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博老,如果说品秩卑下的官员,对胡椒苏木折俸有意见,尚可理解,这些人薪小禄薄,的确有些难处。但像王希烈、魏学曾这样的三品大员,究竟何难之有?仆听说,王希烈为了煽动武清伯李伟闹事,邀了几位官员凑了一千两银子送礼,这穷吗?依仆之见,他们反对胡椒苏木折俸,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在于京察!”杨博迅速接了一句。
“对,在于京察。”张居正像是要发脾气似的,突然满脸怒气,但旋即就平静下来,“他们害怕丢了乌纱帽,故弄出这些伎俩。如果我们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岂不正好中了他们的圈套!”杨博耐心听着,心里头暗暗为张居正的冷静与克制吃惊。这场京察,若真的按皇上谕旨进行,可以说,三分之二的官员都不称职,大小官员们也都乌龟吃萤火虫——心里明白,故巴不得有人领头出来闹事。若不是这一层,魏学曾与王希烈两位左侍郎,就决计没有这么大的号召力。此情之下,杨博处境颇为犯难,他既希望京察能顺利进行,又担心张居正真的会借机把高拱的门生故旧一网打尽,正是这种心态,他家的门才堵不住。
思忖一番,杨博又开口说道:
“叔大所言极是,只不过童立本一死,的确给闹事的人找到了口实。这事儿若放在平常,也就是芝麻大的小事,但在这京察施行之中,就成了了不得的大事。京城官场,历来风气不正,曾有人戏言说‘上午内阁里有人一声咳嗽,下午传到富贵街上,就成了龙卷风’,捕风捉影望文生义,结党营私拿奸耍滑,这些官蠹实在害人。这次,让老夫这个七十多岁的人,坐纛儿负责四品官以下的京察,实在是一个苦差事。现在,这些人都装得像龟孙子,挤着笑脸儿来找咱,一旦知道他的官位没了,还不恨得要生吞了咱。若处置得当,老夫也不怕谁,若处置不当,老夫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所以,这些时老夫行事真可谓如履薄冰。”
杨博说话时,张居正不停地点头,他喜欢听这种掏心窝子的话。待杨博说完,他沉思片刻,问道:
“听博老的口气,好像仍在担心仆会借机整人?”
“是啊,谁都知道魏学曾与王希烈是高拱的哼哈二将,他们闹得那么起劲儿,又有那么多人听他们的,不都是害怕这一点吗。”
杨博口无遮拦,虽有点倚老卖老,说的却也是实话。张居正笑了笑,说:
“博老,您还没有赐教于仆,对王希烈与魏学曾这两个人,您究竟如何看。”
“这两个人嘛,”杨博顿了顿,只见他粗大的喉结滑动了几下,才迟疑着说,“应该说都是
有能力的人,也都是大九卿的后备人选,但在人品上,魏学曾要强于王希烈。”
“博老所见甚是,魏大炮搞阳谋,王希烈搞阴谋,分别在此而已。”
“听叔大的口气,这次京察,这两个人都得离开京城了?”杨博以试探的口气问道。见张居
正不置可否,又接着说,“你这样做,岂不印证了士林的担心,说你利用京察收拾高拱余党。”张居正黑黢黢的眸子一闪,让人感到他的眼光既冷酷又不可抗拒。此时他不答话,却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信函,递给杨博说:
“博老,你看看这个。”
杨博一看信套上的火漆关防是两广总督行辕,知道是殷正茂寄来的,便抽出信笺抖开来看。不看不打紧,一看完脸上就勃然变色。
“怎么,李延用二十万两银子贿赂于他。”
“没想到吧,博老,”张居正神色严峻,“李延是高阁老最信任的人,也是隆庆朝最大的贪官。您说,仆果真要整治高阁老的门生故旧,还用得着劳神费力施行京察么?”
“你是说……”杨博欲言又止。
“仆只需追查李延贪墨行贿一案,京城各大衙门,恐怕就会真的人心惶惶了。”
“你有把握吗?”
“不敢说有十分把握,八九分还是有的,”张居正胸有成竹,说话的口气不容置疑,“李延的命案尚未了结,他的那两位师爷都还关押在衡阳府大牢里,其中的董师爷一直帮李延管理账务,知之甚多,只要将他提审,肯定会爆出惊天大案。”
杨博知道张居正从不说过头话,他既如此讲,就必定实有其事。何况,湖南按察使李义河又是他的心腹干臣,保不准已经从董师爷嘴中掏出了证据。想到此,杨博心中忖道:“难怪他如此镇定,原来竟有这样的杀手锏!”
这时,张居正又说话了:
“博老,朝廷纲常早已朽坏,洪武皇帝创立的清正廉明的政治,已不复存在。如今,贪墨官员多如过江之鲫。贪风一起,于官场,必结党营私;于百姓,必横征暴敛;于皇上,必献媚争宠。如此发展下来,就形成了今日这种有令不行,有禁不止,怀私罔上,党同伐异的混乱局面。依仆之见,这次京察,应着重惩处贪墨官吏,选出那么几个劣迹昭著之人,绳之以法,必要时,就该斩首西市,以儆效尤!”
一席话金声玉振,杨博看着张居正眉宇间突然腾起的杀机,紧张地问:
“叔大,你决心追查李延贿赂一案?”
“查是要查的,但不是现在。”张居正直率地说,“这事儿牵扯到高阁老,仆想他能够颐养天命,不再有横祸缠身。博老,殷正茂这封信,除了你知我知,断不会再让第三个人知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杨博大大松了一口气,又不解地问,“放下李延一案不查,你还怎么惩处贪墨呢?”
“吏部咨文下去,让各衙门自查,五城兵马司王篆那里,一查就查出名堂来了。”
张居正接着就把蒋二旺的事讲了一遍,杨博听了,忧虑地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若要肃贪,大家伙恐怕还在上头。”
“查嘛,查出谁来就办谁。”
说到这里,张居正起身告辞。把他送出大门后,杨博回到客堂,又独自闷坐了多时。殷正茂的那封信在他心中老是拂之不去,他突然想到,李延巨大贪墨案正是在自己担任兵部尚书时发生。这些军费,都是从自己手上划拨出去的,自己虽未接受李延贿赂,但至少要担当失察之罪。张居正今夜前来,实际上就是给他暗示:只要查处李延案,他杨博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虑到这一层,杨博惊出一身冷汗。在佩服张居正深沉练达工于心计的同时,又深为担忧,他的仕宦前程究竟有何等样的结局?他清楚,自己实际上已控制在张居正的手中。
水龙吟
第二十七回 治顽擒凶军门设计 杀鸡吓猴督帅扬威
大约一个多月以前,殷正茂就把总督行辕迁到了距庆远街约四百里之遥的荔波县。这是庆远府最西北端的一个县,三面与贵州接壤。境内万山重叠,处处奇峰插天,道路窄如羊肠。僮、瑶、苗、僚等土蛮杂居于此。经过两个多月的围剿,韦银豹、黄朝猛率数万叛匪退缩到荔波县的水巖山中。殷正茂层层堵截步步进逼,统率十万大军对叛匪形成合围之势。
荔波县归南丹州管辖,属于那种“地无三尺平,天无三日晴”的地方。县城在缥碧的荔溪边上,萦水枕山,风景如画。只是地方过于促狭,县城常住人口不过三千人左右。把毛厕茶亭统算在内,也不够一千间房屋。可是此番前来的人马,先不说粮食辎重堆积如山的大军,单是广西布政使、庆远府巡抚、南丹州知州、府治镇抚司以及驻军千户等等随军而来现场办公的各级官员,连同僚属一块大大小小也有上千人,纵是把县城居民全都赶走,房屋也不够。殷正茂也不管许多,只是命令这些地方官员悉数住进县城,而把自己的总督行辕安置在城外三里地的关帝庙中。
关帝庙在一处山坡上,底下是清清浅浅的荔溪,溪对岸又是连绵的岗峦,再往里走,便是进入水巖山的官道。这天上午刚过辰时,殷正茂正在关帝庙内与几位参将商议军事,忽有亲兵进来禀报:“启禀督帅,所请客人已到山下。”
“传令,奏乐欢迎。”
殷正茂说罢,便带着几位参将出门迎接。由于这里已是兵匪对峙的前线,总督行辕的保卫比之在庆远街又不知严密了多少。只见到处都是持刀荷枪的军士,戒备森严。不要说人,连只蚂蚁也休想钻进来。殷正茂走到行辕门口,只听得军乐大作,两列铠甲鲜明刀枪闪亮的仪兵肃立两侧,中军参将刘大奎领了两队客人鱼贯而人。这两队客人,左边的一队,是以庆远府知府打头的身穿朝廷命服的地方各府州县官员;右边的一队,约摸有二十几个人,穿着各异,都是当地各土著蛮族的首领。殷正茂拱手将这两拨客人领到关帝庙前临时扩大的操场上分左右坐下。他自己落坐在中间的太师椅上,背后站了一列身材魁梧的虎贲勇士。传过茶后,殷正茂说道:
“今天请诸位来,是想商量一下剿匪事宜。本督帅到任将近四个月,由于在座诸位同心协力,众位将士奋勇杀敌,已经大有斩获。这些时与叛匪大大小小的战斗进行了十几次,仅天河县北陵山、河池县屏风山、南丹州孟英山三仗,斩贼首级三千余颗,生擒四千余人。至此,叛贼已如惊弓之鸟,节节败退,如今龟缩于水巖山中,凭险据守。据情报,叛匪虽屡受重创,但仍有三万之众。匪首韦银豹、黄朝猛两人纠集残部,妄图负隅顽抗。这一个多月来,官军已对叛匪形成合围之势,水巖山出口有三条,西北方向通贵州独山,有总兵俞大猷率三万兵马驻守,东北方面可从茂兰突围,进入九万大山,有新近提升的卫指挥佥事黄火木率三万兵马驻守。余下四万大军,由本督帅亲自率领,就驻扎在这荔波县城附近,扼守水巖山西南往南丹州的咽喉。韦银豹、黄朝
猛所率余部,已成瓮中之鳖。本督帅决定,近期将对叛匪发动总攻。水巖山易守难攻,并不适宜大规模作战,但具体作战规划,本督帅已部署停当,各位不必过虑。今天请来诸位,主要有两件事情磋商。一是军粮的运送,二是对叛匪的封锁之前,本督帅要问问来龙去脉。”
说到这里,殷正茂突然脸色一沉,扫视了一下坐在左边的一列官员,问道:
“荔波县主薄吴思礼来了没有?”
“卑职在。”
只见坐在末席中一位身着八品官服的老年官员应声离席,走到殷正茂跟前行叩见之礼。殷正茂也不喊他起来,只是拿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问:
“你在荔波县当了多少年主薄?”
“十二年。”
“听说你包庇私盐贩子,车载船装整整贩了三年私盐,被人告发,本当治罪,亏你省府州县一路银钱打点,才把事情摆平。但九年考满终究不能升官。此事可是真的?”
殷正茂这几句话不但揭了吴思礼的疮疤,就连在座的官员也都捎上了。顿时只见一干官员脸色突变,跪在泥地上的吴思礼更是羞愧难当,勾着头一言不发。殷正茂脸色严峻,接着追问:
“说呀,是否真有其事?”
吴思礼嗫嚅着回答:“事情已过去了三年,卑职知错,已经改了。”
“不是错,是罪!国朝刑典明载,贩私盐者,罪当死刑。你这位理刑的主簿,难道不清楚?”殷正茂骂人可谓敲骨吸髓,语气刻毒不留情面。此时不容吴思礼分辩,又接着说道,“而且你并不知错,贪心未改。本督帅再问你,让你押运到俞大猷军营的粮食,为何一千石变成了八百石?”
问话既毕,只见吴思礼身子一颤,脸色愈加惨白。殷正茂的问话事出有因。却说大军入驻荔波县后,三军粮草均由附近各州县调集解决。驻扎在水口镇的俞大猷所部,粮草由部队派出一名运粮官协同荔波县令指派的吴思礼一块督办。运粮官员负责武装护送及起解验收,吴思礼负责征集民佚和粮食调配。四日之前,有一千石粮食从荔波县城起运,殷正茂命令他们必两天内运送到水口镇军营。从荔波县到水口镇有两条路,一条路是官道,长一百四十里;一条路是崎岖山道,在密林中穿行,比官道近了四十里。吴思礼考虑到所征民佚都是当地人,驮运粮食的马匹也都是当地走惯了山路的矮脚小马,加之这一路离叛匪巢穴较远,自官人驻这一个多月来,没有发生过路人被劫事件。为了争取时间,他向运粮官提议走山道。军情紧急,运粮官便同意了他的建议。
谁知运粮大队走到半路,却遭到叛匪的伏击。护粮的百名军士虽浴血奋战拼死抵抗,还是被叛匪抢走了两百石粮食,而且兵士与民佚加起来还伤了几十个人。前任总督李延在任时,这种事情屡有发生,从不见他惩处,最多是把当事叫到行辕来申斥一顿。因此这次劫粮事件发生后,吴思礼虽然有些紧张,但比照过去,认为大不了挨一顿训斥而已。现在见殷正茂一双扫帚眉高高吊起,三角眼中射出两道凶光,顿时不寒而栗,小声分辩道:
“卑职本意是抄近路,力争提前把粮草送到水口镇,没想到中了叛匪的埋伏。”
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