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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出李妍所居的宫殿未久,就看见霍去病迎面而来。我向霍去病行礼请安,他看着我来时的方向问:“你来见李夫人?”我点了下头,看着他来时的路径问:“你去给皇后娘娘请安?”霍去病颔了下首。
我落后霍去病两三步,走在他的侧后方,霍去病道:“你在宫里连走路都这么谨慎小心?”
“你我身份不同,在这宫里被人看到并肩而行,不会有好话的。”我看他神色颇为不屑,忙补道:“你当然是不怕,如今也没几个人敢挫你锋头。得意时无论怎么样都过得去,失意时却事事都能挑出错,如今小心一些,为自己留着点后路总是没有错的。”
霍去病冷哼了一声道:“我看你这束手束脚的样子,烦得慌!你以后能少进宫就少进。”
我笑问:“你最近很忙吗?自新年别后,两个多月没有见你了。”
他精神一振,神采飞扬地说:“这次要玩大的,当然要操练好。对了,你究竟回不回西域?”
我犹豫了会,“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人家都这样了,你还……你……你……”霍去病霎时顿住脚步,满面怒色,气指着我。
我神色黯然地静静看着他,他忽地一摇头,大步快走,彷佛要把一切不愉快都甩在身后,“我看你是个贱骨头,欠打!可我他娘的居然比你更是个贱骨头,更欠打!”
花匠在土里翻弄了会,摇摇头对我说:“到现在还没有发芽,看来是死透了,我给您重新种几株吧!”
“不用了。”
花匠站起道:“可这花圃没个花草的,光秃着也难看,要不我挑几株好牡丹种上?”
“不用费那个心思,光秃着就光秃着吧!”
我站在花圃前,怔怔发呆,花匠何时离去的也没有留意。
日影西斜时,红姑在院子门口叫道:“小玉,有贵客来拜访你。”我侧头看去,竟然是霍去病的管家陈叔。
他快走了几步,笑着向我行礼,我闪身避开,“陈叔,我可受不起您这一礼。”他笑道:“怎么会受不起?要不是你,我哪有命站在这里给你行礼?”
“有什么事吗?竟要麻烦您亲自跑一趟?”
陈叔看向还立在院门口的红姑,红姑忙向陈叔行了个礼后匆匆离去。
“少爷从开春后就日日忙碌,回府的时间都少,实在不得抽身,所以命我给你带句话,明日黎明时分他离开长安赶赴陇西。”
我向陈叔行礼作谢:“麻烦您了。”陈叔笑看着我,满眼慈祥,我被他看得满身不自在,他终于告辞离去。
用晚饭时,红姑忍了半晌没有忍住,说道:“霍府的这个管家也不是一般人,听说是个挥刀能战,提笔能文的人,他虽没有一官半职,可就是朝廷中的官员见了他也客客气气的。 我看霍大少脾气虽然有些难伺候,可对你倒不错……”
“红姑,吃饭吧!”
红姑用筷子使劲扎了一块肉,嘟囔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年纪看着也渐大了,难道要学我孤老终身?”
用过晚饭后,回到自己屋子。一个人在黑黢黢地屋里坐了很久,摸索着点亮灯,寻出平日烹茶地炉子,架了炭火。从衣柜里捧出竹箱,看着满满一箱按照日期搁好的绢帕忽然笑起来。
“快乐是心上平空开出的花,美丽妖娆,宛转低回处甘香沁人。人的记忆会骗人,我怕有一日我会记不清楚今日的快乐,所以我要把以后发生的事情都记下来,等有一日我老的时候,老得走也走不动的时候,我就坐在榻上看这些绢帕,看自己的快乐,也许还有偶尔的悲伤,不管快乐悲伤都是我活过的痕迹,不过我会努力快乐的……”
原以为抛开过往,以后的日子就只会有偶尔的悲伤,可原来你再努力,再用心,落得的仍是痛彻心扉的悲伤。也原来有很多记忆,人会情愿永远抹掉它,没有忆,则没有痛。
我手一扬,把长安城中第一场的喜悦丢进了炭火中,炭火骤然变的红艳,喜悦地吞噬着绢帕。
“九爷,这几日我一直在打听石舫的事情,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我们是因为窦氏的没落遭到波及,当年皇上为了克制窦氏和王氏外戚的势力,刻意提拔卫氏,如今随着卫氏外戚势力的逐渐壮大,以皇上一贯对外戚的忌惮,肯定会倾向于抑制卫氏的势力,扶助其他势力,只要我们选择好时机,选择对人,石舫肯定可以恢复昔日在长安城的荣耀……”
彼时的我思绪还那么单纯,看问题也是那么简单,做事情的手段更是直接得近乎赤裸裸,如今想来不无后怕。我摇摇头,一场一厢情愿,自以为是的笑话,手轻抬,又丢进了炭火中。
“我以为我很聪明,我猜对了你的心思,可是我没有。你点青灯,盼的是我去吗?
我听到你说‘灯火爆,喜事到’,很想知道我的到来是你的喜事吗?我很希望是,可我现在对猜测你的心事不再自信满满,说不定我又一次猜错了,骗得自己空欢喜一场。不过有一日我会把这些给你看,你要告诉我昨日夜里你点灯等的是我吗?……”
我刚把绢帕丢进炭火中,心念电转间,又立即抢出来,拍灭了火星。幸亏只是烧了一角,帕子变得有些发乌,内容倒大致还能看。
先将涉及到李妍身世的几篇挑出来烧掉,盯着其余的只是发呆。好一会后拿定了主意。当日心心念念都是渴盼着有一日能和他同在灯下看这些女儿心情,如今虽然不可能再有那灯下共笑的光景,可这些东西既然是为他写的,索性给了他,也算了结了这段情缘。
手中拿着碧玉镶金耳坠,细看了一会,用绢帕包好搁在竹箱中。漫漫黄沙,月牙泉旁初见,我手捧罗裳离去时,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有一日自己会亲手撕裂它。
拿着湘妃竹笛,凑到唇边轻吹了几下,环顾屋子,我已经把你的东西都清理干净了。如果人的心也可以和打扫屋子一样,轻易地就能取掉一些东西,也许就会少很多情恨。
在石府外徘徊了一会,想着已过半夜,还是不惊扰石伯了。翻身从墙头跳下,人还未落地,已经有人攻来,我忙道:“在下落玉坊金玉,来见九爷。”进攻的人一个转身复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几声隐隐地笑声。
他人眼中是人约半夜、旖旎情天,却不知道当事人早已肝肠寸断。
竹馆一片黑暗,我把竹箱轻轻搁在门前。默立良久,拿起竹笛吹了起来。
“ 皑如山上雪,蛟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
屋内灯亮,门轻轻打开,九爷拄着拐杖立在门口。暗夜中,脸触目惊心地煞白。
“……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
不管你我是否曾经把酒笑谈,曲乐相合,从此后,你我东西别,各自流。
连吹了三遍后,心中激荡的怨意才略平,“你曾说过我的心意和《白头吟》的曲意不合,所以转折处难以为继,今日我的曲意和心意相通,应该吹得很好,但我宁可永远吹不好这首曲子,永远不懂它的曲意。”
说到后来,即使极力克制,声音依旧微微颤着。双手用力,一声脆响,手中竹笛折断,断裂的竹笛还未落地,人已经飘上了墙头,身子微顿了顿,身后还是一片沉默,我摇摇头,死心地飞跃离去。
“红姑:
我走了。你看到这封信时肯定很生气,别生气,你看你眉毛都竖起来了,这么多皱纹,你可说过女人经不得气的,赶快把眉眼放平了。
长安城所有在我名下的歌舞坊和娼妓坊,还有只有你我知道偷着开的当铺都交托给你。有两件事情你一定要谨记:一,歌舞伎本就是悉心调教后的女子,待人接物自有规矩,娼妓馆的女子却有些散漫无规,厚待女娼馆的娼妓,什么都可以不懂,但一定要学会做这行,第一要做的是管好自己的嘴。二,最好把娼妓坊和当铺都关掉,或者至少都不要再扩张,守拙方是长存之道。这封信看完后烧掉,我另有一张尺素写明生意全部交给你。
我知道我这样做好是任性。自从进了长安城,我一直在很努力地学习做一个长安城人,进退言语我都在拿捏分寸,我突然累了,很想念在西域横冲直撞的生活。我走了,也许有一日会回来,但更也许我再不回来。所以,红姑,勿牵念我。最后麻烦你件事情,过上十天半个月后帮我把封好的锦帕送到霍府管家手中。
玉儿”
“小霍:
我回西域了。但对不起,不是陪你一起走。当你看到这方锦帕,应该已经是几个月后,得胜回朝时,而我也许正在和狼兄追逐一只悬羊,也许什么都不做只是看残阳西落。你问过我,那一地纠缠不休的藤蔓可象人生?我在想,人生也许真的象金银花藤,但不是纠缠不休。花开花落,金银相逢间,偶遇和别离,直面和转身,缘聚和缘散,一藤花演绎着人生的悲欢聚合。这次我选择的是转身离去。此一别也许再无相见之期,唯祝你一切安好。
小玉”
(上集完)
大漠谣(终结篇)
第一章 绑架
黑沉沉的天空沉默地笼罩着大地,空旷的古道上只有得得的马蹄声在回荡。
我坐在马车篷顶呆呆凝视着东边,那座雄宏的长安城已离我越来越远。
不知道多久后,东边泛出了朝霞,虽只是几抹,却绚烂无比,天地顿时因它们而生色。
慢慢地,半边天都密布了云霞,如火一般喷涌燃烧着。一轮滚圆的红日从火海中冉冉升起,不一会就把笼罩着整个天地的黑暗驱除一空。
天下只怕再没有比日出更灿烂壮美的景色。我被这意外的美景所震慑,心中的悒郁消散许多,忍不住举起双臂,长啸一声,庆贺新一天的来临。
啸声刚出口,马车一个颠簸差点把我甩下车。我回头看向车夫,车夫用力拉着缰绳,赔笑道:“这绝对是我们车马行最好的马,刚才不知怎么了,竟然蹄子有些软,现在已经没事。”
我笑着摇摇头,示意他继续赶路,听到狼啸,恐怕没有几只马不蹄软,幸亏我反应快,否则现在该在地上啃泥了。
天已亮,路上旅人渐多。不想引人注目,只好放弃在车顶的畅意,我轻盈地翻身下了车篷顶子,坐到车夫身旁。
车夫倒是一个豪爽人,见我坐到他身旁,也没有局促不安。一面甩鞭,一面笑道:“看姑娘的样子是会一些功夫的人。既然不喜欢马车的局促,怎么不单买一匹好马呢?”
我笑道:“没有机会学,至今仍然不会骑马。”
车夫指了指在高空飞着的小谦和小淘,“我看姑娘很有牲畜缘,若下工夫学,肯定能骑得好。”
我笑着没有说话。回了西域可没有机会骑马,如果什么时候能有匹马敢和狼为伍时,我再学吧!
一路西行,原本应该山水含笑、草木青翠、生机盎然的春天却显得有些荒凉,时见废弃残破的茅屋,野草蔓生的农田,我轻叹口气,“战争中苦的永远是平民。”
车夫的神情颇有所动,长嘘口气,“可不是吗?前年和匈奴打了两次仗,死了十多万士兵,多少老妇没了儿子,多少女子没了夫君!大前年遭了旱灾,粮食本就歉收,再加上战争耗费,为了凑军费朝廷下诏可以买官职和用钱为自己赎罪,可是平头百姓哪里来的那些钱?花了钱的人做官,想的能是什么,克扣的还不是平民百姓?打仗战死的是平民兵士,可得赏赐和封侯拜将的却永远是那些贵人子弟。今年又打,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凄凉状况呢?匈奴不是不该打,可这仗打得……唉!”
一个车夫居然有这么一番感叹,我诧异地道:“大伯的见解令我受教。”
车夫笑道:“年纪老大,倒是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不瞒姑娘,幼年时家境还算丰裕,也读过几年书,现在终年走南闯北,各种客人接触得多,自己沿途所见,加上从一些客人那里听来的,信口胡说而已。”
我问道:“我在长安城里时曾听闻外面有人吃人的事情,可是真的?”
车夫猛甩了一鞭子,“怎么不是真的?建元三年时,一场大水后,人吃人的可不少。建元六年时,河南大旱,父子都相食,这还是不怎么打仗时的年景。这些年朝廷频频动兵,亏得天灾还不重,否则……唉!人吃人的事情,听人说只有高祖皇帝初得天下时发生过,文帝和景帝在位时可没有这些惨事。”
车夫语意未尽,显然民间百姓在对匈奴连年用兵后不堪重负,盼的更是文景之治,而非汉武帝的穷兵黩武。
我想了会儿道:“当年秦始皇修筑长城时征壮丁五十万,其时全国人口男女老少加起来方不过两千万,几乎家家都夫离子散,哀嚎声遍野。不过如果没有长城这道防线挡住马背上可以一日间劫掠千里、所过处尸体遍地的匈奴,中原百姓受的罪难以想象。民间对秦始皇修筑长城怨恨冲天,甚至编造了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故事,可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