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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但我还会回来的!我老娘和孩子还在家里,拜托大家照顾一下,谁要是敢动他们一指头,休怪我苗××回来以后不客气!”就这么一个有传奇色彩的老革命,也居然成了革命对象,真不知道这算是哪家的革命。不过,那次批斗苗校长是陪斗,喊了几句“打倒走资派的孝子贤孙苗××”之后就把他给放回来了,没怎么着他。
采取“文革”的方式解决某些问题倒是来得很快,特别是针对现在各级政府都头疼的“拆迁”问题。五十年代末郑州市文化路在扩建时,有一家钉子户特别难说话,无论好说歹说也不肯搬走。后来政府给他家盖了一处新院子、新瓦房,在当时来说标准已经算非常高了,但那家人还是不肯搬走。于是,宽宽的文化路走到他们家那里就窄了一倍。就这么着从五十年代末一直拖到文革,一天中午突然来了一队红卫兵,二话不说就动手拆房子,半天工夫就把他家夷为平地。可怜那家子人,连家具也没抢救出来。
在郑州时,我们家住的大杂院隔壁就是一个农业研究所的家属楼,一楼住着一对科研人员。那家的孩子当时大约二、十三岁,是个儿子,大大的眼睛,双眼皮,喜欢养小动物。后来他养的一只兔子可能是被谁偷走了,还在阳台上用粉笔写了“偷兔贼,不得好死”几个字。文革开始后不久,那家好长时间见不到人。开始我父亲还以为他们回老家了,后来才得知,那家两口子都被打倒后关牛棚了,留下那个孩子自己独自在家。一天晚上,那个孩子用电线缠住自己的双脚,触电自杀了。父亲又经过那栋家属楼时,看到“偷兔贼,不得好死”那几个粉笔字依稀还在。
一九六七年春节前后,我父亲还见过一回郑州郊区贫下中农的一次“革命游行”。那时郑州郊区的贫下中农都还穷得叮当响,大冬天的连一件内衣都没有,人人赤身穿着落满补丁的破棉袄。那天正是雪后初晴,天气非常冷,那些贫下中农举着标语,一个个冻得缩着脖子,浑身哆哆嗦嗦地在街上走着。
《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 第四章 疯狂国度(1966~1971) 八、文革三国志
河南省的文化大革命有自己的一个突出特点,那就是从控诉“大跃进”和“信阳事件”搞起来的。在“大跃进”和“粮食关”期间,河南的领导人吴芝圃“左”得出奇,给河南人民带来了深重灾难,老百姓痛在身上、恨在心里。其实,无论是河南的吴芝圃,四川的李井泉,上海的柯庆施,其“左”得出奇,根源都在上面。上面本来就需要忠实的、不具有任何独立思考的执行者,敢直言说真话的干部,如同彭德怀、周小舟之类,在双轮双铧犁事件、反右派、反右倾等一浪接一浪的运动中,早就反掉了。因此,河南人从对毛泽东的迷信出发,把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归咎于吴芝圃,等河南造反派一起来,就把当时已调到广东的吴芝圃给揪了回来,也算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郑州最早的造反派组织是郑州大学里出来的,叫“郑大联委”,得到了当时河南省委第一书记刘建勋的支持,其头头就是在文革时期河南省大名鼎鼎、家喻户晓的党言川。“郑大联委”联合了河南全境的大大小小七十多个造反组织,成立了“二七公社派”。刘建勋调走以后,代理省委书记文敏生反对“二七公社派”,一度把党言川等“二七公社派”头头们给抓了起来。文革初期我的父亲尚在大兴安岭,对郑州几个造反派分分合合的过程不太清楚,也懒得打听。但人处在那个大背景下,每天耳濡目染,也还是略知一二。反正到了一九六七年,郑州三大造反组织的形势有点像“三国志”:二七公社、河南造总、十大总部三足鼎立,后二者在河南省军区的支持下常常联合起来对付二七公社。当时的郑州市已被三者搅得地覆天翻、乌烟瘴气了,经常有武斗事件发生。特别是一九六七年五月到八月之间,二七公社、十大总部之间武斗最为频繁惨烈。
从五月初开始,“十大总部”就派人将“二七公社”的人围困在一栋大楼内,断水断电,日夜攻打。可楼内的“二七公社”的人早就森严壁垒,坚守不出。外面“十大总部”的人攻不上去,就用吊车吊了一个火车轮子,硬是把大楼撞塌。一开始让吊车主司机撞楼,主司机是个老工人,知道这事的分量,于是他拒绝了。 “十大总部”的造反派打了他一顿,并高唱“革命的站出来,谁要是不革命就滚他妈的蛋”,于是他滚蛋了。他的徒弟年轻,革命态度积极,头脑一热主动请缨开吊车。攻进去后,把还没死的找出来一个个用梭镖扎死,那些人死前还高呼“毛主席万岁!”“誓死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跟真的要就义似的。
后来“二七公社”死于武斗的人被自己一方埋葬在郑州大学校园里,并立上“革命烈士×××”的墓碑,文革结束之后就被炸掉了。到了一九六七年七月底八月初,随着武汉“七二○事件”的发生,十大总部的后台“百万雄师”倒台' |。',中央明确表态支持“二七公社”,形势迅速明朗化了,“十大总部”作鸟兽散。后来,那个用吊车撞开大楼的吊车司机也被找出来枪毙了,我父亲在郑州街头曾看到过枪毙他的布告。接着成立了以一些老干部和“二七公社”、“河造总”头头们为骨干的革委会,局势渐渐才平静下来。后来,“二七公社”头头之一,国棉六厂“工人赤卫队”头头申茂功在中共“九大”时还被选为中央委员。当时,国棉六厂的工人很是兴奋了一阵子,回家后还兴致勃勃地说申茂功长、申茂功短,仿佛是他们自己当了中央委员一样。
《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 第四章 疯狂国度(1966~1971) 九、血洗戴子营
在家里放假好几个月以后,我父亲接到单位通知:单位派性问题基本解决,可以回来上班了。于是,我的父亲又返回了孟塬。回到工地才发现,单位内的武斗虽然解决了,但现在武斗成了枪口一致对外了,而且已经换成了真枪实弹。原来,是当地军分区在“三支两军”中支持铁Z局造反派,唆使他们去攻打一个叫做戴子营的村寨。
戴子营是一个比较大的村寨,甚至还有土城墙、壕沟,不知道为什么得罪了军分区和铁Z局。那天中午,单位里的工人民兵在军分区代表的暗中指挥下,手持半自动冲锋枪、手榴弹,向戴子营杀去。只要是碰到这种事,我父亲肯定是根本不沾边的,但是他有几个熟悉的工友却去了。这些人回来时有死有伤,剩下来的则把攻打戴子营的经历讲给了我父亲听。
那天他们乘着汽车来到戴子营时,村里早已壁垒森严,寨门紧闭。原来人家也有民兵,也有半自动步枪和土炮。外面人“嗒嗒嗒”往城墙上打枪,里面人则依托着城墙以牙还牙向外扫射。扫倒好几个人后,压得外面人抬不起头来,一时间难以攻克。这时,穿着工人劳动布制服,化装成工人的军分区参谋们,已经制订了调虎离山的计策,用大量工人民兵佯攻寨门,加强火力配置,造成寨门吃紧的假象。戴子营的人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农民,哪懂得战略战术,于是傻乎乎地一股脑往寨门那里跑。此时,已经挑选出来的铁Z局敢死队员们则从另外的方向悄悄翻过寨墙,攻进了寨内,来了一个“敌群开花”。
工人民兵进村后,戴子营的农民民兵仍不投降,就以寨内房屋、院落作为堡垒,继续与工人民兵展开激战。跟我父亲非常要好的工友史××当时与另一个工友孙××二人一组,沿着街道两边慢慢往前推进,孙××在前面,史××在后面。突然,只见孙××身上一顿,接着往后踉跄退了两步,倒在史××肩膀上。史××连忙将其扶起抱在怀中一看,孙××腹部中弹,鲜血从的弹孔里直往外喷,只几分钟就断气了。另外死掉的一个工友是个学徒工,姓卢,那年才十八岁,刚参加工作不到一年,他是在翻越一堵院墙时被土炮轰死的。他母亲是个寡妇,就这么一个儿子。
经过大半天激战,到天黑时戴子营终于投降了。俘虏们被五花大绑地押送回铁Z局造反派工棚内,还进行了审讯、拷打,又打死一个俘虏。是役,铁Z局的工人民兵死九人,伤数十人;戴子营的农民民兵死伤不详,但肯定比工人更多。死于武斗的几个人,后来都被埋葬在黄河大桥南岸的沙滩上,永远注视着大桥上南来北往的列车。
《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 第四章 疯狂国度(1966~1971) 十、孟塬纪事
打下戴子营以后,有军分区支持的铁Z局造反派威震潼关、孟塬一带,没有谁敢惹了,造反派自然也很神气。有一回,有一列客车停靠在孟塬车站,几个乘客和乘警坐在车窗前的座位上唠嗑。乘客看见车窗外来来往往穿灰蓝色劳动布工作服的人,就问乘警那是什么单位的?那个乘警一边抽烟,一边显示自己见多识广,不屑地说道:“那是铁Z局的人,哼,一群土匪。”谁知,车窗附近恰好有个铁Z局的工人路过,他一听乘警这么说铁Z局的人,顿时伸个脑袋大呼起来:“弟兄们!这个屌乘警说咱们都是土匪!”
这一喊不要紧,顿时有几百个工人抄着家伙奔向列车,转眼工夫就把列车团团围住,十几个人上去就把那乘警给揪下来。那乘警吓得面如土色,一边哀求一边扇自己嘴巴子。可是工人们依旧不依不饶,非要把那乘警单独留下来审讯。列车长知道留下来肯定是凶多吉少,于是赶紧向孟塬火车站的站长求情。老站长来到工人们中间,跟大伙说道:“弟兄们,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这小子吧,我保证他以后再也不敢了。”那乘警也挺配合,跪在地上一个劲磕头作揖,嘴里还高喊:“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孟塬火车站老站长跟铁Z局工人朝夕相处,大伙儿也挺敬重他,听他这么一说,再看看乘警那副熊样,也就算了。
自从一九六六年以后,伴随着到处串联和无政府主义泛滥,社会上的流氓明显多了起来。有一天,一列从四川开来的火车上,几个串联的红卫兵拿了列车售货员的苹果和啤酒不给钱,乘务员跟他们讲理,那几个流氓就打了乘务员。乘警去吓唬他们,谁知这帮无法无天的家伙连乘警都不怕,还把乘警给绑了起来。列车长听说这事,指示火车司机把列车停到孟塬车站后,通知了车站方面,车站又通知了铁Z局。
竟然敢在“铁老大”的地盘上撒野,这还了得!铁Z局掌握实权的造反派大怒,立即召集了一两千人,将列车围了个水泄不通,几十个工人上车搜查那几个流氓红卫兵。几个肇事的红卫兵一看这个架势知道不妙,连忙翻车窗想跑。可这种情况下哪里还跑得了,大部分当场被抓,只有一个跳下车窗后趴在车底铁轨上。几个坏小子被抓住以后一清点,少了一个,于是又全车厢里大搜索。我父亲则带着几个工人查看车下。偶然往车下一瞅,发现火车轮子后面藏着一个人,于是这小子也被抓了出来。然后,又从这几个坏小子身上搜出钢鞭、匕首、军刺、手铐等凶器。列车长向工人们道过谢以后,列车又前行了,留下这几个坏小子由工人审讯。先开始几个小家伙嘴还挺硬,骂骂咧咧的。于是,工人们把他们用电动葫芦吊起来,又用钢鞭抽打,把这几个原本不可一世的坏小子打得皮开肉绽、死去活来。吊了两天,一看他们已经快没气了,这才放他们走。
一九六七年冬天,单位还组织工人们到陕西省华阴县参加了一次公审大会,当场判处死刑并执行枪决的有一个政治犯和几个刑事犯。公审大会是那个时代惯用的政治手段,以起到杀鸡骇猴的奇效。听宣布判决时,我父亲得知那个政治犯是原孟塬收容站站长,他在“砸烂公检法”中受到迫害,受不了跑到朝鲜(「注」据说此人以前参加过抗美援朝)。当时朝鲜也因为跟苏联关系比较密切而被称作“朝修”,因此这个人对朝鲜人说,自己想去苏联搞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可朝鲜人把他的话做了笔录,连人带笔录一齐送回来了,以“叛国罪”论处而被判处死刑。因为怕他喊口号,就用一种专门的铁夹子夹着他的舌头,由一个解放军牵着。类似处决方式在文化大革命时期十分流行,后来张志新处决前则被割了气管。以前的革命烈士被反动派枪毙时还能喊两句口号,可文革时期的政治犯们,却连喊口号的权利也没了,还要犯人亲属交纳“子弹费”。其他刑事犯则没有铁夹子夹舌头的“殊荣”。后来不久,父亲工地附近村子镇阳有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因为刚在学校学会了“打倒”二字,就跑到一堵写有“毛主席万岁”标语的墙上用粉笔写了“打倒”两个字,被当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