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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4,帝星升沉-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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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众大臣纷纷前来探视,他们几乎众口一词,劝摄政王爷遵医嘱,安心调养,多尔衮只是笑笑,却不作答。

为养病,他闭门不出,静静地躺在炕上,奏章报来,就让一个年轻的笔帖式念与他听,并听他口授代批。才养了两天,第三天,发现送来的奏章较前为少,多尔衮不知何故,派人查问,才知奏疏到大学士范文程手上后,便转交辅政王济尔哈朗批阅了。多尔衮一听,不由肝火上升,立刻传旨,责问范文程此举何意,并让其明白回奏。

直到看了摄政王措词严厉的谕旨,范文程才知自己闯了大祸,赶紧来府中谢罪。多尔衮虽仍头昏目眩,却扶病在银安殿升座,令范文程报名而进,当殿说明。

范文程行过大礼,摄政王并没有令他起来说话,他只好跪着,说:“臣有罪,望摄政王爷宽恕。”

多尔衮面上仍带不怿之色,说:“范文程,孤代天子摄政,出于诸王贝勒及众大臣公推,两宫太后首肯,你为何擅将章奏,不报本王,却转报议政王批阅?”

范文程磕头如捣蒜,说:“臣禀摄政王爷,臣这是出自一片爱王之心,因有医嘱,王不宜操劳,加之臣转报辅政王的都是一些小事——”

多尔衮一听范文程开口便提他有病,心中那火苗又一下窜了出来。其实,他也明白,范文程是为他好,看他病了,想让他静心养气,但臣下奏章不经他摄政王之手,便由他人处理了,这不是说他多尔衮不摄政了,由济尔哈朗摄政了?这可是关系到政柄转移的大事,范文程一个汉臣,真是胆大包天了。想到此,不由赫然震怒,乃不等范文程说完,就拍着御案说:

“胡说,孤就是有病,也应由诸王大臣会议,另推贤能替代,并奏明两宫太后准允,岂能由你这么偷天换日?”

范文程一听摄政王爷口中,连偷天换日也出来了,这不是死罪吗。他一惊,为自救,一句话竟脱口而出:

“王爷,大清中原问鼎,眼下成败未知,微臣实在不忍看着王爷有孔明的八字之叹呀。”

范文程此话,近似乎一个哑谜,但熟读《三国》的多尔衮一听,立刻就明白了。所谓孔明的八字之叹,不就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吗?眼下自己是天大的担子一肩挑,诸王大臣袖手旁观,事情办好了,是皇上洪福,两宫太后圣明;办砸了,全是我摄政王一人的责任;红脸黑脸一人唱,大事难事一人挡,旁人眼睁睁一边看着,成天只想塔上拆砖,却不曾有人挑砖砌塔;指手画脚,看人挑担不费力,黄鹤楼上看翻船;自己就是三头六臂,终有累倒的一天,就连司马懿也叹息诸葛亮“食少事烦,其能久乎”,范文程分一些不要紧的事让他人管管,又有什么错?

想到此,他不由叹了一口气,向范文程抬了抬手,说:“你起来说话吧。”

范文程谢过王爷恩典,立了起来,多尔衮又赐坐,然后说:“孤也知你是好意,不过,你好好想想,此事有关政柄转移,你能作得这样大的主吗?”

范文程只好又连连谢罪。多尔衮望着诚惶诚恐的范文程,想起进关前,他为他卜的上九潜龙勿用的卦,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移话题说:

“江南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孤想把豫王调回来,范先生,你说呢?”

江南怎么不得了呢,这话好笼统。但范文程却从多尔衮那游移不定的目光中,窥测到什么。其实,谁不明白,大清入关后,若一味地推行省刑薄赋、与民休息的政策,天下是不难平定的,这以前,江南不是望风归附的局面吗,为什么一夜之间,反旗四竖,血流漂杵呢,就因这剃发令啊!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可这话就借一个胆子与范文程,他也不敢说。因为那天谕旨颁布时,口气之严厉,令所有汉臣心胆俱战,就是有心谏阻者,也一个个知难而退,他范文程可不能作那出头檩子。再说,他还不知此番摄政王会给他一个什么处分呢,眼下见摄政王问起,总要有个说法,于是,犹疑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进言说:

第275节:5  三朝天子一朝臣(1)

“江南眼下糜烂已极,就如一个人,病得深沉,若骤然投以猛药,只能适得其反。再说,豫王爷此番从秦中到苏皖,转战了大半个中国,劳苦功高,也应该班师休息了。接下来应是如何善后,这善其后者,善其后者——”

范文程一边说,多尔衮一边点头,可不料他说到善后者,竟吞吞吐吐起来。多尔衮其实已把他那下半截猜出来了,便说:

“你的意思孤明白,这办善后既要有雷厉风行的手段,又要有和风细雨的功夫,还要熟悉江南的风土人情,那里是文人荟萃的地方,若派个文士出身的人去,是再好不过了。”

范文程连连点头说:“王爷圣明,想必心中早有腹案。”

病榻上的多尔衮,整天就在想这事。他也清楚,江南的反叛与剃发有关,领头的多为文士,他们不知兵,也缺乏好的组织,大兵一到,几乎不成对手,如果仍用过去的办法,横切萝卜竖切葱,势必会大伤元气,大伤中原士子之心,为将来的收拾人心带来更大的障碍,所以,他决定改变策略,且立刻想到了洪承畴,于是说:

 “孤想派洪亨九经略江南,你说行不?”

一听摄政王自己提到了洪承畴,范文程不由松了一口气。他其实早就想到了洪承畴,只有他具备这方面的条件,他是江南人,出身文士,这以前,与那班反叛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凭他的声望一定能招抚不少人,就是那班人拒抚,他也可利用自己对敌情的熟悉,挖树盘根,从根本治起,这局面是不难收拾的。但这事非同小可,同是汉人,他怕摄政王生疑,眼下既然他自己提出,当然只有佩服的份了。

当下君臣又扯了一些别的事。

多尔衮又想起了梦中阿怜所言。其实,民胞物与之说,是那天读一个汉臣的奏章时记下的,不想当时未弄通,便带到梦中来了,眼下,他似是随口问道:

“范先生,孤问你,这民胞物与一词究竟要如何理解呢?”

范文程没有读那本奏章,不知摄政王为何突然问起这话,心想,这个王爷真是太好学了,眼下大概已涉猎到宋儒理学了,于是耐心地解释道:

“民胞物与一说,是宋朝大学问家张载提出来的。意思就是教我们要有仁人胸怀,懂得如何去爱眼前万物。因为一切生灵,都是天地所生,乾称父,坤称母,而‘民吾同胞,物吾与也’。所以,我们要爱一切人,就跟爱自己的同胞手足一样毫无区别,且视天下无一物非我。”

多尔衮听得十分仔细,听毕连连点头,并马上问起张载的生平,范文程于是又把张载生平简单地介绍了一遍:字子厚,凤翔横渠人,人称横渠先生,一度讲学关中,其学派人称“关学”,为理学四大名派之一。接着,范文程又把张载与二程及朱熹的学说作了一番简介和比较。

只要一说起汉学,一脸杀气的多尔衮,立刻兴趣盎然,听得十分认真,脸上那予智予雄的傲气全不见了,竟谦恭得像一个小学生。

5 三朝天子一朝臣

北京城渐渐有了生机。随着皇宫的逐步修复,大明门改称了大清门,皇极殿改称了太和殿,它雄踞紫禁城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大栅栏、珠市口一带也热闹了,前明的降官降将们弹冠相庆之余,已把那一份羞惭深深地埋进了心底。

然而,健忘却攻不下良知的坚垒——自从全民剃发之旨宣布后,金之俊也剃发了,就是头上戴的、身上穿的,也全从了满俗,自然也是顶戴花翎。他揽镜自照,几乎认不出自己。早在这以前,汉官中便私下有议论,说孔雀翎子马蹄袖,正应着俗话说的“衣冠禽兽”四字。眼下自己居然也“衣冠禽兽”了,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无可奈何之气。

可令他不堪的事却永远没完,那天,他去礼亲王府赴宴——庆贺代善六十二岁寿辰。宴后看戏,有个满人竟然点了一出《马前泼水》的折子戏,当演到朱买臣衣锦还乡,贾氏前来相认而覆水难收时,那个演朱买臣的戏子竟然临场发挥,指着在座的一班汉官怒骂道:

第276节:5  三朝天子一朝臣(2)

“姓朱的何曾亏负了你?”

这真是语惊八座,振聋发聩。可在座的汉臣,却表情不一,有的听了就听了,像是在说旁人;有的也停杯忍箸,把头背过去;叨陪末座的金之俊,立时就羞红了脸。是啊,姓朱的几时亏负了我们呢?可我们却忘得好彻底呀,连一个优伶的记性也不如。

这些日子,金之俊痛定思痛,回肠百转——身为降臣,事不得已,无面见江南父老,更愧对故国衣冠,含羞忍垢,这一份悲苦之情,向何处可说得?眼看多铎兵锋已渐渐偏及江南,故乡人民为反剃发而掀起风起云涌的大起义,于是,招来杀戮,招来灭顶之灾,金之俊每一读塘报,不觉泪眼模糊,心中矛盾极了。

凭心而论,多尔衮纵横捭阖,不愧命世之主,他的一举一动,无不体现出一个开国之君的大手笔。毫无疑问,自己心怀济世之志,在崇祯手上,得不到施展,能遇上一个比崇祯要英明百倍的君主,正是云从龙、风从虎、一展宏图的大好时期,可不负平生所学。但虽有此想,心中却总总不安——不知为什么,他每逢召见,每有建树,便有一种背叛之感;每蒙恩遇,每受褒奖,总觉愧对地下的崇祯皇帝、愧对地下的祖先。

他明白,这种羞惭,是要相伴终生的,那么,能为故国一尽绵薄不也是一种补救吗?眼下江南糜烂了,这其实也是多尔衮不愿看到的。可以说,他是最能理解多尔衮为什么要下这剃发之令的人,多尔衮入居紫禁城的第一天,见了他的第一句话就引用孟夫子那句名言:夷人得志,行乎中国就清楚地表明这点——他一直在为自己的身世找理由。这个虚心向善的王爷,渐窥儒家堂奥,耻自己的家世,生怕遭人轻看,集自尊自傲与自轻自贱于一身,跳不出心造的牢笼,自己折磨自己,须知在他血管中,仍然流淌着桀骜不驯的女真民族的血啊!

事已至此,金之俊明白,自己纵有通天的本领,也是无法阻止这剃发之令了,他只想找一个折中的办法,尽量让这态势缓和下来,求得彼此相安。但多尔衮令出如山,不容人劝谏,而且,金之俊已察觉出,多尔衮有意将剃发令为诱饵,伺机严惩想进谏的人,以此立威,以此作为对汉臣的惩诫。金之俊看出此中的凶险,只能慢慢寻找机会。

摄政王爷病了,金之俊认为机会终于来了。当满朝文武一齐涌去探病时,他没有去凑这个热闹,直到众臣该去的都去得差不多了,他才从容不迫地去摄政王府递牌子请见。

多尔衮正诧异金之俊的失礼,他觉得,自己与金之俊,除了君臣关系,应该还要进一层,为什么别人都来了,金之俊却没来呢?眼下一见金之俊,很是高兴,一边让坐,一边说:

“想是近来部务繁忙,金先生难得有闲暇。”

金之俊知道这是责自己没来探视,于是抱歉地拱手说:“王爷玉体违和,臣早应该前来亲侍汤药,不想臣近日不良于行,只好在家调养,直到今日才勉为其难,王爷请谅。”

多尔衮不由诧异,说:“先生一向矍铄,何来此说?”

金之俊于是叹了一口气,说起个中原因。原来不久前,他坐车去香山访友,遇上一段长长的下坡路,车夫懈怠,信马由缰,不料坡未下完,又遇上一个急转弯,这下让车夫措手不及,待去吆喝马时,已是迟了,结果人仰马翻,把腿也压伤了。

多尔衮笑了笑说:“这只怪你的车把式没经验,用我们满人的话讲,叫力巴头赶车——翻了。力巴头就是外行之谓,别看下坡顺溜,可千万大意不得,遇上急弯,更不能猛地一转,要慢慢地转,遇上力巴头,就不明白这些。”

金之俊连连点头说:“诚如王爷所言,车遇急弯易倾;舟遇急水易覆。看来,臣的家奴真是个力巴头,哪能懂得这深奥的道理。”

精明的多尔衮一听,不由望了金之俊一眼,不知怎么这一望,立刻就察觉出金之俊话中大有余音,乃微笑着说:“金先生,你好像话中有话,却没有说出来,你说,谁是力巴头?”

第277节:5  三朝天子一朝臣(3)

金之俊说:“臣就事论事,王爷能不明白?”

多尔衮噎住了,不由叹了一口气,自已转换话题说:“记得金先生好像是江南人?”

金之俊连连点头说:“臣藉苏州吴江。”

多尔衮说:“孤虽没有去过江南,但孤明白,那是好地方,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吴江想必也是如此。”

金之俊于是把苏州的地理环境及历史人物介绍了一遍,又说:“这些日子,臣一直在盼望南边消息,实指望王师能早日底定江南,臣得慰故乡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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