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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很静,淡淡的灯光照在叶飘枫的脸上,她流露出来的那种哀伤,深深的打动了小三的心,小三低下头去,想了想才说:“大姐,我们的军纪是很严厉的,我不能透露我们老大的行踪给任何人听,你要是有什么话想对他说,等我逃出去了,我可以帮你传达的。”
叶飘枫缓缓的站了起来,厚厚的地毯使她的脚陷了下去,这样柔软的触觉,让她想起了那束在她眼前绽放的白梅,还有那个暗夜送香的人,她很少想起他,可他一直存在于她的世界里,往往在最不经意的一个瞬间,忽然从暗处跳入她的眼帘,满不在乎的对她笑着,他也曾经问过她: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难过?她当然会难过了,可是,她不能难过,因为他一定会好好的活着,想到这里,叶飘枫回眸一笑,忽地也满不在乎起来:“那些话,我要当着他的面说,不要别人转达。”
小三哀呼了一声,直摇头道:“女人啊女人!”他这样的神情,颇有几分何天翼的风范,叶飘枫还来不及插嘴,小三忽地跳了起来,低声道:“有人来了!”还不等叶飘枫反应过来,他已经像一尾鱼似的,'奇‘书‘网‘整。理'提。供'滑到了窗帘后面,将自己严严实实的藏了起来,他刚藏好,陆子博就推门进来了,叶飘枫正要跟他说小三的事,陆子博却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与此同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纷沓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几下大力的踹门声,等那些人涌到这个门口时,居然客气的敲了敲门,叶飘枫正想找个地方躲起来,陆子博却拉住了她,大大方方的打开了门,门一开,一小队持枪的卫兵就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打头的那个,狐疑的看了叶飘枫一眼,又瞅了陆子博一眼,马上就堆起了笑容:“两位可曾见过一个十五六岁,圆脸的少年?”
陆子博微笑着摇了摇头:“不曾见过。”
那人意味深长的拱手告辞:“既没见过,那打扰了,两位请自便!”
陆子博客气道:“恕不远送!”
等那些人走远后,陆子博才慢条斯理的关上了门,叶飘枫满脑子的疑问,正要开口询问,陆子博却大力的把她带到了自己的身后,同时从大衣口袋中迅速掏出了一支枪,指向窗帘大喝道:“什么人?给我滚出来!”
叶飘枫连忙抓住了他的手,急急的说道:“是自己人,自己人!”
小三噌的一下从窗帘跳了出来,连连摆手道:“陆少爷,是我,是我!”
陆子博上下打量了小三一眼,依稀认出了他,这才收了枪,松了一口气似的:“你倒是会选地方,居然躲到这里来了。
叶飘枫浅笑道:“还不是跟那个家伙学的。”她这样的表情,带着点孩童般的嗔怪,陆子博听着,心里无端端的一酸,就像打翻了一个醋坛子,满世界的酸味,他别过脸去,手里忽地多出来一把小巧玲珑的手枪,叶飘枫看着那枪上镶嵌着流光溢彩的宝石,惊叹道:“德国货,双动扳机,单排弹匣。”
陆子博赞叹道:“好眼力,这枪是给你用的,不过,你不一定用得着。”
“给我的?”叶飘枫迟疑着接过了那支枪,在手掌心旋转了两下才说:“我十五岁生日时,我父亲就送过这样一支枪给我,当时也只是看着漂亮罢了,从来也不把它当成一件武器来看,一直随身带着,直到我逃亡时,不得已才将它扔在了下水道里,想不到过去这么多年了,还能见到这种枪。”
陆子博豪气万状的说道:“你想要什么样的枪,我都可以弄到,不过,这枪不同于你当年使的那一支,经过改良的,你看——”陆子博正向叶飘枫解说着那支枪的构造,小三忍不住在一旁心痒道:“陆少爷,你能不能也给我一支枪啊!要很气派的那一种。”
陆子博故作不悦的说道:“这次行动,就你一人暴露了行踪,你还敢来找我要东西?”
小三的脑袋立马就缩了回去,他嘀咕了两句:“也不知道我家老大会怎样惩罚我?”
“以后小心就是了!”叶飘枫安慰他道:“做事千万不要心急。”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将那支枪紧紧的揣进大衣口袋中,跟着又问陆子博道:“刚才那些卫兵,不会是你的人吧?”
陆子博高深莫测的反问了一句:“你说呢?”紧接着他的脸色就凝重了起来:“我们可以越过戒严区,但是各大报社的记者都堵在戒严线的外围,你出去的话,恐怕不妥,不如你这里多待一段时间,等那些记者散了以后,我再接你出去。”
“不!”叶飘枫的眼神即干净又坚决,她摇头道:“我要出去,我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就站在这里。”
陆子博无奈的闭上了眼睛:“飘枫,我愿意让你置身事外,我这样努力,就是想让你置身事外,江策他不一定非要你出面的!”
叶飘枫认真的看着陆子博,认真的说:“子博,我说过的,我愿意与你们在一起,我不会害怕的,这样一个风雨飘摇,世事纷乱的年代,谁也不能置身事外,更何况我,你送我的枪,我一定用得上的。”
陆子博重重的执起了叶飘枫的手,叹气道:“我听你的就是了!”
“我听你的就是了!”这一句话,叶飘枫在漉城时,曾听一个人说过,现在回想起来,忽然觉得漉城真的是很遥远很遥远,它与江南,相隔了千里之遥啊!
湘西境内,四处是矿山矿床,曾有人打过一个有趣的比喻,那就是,哪怕湘西人在自家的院子里刨两锹,保准会刨出一筐子煤来,按理说,湘西有着这样优越的资源,理应富甲天下才是,可惜的是,因为前朝议和留下的弊端,洋人掌控着湘西境内大部分矿藏的开采权,其中以东洋人居多,剩下的也悉数落入旧式军阀的手中,这么一来,当真是肥了桑榆,瘦了枇杷,当权者富得流油,而成千上万的平民百姓,则过着贫困不堪的生活,何天翼的脚才踏上湘西的土地,立刻就感受到了这一点,一个有着三脚猫功夫的小贼居然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那小贼的手才伸到他的衣兜里,他不声不响的就扣住了他的手,同时顺手牵羊,在一瞬间,把那小贼身上的东西偷了精光——
“大爷,你就饶了小的吧!小的下回再也不敢了!”那小贼的手被何天翼死死的扣着,何天翼一使劲,他立刻就痛得五官都扭曲了起来,听着他连连求饶,何天翼开心的拿出了那小贼的东西,悠闲自在的在手中把玩了一番后,这才摇头道:“臭小子,就你这眼神,你还想当贼,简直坏了我们的行规,你看我像是被人偷的人吗?我告诉你,你顶多就一贼孙子,贼喽啰,而我,是你的贼爷爷,贼太公,贼大王,以后要偷,眼神利落点!”
那小贼哭丧着脸回答道:“小的记住了,小的一定谨记您老的教训!”
这小贼,年纪不大,不过十五岁的样子,蜡黄的一张脸,瘦骨嶙峋的身材,看起来倒有几分可怜,何天翼看着他,暗自叹了一口气,紧接着就松开了手,那小贼正想拔腿就跑,何天翼忙叫住了他:“小孩,你跑什么啊?你的东西,还给你!”
那小孩小心翼翼的接过了那个小小的布囊,又万分珍惜的将它捧在胸口,居然对着何天翼一鞠躬:“谢谢大爷!谢谢大爷!要没有这点小钱,我弟弟妹妹们又得饿上一天了,他们已经有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何天翼心中一痛,那语气随之也柔和了起来:“你父母呢?你有几个弟弟妹妹?”
那小孩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死了!都死了,在东洋人的矿上做事,矿塌了,他们也没了,我弟弟妹妹可多了,总共有十二个,他们的父母,都被埋在那矿下。”
何天翼伸出手去,慈祥的在那小孩的头上抚摸了两下,紧跟着就掏出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钱,塞给那小孩道:“拿去,给弟弟妹妹们买点好吃的。”
那小孩呆了呆,傻乎乎的接过了那些钱,他长这么大,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多钱,这一大袋银元,足够他的弟弟妹妹衣食无忧的过上好长一段时间了,他使劲的吞了一口咽沫,呆愣道:“这些钱,真的是给我的吗?”头一抬,给钱的那人早就没了身影,只有头上他手掌留下的余温,依旧热乎着;湘西的天空,本就没有别的地方亮,空气中更是常年飘拂着一种火药的呛味,那是四处炸矿石的火药留下的痕迹,这小孩早就习惯了这种气味,此刻闻着,却另有一番滋味,好像过节时,妈妈头顶抹的桂花油,那一种醇厚的香味,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
何天翼脚步敏捷的走下了月台,等走到湘西城的大街时,这才放慢了脚步,神情悠闲的这里瞧瞧,那里看看,甚至钻进了一家赌馆,跟人豪赌了一场,可惜赢的钱太多了,差一点跟赌馆的那帮打手干了一架,最后被人抬了出来,直接就扔到了大街上,他倒也自在,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一甩一甩的走远了,你仔细一看就能瞧出来,他的衣服比进去时可要鼓多了,下一刻,便有一堆人骂骂咧咧的从赌馆中涌了出来,那里面,还包括这家赌馆的老板,他们皆捶胸顿足道:“老子的钱全叫那小子偷光了,黑吃黑啊!”
“哈哈!”走得远远的何天翼,仰着头灿烂了笑了两下,随后便觉得自己身上钱太多了,怪沉的,于是一路扔了过去,但凡见到乞讨的,每人扔它两块,最后能留在他口袋里的,也就那些了,他完成了这一桩事,下一件事就是回过头去,迎面走向那辆一直跟着他的黑色轿车,正要敲车窗,驾驶室旁的黑色车窗就打开了,从里面探出来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何先生,我们就等着你呢!”
柔软的真皮车椅,人一坐上去,就能让你的大半个身子陷入其中,何天翼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眼神却变得干练犀利起来,那人回过头去,谦卑的自我介绍道:“在下姓黎,单名一个干字,是少帅手下的情报官。”
何天翼点了点头,客气道:“我的身份,想来黎先生早就摸了个透,也没什么好介绍的了,咱们就直奔主题吧,江少帅想以什么契机进入湘西呢?”
黎干悠然一笑:“眼下正是国难当头,虽说东洋人最近败了几仗,可不足为喜,据我们得到的可靠情报,东洋军方正准备大举侵犯我国,到时候的战线可不只这一两条了,少帅正准备召集各处的军阀,在湘西共商抗敌大计,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动手了。”
何天翼坐直了身子说道:“我定会全力配合你们的行动,白远斋的命,我要定了,在湘西开矿的日本人,我也要他们好看,我们不能让东洋人利用我国的资源,反过来欺负我们,白远斋目光短浅,当年没能扫除前朝留下的弊端,真正是祸国殃民。”
黎干点头道:“这个我们少帅早有计划,有陆子博先生这样的商业天才在,我们可省事多了。”
汽车行进在湘西城最繁华的一条大街上,何天翼看着车窗外到处张贴着的美人画报,那一问到底也没有忍住:“不知道那位叶家大小姐有什么动作没?”
黎干赞叹道:“叶小姐也是巾帼英雄,其妹病重时,她面见了记者,又与江南的几位高级将领见了面,大有为江南分忧之势,只是,镁光灯下,就她一个人的脸色没有变绿啊!”
“什么!”何天翼差一点跳了起来,转念一想才无可奈何的摇头道:“早就知道这个女人不肯安分了,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性子倒比谁都刚烈。”
这一日的太城,落下了入冬以来的最后一场雪,北地荒芜,一片苍茫,江策坐在奔驰的轿车中,看着那细细密密的雪扑窗而来,苍白的脸上不禁扬起了一丝笑容,他连日来带伤操劳,既要整顿北国的军务,又要控制南方的局势,还要操心那帮小军阀们对东洋的战事,体力早已透支到了极限,直到这一刻,方可放下心中的重担,稍稍的喘一口气,这口气不喘倒好,一喘反而让他敏锐的捕捉到了伤口的痛,还有身体的疲惫,他仰卧在车椅上,重重的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满是叶飘枫的身影,仿佛只要想着她,他便能一直的坚持下去,永远也不会倒下似的。
随行的侍从官忽地转过头来,低声提醒江策道:“少帅,快到了。”
江策只把那眼睛睁开小小的一条缝,并未说话,那神情,好像在想着什么要紧的东西,汽车忽然打滑,江策在剧烈的颠簸中开口道:“江南那边的情况,要随时向我汇报。”
“是!”侍从官低下头去,恭敬道:“少帅,您该吃药了。”
车里早就备好了药,江策就着温水,吞下了大小不一的几颗西式药丸,刚把水杯递给侍从官,车子忽地停了下来,车窗外,只见一人冒雪奔来,侍从官忙走下车去,迎上那人,他们二人站在风雪中低头说了几句话,不一会,那侍从官就返了回来,江策不待他开口,从容问道:“怎么,那些人想闹事不成?”
那侍从官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