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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嘲讽的神情让我无地自容。”
“弥四郎……事到如今,你后悔了?”
“后悔?”
“这一切都是因为大人迷好女色而起。我也是一个女人,我没错。”
“所以,我才说您应该下决心了。”
“不,不!无论大人说什么,我们都必须将它当作捕风捉影的胡思乱想。否则就会掉人他设好的陷阱。”
“夫人!”弥四郎向前挪了挪,“请您不要胡思乱想。您我之间,还可以认为是胡乱猜想,但您和减敬,却有人目击。”
“目击……谁?”
“不妨告诉您。是德姬身边的下人,一个小侍女。”筑山夫人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冬至那日,德姬的确派人来给她送馅饼。
来人便是小侍女,那时恰巧筑山的侍女都不在隔壁房里。或许那个小侍女在隔壁房间等待时,听到了筑山卧房内的说话声。
“那个小侍女是德姬从尾张带过来的,一旦有事,难保她不会说出口。夫人难道一点也想不起吗?”
筑山的嘴唇激动地颤抖着,并不说话。她没想到弥四郎不但提及自己和他的事,还拿减敬的事责备、威胁她。“你所说的下决心,是指什么?”
“依我看,派人去见胜赖,以确保大人失败以后,信康能保平安无事,方是上策。”
“派密使到甲斐去……”
“如果拖延下去,被大人发现……那时恐无人能救信康了。”
筑山夫人又沉默。武田家和今川家是亲戚。如果有今川氏血脉的筑山秘密联络甲斐,或许可以救信康一命。但那样一来,便是对家康的彻底背叛。筑山夫人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弥四郎。”她终于开口道。此时她已没有丝毫傲慢,仿佛一个柔弱的可怜女子。“我能够依靠的只你一人。到我身边来,仔细告诉我,如何才能够救三郎?”
弥四郎向前挪了挪,粗暴地推开夫人放在自己膝盖上的手。此时,大贺弥四郎与筑山夫人不再是主仆,而是一个狡猾的男子和被其征服的女人。
事情本不该如此。对于家臣而言,主人绝对高高在上。一直以来,主人都可以随便收用家臣的女儿。筑山过于自信了。她以为可以随心所欲地指使弥四郎等家臣,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但是看来正好相反。她现在根本不敢激怒弥四郎,否则不知会发生什么事。与其等到丑事揭开,不如现在就纵火自焚。
被弥四郎推开后,夫人又赶紧依偎过去:“弥四郎,你难道生气了?”
“为何生气?”
“当然……当然是因为减敬。”
“如果我生气了,您会怎样?”
“请原谅。那不过是我一时糊涂。那和你我之间的关系不可同日而语。”
“夫人,我在说更重要的事。”
“不,我看得出你因为此事生气。”
“我弥四郎的个人安危与荣辱都无所谓,我考虑的是……您和少主,或者说是冈崎城所有人的命运。”
“我知道。所以,你要教我怎么做。我只能找你商量,弥四郎。”
弥四郎咂了咂舌,定定神,按住夫人放在他膝盖上的双手。以前,这双柔软的手是那么高贵,每当弥四郎亲近她时,总觉得自卑而荣幸,他甚至记得他怎样惊恐地颤抖。但不知何时开始,那种荣幸和畏惧的感觉逐渐消失,代之以厌烦和鄙夷。她也不过一个普通女子……这促使他的心理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以前,占据他弥四郎身心的是“尊敬的主公”德川家康;而如今他首先想到的是那个“平凡的女人”筑山夫人。家康不过是此女的丈夫,信康也不过是此女的孩子,自己则是可以将此女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男人。想到这里,弥四郎开始为自己设计另外一种人生。
难道出生于足轻武士之家,就必须满足于做一介末位家老?为何不能立志成为一国或一城之主?现正是大好时机。他可以和甲斐的武田家里应外合,灭了冈崎城。
此时,筑山夫人在他眼里成了一个工具,她是弥四郎实现野心的绝好诱饵。所以,弥四郎和减敬设下圈套,让筑山与减敬有染。这样,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操纵她了。弥四郎不觉将手放在夫人肩上,眯缝起眼睛。
筑山夫人悲伤而可怜地依偎在他身上。如果说这是偶尔放纵欲望的代价,未免太大了。她现在必须向弥四郎百般献媚,以维持生命。
“弥四郎,关于减敬的事,你就原谅我吧。”
“我没有原谅您的资格。如果被大人知道,我也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小人。”
“我不是说了吗,完全照你的意思去办。”
“那么,您下决心了?”
“如果那样能够挽救三郎……弥四郎,我是个软弱的母亲。”
“那么,您就好好照我说的去做,保证没有问题。”
“嗯,我会听你的。我只有你一个人可以依靠了。”
弥四郎伸手捏捏夫人的肩膀,轻轻地摇晃起来。他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愤懑。“无论如何,被小侍女看到您和减敬的苟且之事,总是您疏忽大意所致。必须封住那个小侍女的嘴。”
“怎么才能封住她的嘴,你说来听听。”
弥四郎压低声音,“必须借助少主之手,别无他路。”
“让三郎去吩咐她不得泄漏吗?”
弥四郎马上摇了摇头:“那太便宜她了!”
“那么,怎样才能……”
“她可能会泄漏给德姬,德姬自然会告诉织田,大人则有可能从织田氏听说此事,那样一来,我们都死无葬身之地——必须除了她!”
“除了她?”
“除了少主,没有人杀得了她。”
听到弥四郎冷冷的声音,筑山夫人不禁抬头打量了他一眼。她早已没有了因嫉妒而歇斯底里的狂乱,只因恐惧而十分可怜。
“但是,合适吗?”
“那就看夫人怎么想了。请您速作决断。”
“但是,我们还无从知晓她是否泄漏了秘密,就去杀她?”
“如果有凭据表明她泄漏出去,我俩早已人头落地了。”
“啊。”夫人慌乱地颤抖起来,“我脑子里乱作一团。你快说怎么办,弥四郎。”
弥四郎没有做声,而是继续抚摩着她的后背。他十分了解筑山,如果不这样安抚一下,她的内心会愈加混乱。“比如告诉少主,说那个小侍女经常在德姬面前搬弄是非,挑拨德姬和菖蒲的关系……”
“哦!可以。就那样办吧。”筑山夫人听到这里,竟扑哧笑了。她如此温顺,弥四郎反而不安起来。他美好的梦想与现实的差距太大了。他本以为,只要成功离间了家康和信康父子、信康和德姬夫妇的关系,眼前就会出现一条通衢大道。“您明白了吧?如果小侍女泄漏您和减敬之事,一切都完了。”
筑山夫人紧紧抓住弥四郎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弥四郎对她柔软的双手和献媚的眼神十分憎恶。或许,这是对她毫不羞愧地背叛家康的愤怒。
“那么,告辞了。”弥四郎粗暴地推开筑山的双手。夫人躺在枕边,怨恨地望着他。他沉下脸,慢慢向会客室旁边的房间走去。减敬正坐在火盆旁边等待着。
“减敬,该做的我已经做完了。”
“噢。”减敬望着弥四郎,会心一笑。
“减敬,夫人的病体如何?”弥四郎佯道。
敬低声道:“这是一条血光之道,千万不能麻痹大意。”
“是啊。但是……正因为是三河迎战武田的关键时刻,你一定要用心为她看病,不可掉以轻心,明白吗?拜托了。”
“那……那是自然。我纵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弥四郎出了房间,减敬干咳一声站起来,径直向夫人卧房走去。
夫人正呆呆地坐在被中,盯着空中。茶釜的响声仍然在寂静的房内回n向,和夫人的体味交织在一起。减敬也不说话,从茶器旁边取过装满了药汤的陶壶,换下茶釜。
“减敬。你能不能到三郎那里去一趟?”
“是。”
“你就说我的病比想象中要严重,让他前来看我。”她依然盯着空中,有气无力。
减敬出去后,夫人扑在枕上失声痛哭。为何哭泣,她自己也不清楚。想当初在骏府,少女时代的她是多么快乐,如今却成了孤独的飘零之人。种种往事不断浮现在她眼前。这难道就是女人的一生?果真是这样的话,她对这个世界没有丝毫感激之情。
她一直怨恨家康,但现在,连怨恨的资格也没有了。如果世人知道了她和弥四郎、减敬之间的事,会怎样嘲弄她这不幸的一生呢?人们不会评说家康的冷淡,而会说:是筑山夫人的放荡使得家康心烦意乱,才去找其他女人。那样,她将死不瞑目!哭了良久,筑山又坐起身,发起呆来。虽说死不瞑日,又能怎样呢?
若是以前,她一旦有机会,便和家康大闹。但现在,她已经失去了大闹的勇气。难道是道德与良心上的谴责让她失击了力量?
“少主来了。”外面传来平岩亲吉的声音。
筑山赶紧正了正身子道:“赶紧收拾收拾,让三郎一人进来吧。”
不久,就听见信康在外面说话,支开了亲吉,拉开隔扇。“母亲,听说您身体不好。”信康大概是闻到了房里汤药的气味,紧皱眉头,来到夫人身边坐下。
“啊。我也不知为何,最近老是精神不佳。恐怕我的日子不长了。”
信康满不在乎地笑了:“母亲不要多想,人是不会一有病就……”
“话是那么说,但我的身体却越来越弱,只想见见你。德姬的身体如何?”
“母亲,德姬好像怀孕了。”
“什么?好,好啊!”
“还未通知父亲,生命……生命真是奇妙。”
“最近德姬身边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
“有,她特别喜欢吃酸的东西。”信康双眼放光。筑山赶紧摇了摇手。
“不是那种事。是关于菖蒲的,有什么可疑的事发生吗?”
“菖蒲……不,没有。”
“那就奇怪了。”
“什么?”
“德姬身边有个小侍女吧?”
“那个小侍女呀,她寸步不离,细心地服侍着德姬呢。”
“但据我所知,那个小侍女是个很不安分的女子,经常搬弄是非,挑拨德姬和菖蒲的关系。”说到这里,夫人停下来,小心地观察着信康表情的变化。
信康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小侍女憎恨菖蒲?这在他看来,是可以想象和理解的事。但他不想因此打扰卧病在床的母亲。“母亲,请放心。无论小侍女如何挑拨离间,德姬和菖蒲都不会在意。”
信康这么一说,夫人的眼神顿时尖锐起来。她的良心本来还有一点不安,不想信康的反驳又让她的嫉妒之情燃烧起来。“三郎性情豪爽,才这么说。但女人之间的事可没那么简单。”
“母亲,不要再说这些事了。”
“那么,”夫人喘息着探出身子:“那么菖蒲说过要回我身边来之类的话吗?”
“您说什么?”信康看了看母亲,“菖蒲曾向母亲说过这些话吗?”
“如果说过了,你准备怎么办?”
“真是混账!果真如此,我不会送她回您这里,亲自处理即可。但请您心,菖蒲不是那种女子。”
夫人皱起眉头。十五岁的信康好像还不明白女人的嫉妒心有多可怕。但如果就此放弃,她又害怕小侍女的嘴和弥四郎的眼神。
“呵呵,”她突然笑了,“三郎真是个好心人。小侍女百般挑拨,企图将菖蒲从你身边赶走,你却全然不知。”
“母亲!我不想再听这些事了。无论小侍女如何挑拨,德姬都不会信的。请您不要说了。”
“哦,那么说,三郎认为德姬会为菖蒲的事高兴吗?”
信康自信地点点头:“她打心眼儿里高兴。她曾经说过,菖蒲是个谨慎、可爱的姑娘。”
“三郎,我是担心发生意外,才告诉你。我死去的舅父今川治部大辅因为亲近侍女,差点被甲斐的夫人毒害。”
“倒是第一次听说。”
“不,还不仅仅是治部大辅。就是母亲我,也差点被现在滨松城的阿万害了性命。女人的嫉妒,能将人变成鬼。”
“我明白了。”
“你又轻描淡写,我很担心。今后那小侍女说话做事,你千万要小心。”信康表情扭曲,站起身来:“母亲既然身体不错,那孩儿就告辞了。”
“再多待一会儿。”
“不行。父亲马上就要出征到野田城。我可能也快要接到出征的命令。母亲多保重。”
“三郎,我还有话要说。”但是信康已经没有回头的意思。减敬和信康擦肩而过,畏畏缩缩地一边搓手一边走进来。“夫人。”
但是筑山夫人并不回答。丈夫早已经不属于她了,她一直将信康当作唯一的依靠,但他也离自己越来越远了。被抛弃的感觉,顿时让筑山夫人变成了一个疯狂而孤独的人。
“少主真是勇猛。他要是出战,武田军定会心惊胆战。”
“……”
“人们都说,他将来会超过他父亲,成为天下第一大将。”
“住口!”
“是……是。”减敬惶恐地蹲下身,拨旺炉火。