实之中常常忙里偷闲。

肖劲光是篮球场上的中坚。

李卓然则是滑冰场上的主力。

刘明先喜欢游泳,动不动往涅瓦河跑。

蒋经国常常苦练俄罗斯民歌,可他似乎在这方面没有多少天赋。

傅钟醉心于在业余时间散步。

李特则把高加索舞跳得出神入化。

生活永远是美好的。只是看你如何去理解和把握它!

俄罗斯的夏天是最迷人的。

1928年夏天,中国共产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在莫斯科举行。消息传来,托尔马乔夫军政学院的中国学生感到无比激动和兴奋。

吃过晚饭,大家聚到了刘明先的房子里,纷纷发表议论,讨论这次会议的主题。与其说是讨论,不如说是猜测。

还是李卓然活跃:“我想,这次会议主要应该是解决武装斗争问题。南昌起义快一年了,该总结经验,采取重大举措了。”

一个叫伍止戈的同学说:“阶级路线问题,应该比武装斗争更重要。”

他平时是很少发言的。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各陈己见。肖劲光今天却只听不说。

“劲光,你说呢?”坐在一边没作声的蒋经国突然问道。

“对,肖劲光讲。”

肖劲光站起来,倒过一杯水,一饮而尽,然后又坐下,说:“我这几天认真读了斯大林关于中国问题的论著。其中有一个论断不知大家留心没有,”

肖劲光说着,又站起来,“这句话是这样翻译的,‘在中国,是武装的革命反对武装的反革命。这是中国革命的特点和优点之一。’武装、武装,中国革命失败之最惨痛的教训不正在于此吗!”说着,说着,肖劲光激动起来。

“对!力量是解决任何问题的必要条件。发展和壮大力量,尤其是军事力量,在任何工作面前都是首要的。”蒋经国一字一句他说道,既像对大家,更像对自己。

同学们都望着他。

“听说,这些天,有人要来学校看我们。到时候,就知道会议的主要议题了。”伍戈止小声说,“我敢肯定是阶级路线问题。”

熄灯预备号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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