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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杂面条等简单饭菜味道差远了。这是我才体会到:一个人从小养成的口味是多么难以改变;而以前官方宣传的毛泽东只爱吃红烧肉,恐怕也并非因为生活简朴所致。我所爱吃的那几样东西,比起红烧肉的价钱可是差远了。再想一想这一桌子值好几千块钱,相当于几个农民一年的辛苦,心里实在觉得难受,于是勉强吃了几口就再不动筷子了。当时我心想:看来这些所谓的“上流人物”过的生活也不过如此,除了穷奢极欲还能有什么呢?
我们春游的K市是一座保持得相当完整的古城。那天我们一行人沿着城墙观赏游览,在城墙边的树林中发现几个尖嘴猴腮的人聚在一堆抽烟,一见到我们就手忙脚乱地往树林深处走去。廉处长看着几个瘦骨嶙峋的背影,摇了摇头说:肯定是一帮吸毒的,好好的人干啥不行,干吗非要往死路上走呢?游览完了城墙,我们又游览古城的街道。街道两边密密麻麻地开的都是发廊,浓妆艳抹、却又土的掉渣的发廊小姐暧昧地向我们招着手。
晚上,由K地区分行的佘行长安排我们到该市最大的一家娱乐城“活动”。临去之前,廉处长叮嘱大家说:“唱唱歌是可以的,但决不许洗桑拿、保健按摩、不许跳黑灯舞!我们是组织人事干部,一定要给下面做出表率来。”等我们去到那里,发现已经有十来个“小姐”在那里恭候了。佘行长是个又高又粗的壮年人,一看就属于那种精力过剩一类的,见了我们满脸堆笑着说:“没啥,耍耍轻松一下嘛。”只坐了一会,佘行长拉起一个“小姐”到舞池里跳舞去了。过了一会儿,舞厅灯光暗了下来,只能影影绰绰地看到人影。我下意识地一直盯着佘行长看,看到他在舞池中央和那个“小姐”接吻。春游回来后我把这件事报告给了处长,处长显出很吃惊的样子。后来过了几天,分行发了一本书叫《银行思想政治工作汇编》。我翻了翻,里面有佘行长的一篇大作《论银行家的思想修养》,里面煞有介事地写道:“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作为一个银行家,一定要有强烈的事业心和责任感、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信念,必须经得住金钱与美色的考验,必须时刻提醒自己是个人民公仆,必须处处坚持党性与原则。这是一个银行家最基本的修养……”
那年年底,我第一次参加了人事系统的年终报表会。大家来到一个宾馆里,好吃好喝好玩,顺便做报表。把我负责的这一块的真实情况做了个报表,结果一汇,数字不平。于是在老同志的帮助下一改再改,总算调平了,可是我一看,这数据跟我掌握的实际情况驴唇不对马嘴。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期初数就是假的,期末数也是假的,一加上真实的干部变动数据,结果必然是错误的。已经成为我的同事的段科长见我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一边帮着我修改数据,一边告诉我他做了几十年报表的心得:千万不要想着真实情况如何,只要根据领导意图定好年末数,再根据上年年底的报表数字当年初数,中间的数据瞎编就行啦,只要报表平了就没问题。我不解地问:“那干吗还做报表呀,这数据有什么用啊?”段科长叹了口气对我说道:“有些事情,都是领导们定的,咱们只能根据领导的吩咐去做,别的也管不了啊。”
转眼到了一九九七年春天,又到了招收大学生时候了。总行给了我们行一百七十个进人指标,可是行里决定只招十个。这是因为总行对进人指标要求越来越严,控制的很紧,要想用指标办些走后门的事,就得“开源节流”。于是总行的进人指标我们全要了,却只用了十个,截留了一百六十个。当时廉处长已经调任分行纪委书记,人事处已经换了个新来的处长,姓申。总行跟我们要每一个新进大学生的花名册,申处长就命令我把所有投了自荐书的大学生拼凑一百七十个人报上去。为了凑够数目,连根本就没进我们银行的我的女朋友都被拉上去凑数。上报数据时,有“填报人”一栏,申处长要我签字,我不肯签。他说这有什么关系,出了事有行长和我顶着呢。于是我假装答应签字,但到底也没签。直到现在,总行的人员名单里还保存着这些假张三、假李四的名字。
那么,这些节流下来的进人指标用到哪里去了呢?一九九七年夏天进来这么一个人:国家某位部委领导的侄子。这个人本来是××省××县××乡××村××组的一个农民,不知从哪里伪造了一个大专毕业文凭,自称是学金融的,来报到时操一口难以听懂的乡音。我让他说普通话,他却怯生生地说不会。我根本无法相信,一个真正离家到外地上过三年大专的人竟然不会说普通话,于是怀疑他根本就没上过大专。我一边给他办手续,一边顺便装做请教他的样子问他“布雷顿森林会议”是那一年开的?他听了眼睛直发愣。我随手翻了翻他的档案,发现他的《货币银行学》科目是九十分。《货币银行学》能考九十分却不知道“布雷顿森林会议”这类金融ABC的人,我还真是头回领教。几天以后,我碰到另外一个毕业于该校的跟他“同班”的女孩(「注」此人也是“走后门”进来的,因为总行当时规定进人必须拥有本科以上学历,但这个女孩文凭却是真的)来报到,她说在学校里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后来这个人被分到某个处室,才几天工夫那个处室的边处长找上门来,骂道:“你们人事处真是不干‘人事’,看看给我分来个什么渣滓!”我们连忙问究竟,边处长怒气冲冲地说:“这个人什么都不会干,只有安排他拖地、往碎纸机里碎文件之类的勤杂活。结果发现他……不会用拖布!碎文件时他把一大摞文件一起往碎纸机里塞,一下子堵了,就用手去捅,把我吓得个半死,要是把手指弄出个残废来,我还真不好交代了,只好自己动手碎文件了。那人每天都带本武侠小说一直看到下班——他妈的,幸亏还认识几个字。”
我刚到人事处不久,行里安排副处级以上干部公款出国考察,连那些已经退休的也有份,实际上是出国去玩。有一个已经退休的女处长一辈子没坐过飞机,来处里填出国表格时还担心地问:“坐上了飞机,那飞机会不会飞上去下不来呀?”管出国这事的张科长听了,笑着说道:“您放心,飞机这玩意,没有在天上下不来的,最不济的也是掉下来。”后来出国之后,有些年纪比较大的处长根本就转不动,也吃不惯西餐,每天都待在宾馆里打扑克、泡方便面吃。
一九九七年春天,处里教育科姚科长也高升成了副处长,调到行政处去了。这位姚副处长很有意思:当年参加省里组织的职工教育工作研讨会,住在一个豪华的大酒店里,晚上组织者安排了跳舞活动。姚副处长爱跳舞,心里兴奋,早早地就开始梳妆打扮,足足搞了一个多小时,直到用掉半瓶摩丝、浑身香味四溢、皮鞋象镜子般光亮。可是走到了舞厅门口,看到那些搔手弄姿的坐台小姐,心里顿时没了底,于是问别人:“这些小姐小费得多少?”同伴告诉他,按这里的档次少说也要四、五百。“这么贵呀!”姚副处长不由地感叹道,于是徘徊了一会又回房间去了。晚上同房的人快活完了回来,看到姚副处长已经睡了,睡梦中还在喃喃地说梦话:“思想政治工作……很重要,安全保卫……也很重要……”
处里给姚副处长开欢送会。一般单位的行政处都是管福利发放、财务报销、司机等后勤工作,属于有钱的衙门。姚副处长很高兴,欢送会他做东,一顿饭吃掉两千六百块。吃完以后申处长一边剔牙一边说:“活动一下吧。”于是我们到了汉口青少年宫的恺撒世界。上了三楼,发现走廊里密密麻麻地坐了足足五十个以上的坐台小姐。那年通货紧缩,小姐们的生意也开始不好做了,一看到前呼后拥的十几个客人个个精神为之一振,眼巴巴地望着我们。处长大人坐到包房里,妈咪赶紧进来介绍小姐。那妈咪长得十分漂亮,的确有倾城倾国之色。在挑选了十多个小姐以后,申处长笑眯眯地看着她说:你留下来陪我吧。那妈咪赶紧说:我是妈咪,不上台的。申处长很失望地“哦!”了一声,再也没多说。妈咪觉得过意不去,忙吩咐几个上台的小姐说,一定要把客人招呼好!听了这话,坐在我身旁的那个女孩开始一下子躺过来了。
当时的恺撒世界算武汉档次比较高的娱乐场所,里面的坐台小姐还都比较漂亮,也很有气质。指定给我的那个女孩长的也挺不错的,但我那时还挺纯,总觉得纵情声色、逢场作戏不道德,连忙站起身对申处长说:处长我请个假,我女朋友病了,我要去学校看看她。申处长看了看我,眼光里透露出一种不信任:“真的吗?怎么白天没听你说。”我忙说姚副处长就要走了,我想给他饯了行再走。申处长这才同意我走,并指派司机小梁送我。我忙说不用了。由于走的慌里慌张,连包都忘了带。一出包厢的门,就看到走廊上两个妈咪在吵架,一个说:生意不好做,好不容易来了拨客人,你却一个人独占了,大家有钱得分着赚呀。看到我出来还以为我是来挑小姐的,又不吵了,一直目送我走下楼梯。到外面我才发现忘了皮包,又返身去拿,又看到她们争吵。从恺撒世界里面出来,我长出一口气,马上给女友打了个电话汇报情况。第二天上班,处长一见我就问:“你女朋友得了什么病?”我说是发烧了,他听了还是将信将疑。后来,刚被提为副处长的段老找我谈话,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年轻人出淤泥而不染当然是对的,可是有时候也得讲究策略,也得随大溜,当出头鸟容易被打入另册,以后可要当心点啊。段副处长对我是一片爱护之心,说话也很策略,点到即止,可却让我不寒而栗。
到了一九九七年底,随着我的资历的加深,我也开始参与考核处级干部了。印象特别深的是在M支行那一次。那天我和申处长到了M支行,说明来意,马上就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来给我们端茶倒水,很是殷勤。我以为她是一个勤杂人员或者秘书之类的角色,也没多理她。后来M支行的桂行长来了,召集了所有科级以上的干部来开会。我一看,哇,眼前几乎全是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刚才那个端茶的小姑娘就是支行办公室主任,正科级。一看花名册,居然比我还要小一岁。桂行长先念自己的工作总结,基本上是表扬和自我表扬,最后无关痛痒地说了几点“不足”。接下来轮到诸位佳丽发言了,桂行长回避,诸位佳丽一个个单独跟我们谈话。在等待的空闲里,我问申处长说怎么这个行都是小丫头在当官?处长微微一笑说,这是桂行长的爱好,他无论走到哪里就提拔一批小丫头围着自己转。小丫头们进来发言了,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夸奖桂行长,比如“有魄力,勇于开拓”啦,“事业心强”啦,“无私奉献、任劳任怨”啦,“作风严谨、一丝不苟”啦,“正派廉洁、克己奉公”啦,“关心群众、平易近人”啦……等等,总之这世界上的一切美德都属于桂行长。当然,她们说桂行长也有缺点,不外乎三条:“有时有些急躁”、“不注意自己的身体”、“有时候对下属太苛刻”。听着仿佛是缺点,可是仔细一琢磨,“有些急躁”不是说他事业心强吗?“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不是说他“无私奉献、任劳任怨”吗?那“有时候对下属太苛刻”不就是说他对下属要求严格吗?我一方面惊诧咱们中国词汇的丰富,另一方面也真佩服这些小丫头年纪不大,政治上却进步得这么快,提前成熟了。我暗自想:这桂行长每天也真叫爽啊,当行长威风凛凛不说,还有一帮白领丽人众星捧月般围着转。只有一位“靠边站”的三十多岁的女“副科级调研员”发了牢骚,她说自己生不逢时,刚来行的时候是个女行长,喜欢小白脸、奶油小生,自己熬了七、八年才到副科;等到自己人老珠黄了,又来了个男行长大力提拔小丫头,自己副科的位子还得给她们腾出来,才三十多岁就成了“副科级调研员”。申处长听了笑得合不拢嘴。晚上桂行长为我们设宴接风,申处长乘着酒兴把这事当笑话拿出来讲了,引得哄堂大笑。我坐在一边,心想那个“副科级调研员”这下算是彻底完了。
回来把白天民主测评结果一统计,发现打一百分的占绝大多数,一票六十分,估计是那个副科级调研员给的,还有几票九十九分的,一平均是九十八分——真是接近十全十美了。我一边汇总数字,一边心想这“中层干部”都是桂行长一手提拔的,这些小丫头要是按正常程序混,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熬到现在这个份儿上,桂行长的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