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盆。其时,我母亲和她相比,早已经由弱变强,但母亲依然满足了祖母提出的一切要求。当时母亲心想,祖母这个人虽然坏,但毕竟是个老人,晚辈的义务该尽还是要尽的。临走,母亲又给祖母留了几百块钱零花。
一九九五年七月,我到分行人事处报到以后,就分配到了A支行。分配时人事处还是照顾了我,A支行是G银行系统中效益最好的一个。当然,那时的几个国有大银行都在搞粗放经营,不讲盈利只讲存款,效益好不是指银行在经营中盈利,而是存款多,个人收入高。这也是当时中国金融系统中普遍存在的怪现象,各个银行总行考核分行,都是以年底存款多少来论英雄,而不是以亏损还是盈利比高低。在这个大环境的决定下,所有的银行都拼命抓存款,特别到了年底更是为了存款余额不择手段,甚至是以答应放贷款为条件,求得客户在年底那几天弄点资金过过账。因此,那时的几大国有银行,年底的存款都一天比一天攀升,一过完元旦就马上垮了下来。中国国有银行的呆账比例奇高,与这种只顾存款规模、不讲经济效益的粗放经营方式有很大关系。
我到A支行报到后,单位分给我一个集体宿舍。宿舍位于汉口三阳北路(「注」现更名为澳门路),对面那是八十年代修建的筒子楼,一室半一厅,建筑面积大概有三十多平方米,住三个单身汉。那个厅被隔成了一个房间,里面堆放着一位已经结婚搬走的职工留下的一些家当,平时都锁着。当时,我和另外一个刚毕业的研究生一起住在那个大点的房间里,还有一个资格老一点的职工自己住那个小一点的单间。
集体宿舍位于顶楼,楼上也没有坡屋顶隔热层。武汉是全国闻名的“火炉”城市,夏天温度常常达到四十度,到处都是火辣辣的,但宿舍里没有空调。以往上大学时,我每到暑假就回山西了,因此始终没有感觉到武汉的炎热,一九九五年是我第一次亲身体会“火炉”的滋味。那年夏天,女友从家里(「注」女友家在湖北省孝感市)跑到武汉来看我,因为天气太热,白天我们俩就坐在窗户旁,买了一瓶医用酒精往自己身上擦,借助酒精挥发来散热。宿舍里也没有电视,自己也买不起,于是我从学校带来的小收录机成了唯一的娱乐工具,每天听听苏联歌曲,或者是莫斯科台的广播。别看那个宿舍面积小,结构也不怎么样,但我和女友当时谈将来的生活时,总是说,唉,要是有这么一套房子就心满意足了。
当时和我住A支行集体宿舍的有大约七、八多个单身外地年轻人。大家每天下班以后谈论的主题就是什么时候能够提副科、正科;某某人年纪轻轻就当了某某“官”,某某人因为老子是什么“官”就当上了什么“官”。总之,大家都想当“官”,都想走捷径,因为当“官”意味着实实在在的财富与权力。
我在A支行被分配到房地产信贷科当临柜人员,每天和支票、印鉴打交道,科里的同事都对我还不错。那时银行还没有什么服务意识,因此银行工作人员对前来办理业务的客户态度不好是常有的事情。我这个人待人比较和气,跟那些客户打交道时总是轻言细语、面带微笑,那些客户都对我挺满意的。其中有一个福建土木建设公司的老财务人员,在我调走两年以后在街头偶然遇见了我,还夸我这个小伙子和气、耐心。那时科里每个月都要向客户发回单,回单柜因为以前经过了很多人的手而早就混乱不堪了,开回单柜的时候需要一个一个地试钥匙。每到这个时候,我就感到万分头痛。
刚参加工作时我还是一个见习生,每个月的基本工资只有三百七十七块六毛六分钱。一九九五年的时候物价已经颇贵,这么点钱肯定不够花。但当时想自己已经参加工作了,不好再向父母开口要钱,因此就只好节衣缩食:每天吃食堂只打一个素菜,再自己买点辣椒就着吃;晚上食堂不做饭,我就买了些挂面,自己在宿舍里用电炉子煮青菜挂面吃。当时正值盛夏,我也没有钱买个电扇和凉鞋,只好每天穿着皮鞋上班,晚上就睡在楼顶上。抽烟也从在学校里三块八一盒的“HOPE”牌,降到了一块钱一包的“画苑”牌。
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中秋节,我就用手头不多的一点钱买了礼物去看望原来的系主任。系主任在学校里对我挺好的,但我这个人不喜欢巴结领导,谁在任上我就跟人家保持距离,因此上大学期间我一次没去看过系主任。但如今我毕业了,就觉得也该去看看系主任了。系主任见到我很是吃惊,又很高兴。这是因为,原来在学校里屁股后面围着系主任转的那几个“好学生”,此时都找到了新工作,有了新领导,立刻就把系主任给忘了。其实,社会上充斥了这种过河拆桥的势利眼,大学也不例外。系主任那天跟我谈了好几个小时,说那些她觉得该来看她的学生一个没来,而她从来没想到会来的倒来了,可见世态炎凉。我说,在学校那会儿,我也觉得您对我挺好,但您是领导,我不好巴结;现在不同了,我参加了工作,自己挣了钱,当然第一个就要来看老师。系主任一听,直夸我有良心。此后几年,我与系主任建立了很好的关系,每年春节、五一、中秋三个节日,我都要抽出时间带上礼品去看望她。其实人家并不稀罕我带去的那价值几十块的水果和糕点,人家看重的是,这个已经不再被她所管的学生所表现出的真正的情谊。
就这样在A支行干了三个月以后,G银行组织了一次分行系统的“金融知识电视竞赛”。由于我是刚分来的大学生,就作为我们支行的三个选手之一参加了比赛。我们几个脱产复习了半个多月,结果参赛时得了个冠军,因此受到行长的亲自接见。有当时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我一副春风得意、踌躇满志的样子。不过,那时候自己挺穷,没有件象样的衣服,连参赛时所穿的西服都是借的。比赛后第三天,我就得到支行人事科的通知:到分行人事处报到,是“借调”。临走的那天,宿舍的朋友们围住我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当了官以后别忘了在基层受苦受难的阶级兄弟们哪!
《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 第十章 组织部里的年轻人(1995~1999) 三、机关生活
一九九五年国庆节以后,我就到分行人事处上班了。我们单位人事处和组织部是合署办公的,人事处长就是组织部长。人事处主要有以下几个摊子——干部科:管干部的考核、提拔、委任、免职、调动、职称;组织科:管发展党员、党务管理;劳资科:管劳动工资、养老保险;教育科:职工教育;老干科:老干部工作。干部科是其中最核心、最重要的部门,由处长助理亲自挂帅。我被分到干部科的岗位,可见组织上对我的器重。我当然也受宠若惊,更加勤勤恳恳,也博得了处里同事和领导们的一致肯定。终于有一天,处长亲自带我到行长那里,对他介绍我说:这个小伙子非常不错,我们已经决定正式调了。行长大人傲慢地瞟了我一眼,说:好,你就看着办吧。
这样在借调几个月以后我正式来到了人事处,不过仍然借住在A支行的集体宿舍里。回去办理调动手续时,A支行人事科长对我说,以前你在时对你照顾不周,得罪了,别往心里去!我笑笑说,没有啊,组织上对我一直挺照顾的。人事科长又说,以后有什么需要我们这里帮忙的尽管说,我们一定想办法解决!我说,也没什么困难,都挺好的。
到人事处工作一段时间以后,年底到了,全行开始了一年一度的干部职工考核。根据总行文件的要求,我们花费巨大精力制作了一份长达二十多页的考核细则。这个“细则”确实名副其实,甚至细致到连谁不穿行服都要扣分。其实行服每个人只有一套,天天穿着岂不要穿成叫花子的衣服了?当然,最后这些“细则”根本没被执行——因为根本无法执行。作为变通,考核就依据五个“纲”来进行,这五条“纲”也很耐人寻味:第一条“纲”就是“是否热爱党,拥护社会主义,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当然啦,大家都热爱,都拥护,都坚持。这样空泛的“纲”的结果就是一团和气。考核结果分成四个等级:优秀、称职、基本称职和不称职。第一次上报结果是:“优秀”的占到32%,“称职”的占到67%,“基本称职”和“不称职”的合计占不到1%。其中有个县支行,连续几年发生大案,一百万人口的大县、二百多号职工,存款余额还不足一个亿,可是居然全部“称职”,还有30%的“优秀”。处长一看非常恼火,打电话把支行行长和人事股长训了一顿。结果又报上来了新结果——变戏法般地变出了16个“不称职”!后来处长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专门发了通知:“优秀”不得高于15%,“基本称职”和“不称职”合计不得低于3%。这个“比例限制”虽然是不得已为之,但总是让我不由得想起“反右”时期限定“右派”比例的事。
我们处长姓廉,当时四十来岁,瘦高瘦高的。廉处长身体很不好,胃被切除了三分之二,还患有其他一些严重的慢性疾病,经常一边住院一边上班。后来曾经有人写匿名信诬告廉处长喜欢找小姐、每天喝得醉醺醺的,廉处长听了以后淡然一笑:“说我找小姐,喝醉酒,那实在是抬举我了,我倒是真的想喝醉一回看看,但我也得有这个身体呀。” 应当说,廉处长在我见过的干部中还算是很不错的——至少根据我的观察是如此。廉处长家住得比较远,于是行长专门配给他一部奥迪轿车。但是他不坐,每天坚持挤公共汽车,结果有一次下车时摔骨折了腿,三个多月才好。另外也不喜欢收礼,很多次看见他把拿着礼包的行贿者赶出办公室。也从不洗“桑拿”、搞“保健按摩”之类的名堂。但是我觉得他在这种干部体制中是无能为力的,有时也不得不违心地做一些事情。
不久以后全行系统又搞职称评聘。各个二级分行、支行报来一大堆材料。根据上面的文件精神,职称聘任的原则是“择优聘任,宁缺毋滥”,可是这些人与我从来都未曾谋面,更谈不上了解,我怎能知道他们究竟是否“优秀”呢?只好面对一大堆自我表扬的材料来筛选;至于“宁缺毋滥”,那更是我所不敢做的,因为职称问题本来就是直接与住房、工资挂钩的,向来都是一个敏感问题,经常为此争得不可开交,如果我胆敢“宁缺毋滥”,那大家不得把我这毛头小子撕成碎片不可?所以这个原则事实上是不可能被执行的。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够有一个客观的尺度来进行衡量,于是根据总行下发的相关文件依据学历、工作年限、论文数量等等几项指标编辑了一个打分标准,再依据标准来进行排序。至于这个“标准”是否完全客观公正,那只有天知道啦。不过这种方法倒是有一个好处:公开,你是几斤几两昭然若揭,在指标面前人人平等,于是避免了以往评职称时大家吵得不可开交的局面。曾经有没评上的找上门来,我把打分表给他一看,他心悦诚服。我很有耐心、很和善地告诉他,回去想办法多发表几篇文章,下一次您就肯定能聘上了。他很是感激,怒气冲冲地来,高高兴兴地走,临走还向我道谢。廉处长和赵助理很高兴,说我是“非常圆满地解决了职称聘任中的矛盾”,“实现了职称聘任工作的新突破”,还号召另外几个年轻人向我学习。不过在工作中我发现一个问题:全行以前聘任的中级以上专业技术职务实际数目竟然比上报给总行报表上的数字超出一百多个!我向处长汇报,廉处长盯了半天,一脸无奈地感叹道:唉,假报表、假数字,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头哇……
处长和处长助理对我们要求很严格,上班时间不许聊天、不许看报纸、不许打游戏。我这人没事喜欢画画,无聊时总是画些涂鸦之作,被赵助理警告过一次。还有一次乘处长和处长助理不在时打游戏,结果被推门而入的廉处长逮个正着,狠狠批评了我一顿,还捎带批评了另外两个在场的年轻科长,说他们不闻不问,太不关心新同志进步了。
机关有个食堂,每天中午我们在食堂就餐,是份饭。我这人很挑食,有很多东西是不吃的,所以总是要求食堂师傅给我打我爱吃的菜。我刚到机关上班时,其中几个师傅给我换菜时都很不耐烦的样子。后来知道我是人事处的以后态度明显改变了,我要什么都给我加倍的给,同时还不住地夸我们:人事处的小伙子、大姑娘个个都长得……那个精神啊!
一九九六年春天,赵助理调到另一个单位去了。临走他跟我谈了话,他说:你很聪明,也很有悟性,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